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化寫文章,善用“非常”一詞,在西山縣是出了名的。每篇文章,至少要用十個以上的“非常”,該用的地方用,不該用的地方也用。按說,不管是公文還是其它文體,重復使用同一個詞語屬于大忌,一般人不敢這樣用。
可人家方文化就有這個本事,如若你硬把“非常”一詞換成“十分”、“特別”、“尤其”這些詞意相近的詞語,整篇文章頓時風采皆無,黯然失色。
去年,檀山腳下發現一座古墓,形制和埋葬方式都十分特別,具有很高的考古價值。開掘前當然要寫發掘報告,方文化是文物局辦公室主任,報告自然由他來寫。其中一段,他是這么寫的:檀山附近發現的這座古墓,處于荊棘荒草之中,古墓的非常之處在于,形制和喪葬方式非常特別,這座古墓的搶救性發掘,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勢必在考古界引起非常轟動……短短一個幾百字的報告,竟用了不下八“非常”。
局長是新來的,大學畢業,文字功十分了得,看了方文化的報告,笑了,掂起筆,把文中的“非常”一詞全部換成了別的。換過再看,意思倒還是那個意思,可整個報告的文采不翼而飛,讀起來味同嚼蠟。局長扔下筆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看來“方式”行文的確不可隨意改呀。
這便是本事,這便是能耐。方文化每年都要寫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考古報告、經費申請、工作匯報等等。方文化的行文風格,得到了上級部門的肯定和認可。
今年訊期,黃河上游調水調沙,一時濁浪翻滾,滔天而下。方文化提醒局長,這么大的水,咱們恐怕得提前做些準備了。局長一時沒明白,說,調水調沙,水大水小和我們文物局有什么關系?方文化說,關系大了,咱們漢王城不是在黃河邊上嗎?那可是國家級重點保護文物。黃河歷來沒正形,今兒滾到北,明兒滾到南,萬一滾到漢王城這邊來?
局長說,我對情況不熟悉,你安排一下吧。
果然不出方文化所料,正在靠北河道上運行的黃河,一時高興,身子一卷,在河灘上撕開一道口子,氣勢洶洶直奔南岸的漢王城,一天一夜的工夫,漢王城的基礎被涮走一大塊。
方文化睡在漢王城邊的土臺上,蚊子在他身上咬出十幾個紅疙瘩,那癢勁一直鉆進心里。天剛亮,方文化便坐在漢王城邊上,一邊撓癢癢,一邊給縣政府寫《逼黃河改道搶救漢王城》的報告。
當然,方文化的報告依然沿用他獨有的“方式”風格,其間使用了十二個“非常”。政府力劉主任原是鄉鎮書記,對方文化的行文風格有所耳聞,看了報告,一口茶水噴到桌面上。他想和方文化開個玩笑,打電話給方文化,說,方主任,你的報告恐怕得改,老“非常”、“非常”的,有你這么寫公文的嗎?
為了早點兒讓報告送到縣長手里,方文化顧不上“方式”風格,狠心刪去了四個“非常”。劉主任不滿意,讓他再刪。方文化站在劉主任辦公室桌前,當即又劃掉四個“非常”。
報告一連改了四稿,劉主任還不滿意,弄得方文化很沒脾氣。他說,劉主任,我改不了,不讓用“非常”,這報告我沒法寫。要不,你改一下試試?劉主任果真改了,劃掉了最后兩個“非常”。再讀報告,劉主任覺得別扭了,拗口了,不是那回事了。
方文化問,劉主任,還要改嗎?劉主任說,不改了,改不了了。方文化說,你這么折騰,我不惱你,可我心痛,你知道嗎?不早一天送上報告,不早一天逼著黃河改道,我們的漢王城就完了,你知道不知道……
方文化說著,竟在政府辦痛哭失聲,淚水漣漣,如喪考妣。劉主任卻笑了,說,走,我陪你到漢王城看看去。方文化去70幾天工夫,漢王城上游五百米處已經筑起了三道堤壩,都是用網狀鐵絲網綁著樹枝,固定在滾滾黃河的南側,河水又復回原來的河道。
劉主任說,說實話,你的報告一送來,我當夜就送給了縣長,緊急調人做成了臨時堤壩。我就是想看看,改掉你的“非常”一詞,你的報告到底是什么樣子。
事后不久,方文化退了。方文化一身都是病,關節炎、類風濕,還有嚴重的胃下垂。那種“非常”一詞的重復用法,只有政府辦劉主任還用,隨著時日輪轉,使用的頻率越來越高,漸漸成為劉主任的行文風格,成為“非常”一詞重復用法的唯一繼承人。
責任編輯:何光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