一碗蘭州抻面

我很難想象，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便宜的便餐了。

20歲那年，我在市師范學校讀書。

越過火車站的天橋向西，便是通往學校的那條小街，當時叫小莊街。在這條不足1公里的小街上，你不會找到星巴克，更沒有搖滾音樂酒吧，它所有的一切都是十足草根的。

我還清晰地記得，一下天橋，第一家店鋪是美發屋，然后是一家診所，緊接著是一家蘭州抻面館。在北方槐花飄香的時節，穿梭于小街的，少不了出雙入對的師范學校的學生。

我就是其中之一，當時，經常和我并肩出入的男生叫宇。他跟我一個系，比我高一屆，我們初次約會的地點，就是這條街上的那家抻面館。那天，他跟我說：“我家在農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你若嫁給我，少不了跟著受苦。當然，我會拼上全力讓你和我的父母過上好日子?！?/p>

或許是被他這句話打動了，當天晚上，我便跟他確定了戀愛關系。

但好景不長，半年后我提出了分手。原因很簡單，我們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最后一次出去吃飯，他選擇的都是這家蘭州抻面館。一碗面一塊五，鹵子不要錢，我很難想象，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便宜的便餐了。

有一天我問他：“你老家蘭州的?”

“不是，不僅我，估計我爺爺的爺爺都沒去過蘭州?！?/p>

我又問：“那你為什么每次和我出去吃飯都去那兒?”

他的回答很直率，有些出乎我的預料：“省錢。”接著還解釋說，“父母賺錢不容易，我現在的花銷都是自己打工掙的。父母寄來的錢我都攢起來，將來好給妹妹上大學用?！?/p>

回到寢室后，姐妹們一致讓我離開他：“精打細算都用到了女朋友身上，和他分手算了。”

大三那年，我交了新朋友，叫力。他老家也是農村的，但條件相對好一些，夾克衫、牛仔褲、阿迪達斯籃球鞋——這正是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形象。當然，出去吃飯的時候，他會把我帶到火車站廣場。漢堡、火鍋、小牛肉，他總是選擇我愛吃的菜點。那年的圣誕節，他還送給我一件真維斯的運動衫和一只飛亞達牌手表。

畢業后，我便嫁給了力。我們回到縣城做老師，過起了工薪階層的生活，這一過就是15年。

結婚前，他的父母一個勁兒地埋怨，說錢都被他上大學時花掉了，結婚只能我們自己想辦法。我們借了5萬元，在縣城買了一套60平的房子，5年后才把債務還清。后來，我們又把家搬到市里，貸款買了一套大一點的房子，還貸又是1O年。

不久前，弟弟從南方一所名牌大學畢業，跟我說：“姐，聽說小莊街那一片被一個開發商買下了，要在那里建別墅，我想去這家公司應聘。”母親在一旁說：“那就去唄，名牌大學畢業的還能被拒之門外?”弟弟反駁道：“這您就不懂了，聽說這家公司不但薪水高，門檻也高著呢。不過，聽說老板和我姐是校友，姐出面說個情吧。”

弟弟說的這個老板就是宇。畢業后，他先是做了1年老師，后來便自己開公司，越做越大，成了市里遠近聞名的企業家。

為了弟弟，我還是拔通了宇的電話。20分鐘后，宇開車來接我，把我帶到市里最高檔的一家五星級酒店。

五味鱈魚，紅燒海參，蜜豆珍珠貝……服務生把精致的一道道菜端上來并介紹給我們。宇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我，說：“這是我欠你的一頓飯。”

不爭氣的眼淚開始流下來。我說：“其實，我很想再吃一碗小莊街的蘭州抻面。”

他把一塊蟹肉夾到我碗里，然后放下筷子說：“我要在那里建星巴克和酒吧。當然，也要開一家蘭州抻面館，有機會你可以去吃?！?/p>

然而，同樣的蘭州抻面，應該永遠也吃不出當年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