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當代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當然也無可非議地是中國當代文學的重鎮。北京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發祥地,這個偉大的傳統一直深刻地影響著近百年的北京作家——他們內心強烈的國家民族關懷,對社會公共事務參與的熱情和積極態度,使北京的文學氣象宏大而高遠。
它引領著中國文學的發展,它制造潮流也反擊潮流,它產生大師也顛覆大師,它造就文化英雄也批判文化英雄……北京是當代中國最大的文學和文化發祥地和實驗場,從某種意義上說,北京就是中國文學和文化的縮影。
趙樹理、王蒙、浩然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都是產生了重大影響的作家,他們在50年代的文學經驗,是中國當代文學經驗重要的一部分,其影響仍在或隱或顯地持續。此外,老舍的《電話》、端木蕻良的《蜜》、駱賓基的《山區收購站》、管樺的《三支火把》等,也各有千秋,他們對那個時代文學的理解以及書寫對象的選擇,在今天已經成為重要的文學遺產。
80年代初期,當汪曾祺重新以小說家身份面世時,他那股清新飄逸、雋永空靈之風,給文學界帶來的藝術震動同樣巨大。批評界因無以表達而保持了短暫的緘默。80年代最初兩年,汪曾祺連續寫作了《黃油烙餅》、《異秉》、《受戒》、《歲寒三友》、《天鵝之死》、《大淖記事》、《七里茶坊》、《雞毛》、《故里雜記》、《徙》、《晚飯花》、《皮鳳之楦房子》等小說。
這些故事連同它的敘事態度,仿佛是一位鶴發童顏的天外來客,他并不參與人們對“當下”問題不依不饒的糾纏,而是興致盎然地獨自敘說起他的日常生活往事。《受戒》,本應是寫佛門故事的。但小說中的佛門顯然已經世俗化,那個叫明子的和尚,不僅可以隨意地同女孩小英子交往,其他和尚也可娶妻生子,賭博罵人,高興了唱小調,過年也殺豬吃肉。
在庵趙莊,和尚與俗人并沒什么不同,它極類似一個職業,如同有的地方出彈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畫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一樣,明子的家鄉就出和尚。出和尚也成了一種鄉風。小說的用意顯然不在于表達作者對佛門佛事的探討。重要的是,他傳達出了日常生活快樂的情調,傳達出了普通人對生活的樂觀態度。那白描的筆致和簡約的語言,也教科書般地影響了當代小說的創作。
與汪曾祺齊名的短篇小說大師是林斤瀾先生。他的《頭像》在當時也是振聾發聵之作:在1980年代林先生就有這樣的筆法,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如果說汪曾祺的小說是抒情的,那么,林斤瀾的小說就是象征的。
史鐵生是“知青文學”重要的作家。這個重要,是指史鐵生發現了知青生活的另一種危機和可能。在《遙遠的清平灣》中,史鐵生筆下的陜北山村的生活不再那么沉重無比,雖然仍舊貧困,卻因其日常化敘述的溫馨而充滿了詩意,民間的幸福感和對小小愿望的追求以及陌生人的親情,都重新讓敘述人向往無比,對“清平灣”一聲悠長的嘆喟,道出了史鐵生對城市印象的無限感慨。
鄭萬隆的《老棒子酒館》,是“尋根文學”的先聲之一。一個東北漢子帶有初民狀態的活法和強悍性格,以及小說的新寫法,都給文壇帶來了新的氣象。陳三腳以及《陶罐》中的趙撈子、《狗頭金》中的王結實,就如此生動地留在了那個時代。鄭萬隆在這里發現的是:人靠什么活著?
劉恒的《狗日的糧食》,應該是最早的“新歷史主義小說”之一,楊天寬一家一直因糧食而困擾,饑餓是他們揮之難去的夢魘。劉恒對中國農村思想路線的檢討所達到的高度,至今仍給人以巨大的啟發。
曹文軒是書寫兒童文學的當代圣手,他的兒童文學作品在孩子們那里有難以估量的讀者。但如果認為曹文軒僅僅是一個兒童文學作家就錯了。這里編選的《憂郁的田園》是一篇難得的短篇佳作,他寫得寧靜致遠韻味無窮。看到《細茶》很自然地想到沈從文《邊城》中的瀟瀟,不同的是,細茶最后的悲劇余音繞梁,令人難以釋懷。
80年代北京文壇是個群星璀璨的年代,“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現代派文學”、“尋根文學”一直到“先鋒文學”,都有領袖人物和代表性作品,北京短篇小說在國內的地位可見一斑。當然,也有“沒門沒派”的作家作品橫空出世。
陳建功的《丹鳳眼》將工人階級的愛情寫得如此浪漫而美好;鄧友梅的《尋訪畫兒韓》構思的精致令人拍案驚奇;劉錦云、王毅的《笨人王老大》專注一個人物的書寫;劉紹棠的《蛾眉》將運河風情躍然紙上;張承志的《大坂》場景具體卻氣象萬千;劉慶邦的《走窯漢》將一段隱情秘史寫得如驚雷裂天;諶容的《減去十歲》是荒誕的狂歡;林白的《日午》在一個舞蹈演員的身上演繹出了“文革”的歷史;陳染的《紙片兒》寫出了一段古怪離奇的歷史和一個撲朔迷離的女性人生。如此等等,斑斕繽紛的色彩共同構筑了北京短篇小說絢爛的天空。那個時代,北京文壇幾代同堂人才濟濟,他們共同描繪了一個文學的大時代。
王芫的《旗袍》、丁天的《幼兒園》,在90年代中期好評如潮。他們對成長和精神領域的關注以及所能達到的深刻程度,為那個時代的短篇小說帶來了嶄新的氣象;徐坤的《廚房》,則一反女性主義的立場,在紅塵滾滾的時代,看到了女性宿命般的悲劇,她對具體細節的處理尤其值得注意;閻連科多年來爭議頗多毀譽參半,但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作家。
北京作家來自四面八方,他們帶著個人不同的記憶和情感編織著熟悉而陌生的故事。這個選本只是北京作家六十年來創作的一部分,但它卻可以在某種意義上代表北京作家六十年來的創作實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