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吃了一碗面,我們笑了27年;他演了個匪兵乙,我們一提匪兵就想起他;他敢和國家電視臺叫板,不怕被任何人封殺;他扮丑、他演戲、他種樹,做一切自己愿意做的事,或是不得不做的事。無論他做什么,都有很多人支持他。他叫陳小二,他叫陳佩斯。”
這是最近微博江湖上流傳的段子。說起陳佩斯這個名字,人們會聯想到春晚、央視、封殺、骨氣,和趙本山。
趙本山與陳佩斯,最初都是在央視春晚走紅的小品演員,但之后的道路卻大相徑庭。一個十余年來年年都是“小品王”,領受無數的“最受歡迎作品獎”,一如既往地感謝著CCTV;另一個卻在鬧出“央視封殺風波”后,無奈而堅決地走上“文藝個體戶”的道路。
近年來接受采訪時陳佩斯直言不諱地說國內小品“慘不忍睹”。在本山傳媒集團日益紅火的今天,陳佩斯雖然淡出了小品表演的舞臺,但是卻以另外一種姿態回到了人們的視野中,此番而來,攜帶話劇《雷人晚餐》。
他說,離開CCTV,我活得挺好。
一個人對一個體制
記者問:“如果當年沒有被央視封殺,后來會不會更順利一些?”陳佩斯卻說:“那就肯定不順利了。”他這樣形容當年在體制內的日子:“你面對的好像是一座永遠爬不到頭的山,每天去爬的話,你會感覺到很疲憊、很失敗,老有挫敗感,沒有成就感。因為你是一個人對一個體制,你永遠是挫敗的,你永遠不可能獲得舒暢的享受。”
在與央視合作的最后幾年里,他越來越不開心,“你在臺上演,底下一排審查的人用挑剔的目光看,這受不了。”他堅持認為,那不是一個正常的環境,“因為審查的人代表不了真正的觀眾。但正是這些審查者決定你這個作品成還是不成。”
言語之間,他并不在乎央視曾帶給他的人氣和名利,也不痛恨他們一夜之間將這些抽去無遺,而只是慶幸自己沒有在不合適的路上走得更遠。“當春晚逐漸成為一個利益平衡舞臺,這種放棄意味著真正的解脫。”這是他的原話。
有必要回顧一下那場在陳佩斯藝術生涯中具有“轉折點”意義的官司。
1999年年初,陳佩斯發現央視下屬的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擅自出版發行了他和朱時茂創作并表演的《吃面條》、《拍電影》、《警察與小偷》等8個小品的VCD光盤。他和朱時茂通過登門、打電話和去信函等方式尋求解決辦法未果,無奈之下將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告上法庭。
這場知識產權官司引起很大關注。陳佩斯的憤怒在于:一個歷經兩三個月創作、磨煉出來的作品,分文報酬和一紙協議都沒有,甚至連服裝、道具都要自己去買、去借。上臺表演贏得觀眾的歡迎后,卻被一些單位和個人拿去制作盜版錄像帶、光碟,公然出售。
可是依然有人掐著腰,理直氣壯地喊著:“不管怎樣,是中央臺捧紅了你們!”陳佩斯反駁道:“這是違背歷史、不切實際的說法。正是我們這些演員和創作人員,付出了勞動,花費了大量的寶貴時間,才有了中央電視臺春節晚會這個名牌欄目。”
官司進行的過程中,媒體上沸沸揚揚地炒起了央視封殺他們的“傳聞”。陳佩斯并沒有因此退讓:
“我不怕被封殺,這個事情我們已經考慮過很久了。我和朱時茂都有自己的事業,離開中央臺,照舊能發展。但我認為中央臺和觀眾的損失更大。中央臺失去了一個拳頭欄目,也就失去了一些觀眾。同時,觀眾也失去了十幾分鐘的快樂。”
事情的結局頗有中國特色。陳佩斯和朱時茂打贏了官司,他們拿到了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賠償的16萬侵權金。但傳聞中的“封殺令”雖一直未見身影,卻也如期而至。幾乎在一夜之間,各個電視臺和演出單位就不再追捧他了,他很難再接到商業演出邀請。失去了收入,他成立不久的影視公司也只能倒閉。
“封殺”是一個離開中國本土環境很難被理解的詞。它不為央視獨有,但卻經常與央視發生聯系,“央視封殺”一詞在百度里對應著171條結果。無影無形,卻威力巨大;它通過“江湖傳言”傳播,從未被“有關方面”證實,但事實總會朝著傳言“指明”的方向發展;它沒有開頭,自然也沒有結尾。
在體制內的時候,陳佩斯是一個人對一個體制;到了體制外,他更要一個人對一個體制。不同之處在于:之前是反審查,現在是反圍剿;之前是內部矛盾,現在是內外矛盾;之前反抗是為藝術,現在突圍亦為生存。
不夠戲劇的人生
網上有一段爛俗的文字這樣描述“央視封殺風波”之后的陳佩斯:
“1999年春節,多年一直是春晚當紅明星的陳佩斯只好窩在家里和老婆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看在屏幕上熱鬧的演出,他禁不住黯然神傷,舞臺上沒有了他和朱時茂的身影,沒有了掌聲……半晌,陳佩斯傷心地哭了。
這時候的陳佩斯幾乎是一貧如洗了。天無絕人之路!1999年,在妻子王燕玲的策劃下,他們在北京郊外的深山承包了萬畝荒地。他們在那里種起了石榴,并把這里當做以后生活的寄托。種樹獲利后,他拿了僅有的35萬元作為本錢,開始了話劇生涯。”
多年之后,他終于辟謠了,“那個是瞎編的”。
事情的真相沒有人們想象得那么煽情。當時北京有一個政策鼓勵承包荒山,由于市領導和陳佩斯關系比較好,于是就讓他帶了個頭。買地的錢也不是妻子的私房錢,而是“正好當時我接的一個廣告跟我續約,一續約就把錢拿去換了那片山”。
后來做話劇,用的也不是種樹賺的錢。“哪用得著那個錢?……也不夠啊,我有廣告收入的。”
陳佩斯的處境沒有外界傳的那么慘,他的人生有過低谷,但“沒困難過”,這是他自己的說法。人們去編造、相信那樣的狗血劇情,有一種民族心理在里面,那便是悲劇情結。
在我們的文化傳統里,不管英雄還是好人都要混得特別慘,否則便失去了可歌可泣的資質。蔡康永說過,《水滸傳》是一個悲慘的世界。因而當許多人知道陳佩斯與央視鬧掰之后沒有窮途末路,心理或許會有些許的失落,或者后悔當初把他捧得那么高。
當初他豪言“我不怕被封殺”時,肯定有一種“逞英雄”的情緒在里頭。但一個人是否真的英雄,不在于他說不說大話,而在于他能否為說過的話埋單,對吹過的牛負責。陳佩斯沒有做過也從沒想做大眾期望中的悲情英雄,手持長矛去與風車大戰八百回合,但他的確做到了“不怕封殺”。
2004年,朱時茂接到了春晚節目組的電話,問他想不想參加春晚。恰好陳佩斯在一旁,他接過電話說:“我們現在的演出計劃排滿了,連續三個月,沒有時間了!”他的底氣不僅在于“離開CCTV活得挺好”,更在于,離開CCTV,他卻不需要離開自己熱愛的喜劇事業。相反,他的喜劇生長得更加活泛了。
離得開小品,離不開喜劇
中國的喜劇離不開陳佩斯,陳佩斯也離不開喜劇。對于重上舞臺,他有過感慨:“當你抖了一個包袱,觀眾笑了。你滿足了。當潮水一般的笑聲涌出來時,你再把新一輪的包袱扔出去,它再回來……這事太享受,太享受了。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方式,能夠比得上演喜劇帶給演員的快樂。”
陳佩斯是天生的喜劇演員,他自己也這么說。當然他也承認自己運氣好,電視普及的時候,他跟全國觀眾混了個臉熟;話劇最低迷的時候,他進場抄了個底,剛好這只股票還大漲了。
小品和話劇之外,陳佩斯還做過幾年電影。1991年注冊公司,7年出品六部電影、一部電視劇,每一部電影都不虧損,但賺的錢只夠啟動下一部電影的前期,還遭遇票房被偷的潛規則。對這個行業徹底絕望之后,他離開了。這是在“央視封殺”事件之前。
從那個名利場上退下來之后,他有廣告可拍、有石榴樹可種,但這些都不是他的人生正道。他的正道是什么呢?喜劇。“一路走來,老天把所有道都給我堵死了。電影給我堵死了,春晚也給堵死了,而我的喜劇實踐又不能停。喜劇表演對于我來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得活著,活著又總得做點什么。”
他在話劇里重新找到了自己,找到了那個一分鐘之內可以完成五次哭笑轉換的“陳小二”。
從第一部話劇《托兒》創下4000萬元的票房奇跡,到2011年的新劇《雷人晚餐》再次產生轟動效應,得意的背后是辛苦。他向新入話劇行的朋友介紹行情:“哥們兒,這事(話劇)特別難。我搞話劇前,也好歹算一個明星。可我到很多城市,晚上跟人喝完酒,明天該不買你賬還不買賬。人心我算是認清了。”
他做話劇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因為他的喜劇實踐不能停,這是一種內在的沖動。或許還有遺傳的成分。2011年1月3日,93歲的父親陳強看完《雷人晚餐》后,告訴兒子:“我還是想演戲。”
與小品的全國收看相比,話劇的小劇場也有自己的好處,那就是不需要為一句臺詞上下審查。在央視的幾年,陳佩斯已經為此受夠了折磨,所以他很享受話劇里純粹的快樂。
事實上,離開央視或說被央視離開之后,陳佩斯并沒有從人們的視野中完全消失。這廂,他不無慘淡地自己摸索著突圍之路;那廂,苦于“趙家軍”久矣的幾億觀眾,始終惦記著曾給他們帶來過無數歡笑的“陳(佩斯)朱(時茂)組合”。
2011年網上發起一個投票,結論是對陳佩斯重新上春晚呼聲最高。他卻對此毫無興致,他知道春晚能讓自己再火一把,但他說:“那又怎么樣呢?這個社會評價人的標準就是名利。但你不能侮辱你自己的人格,它盜你的版權,然而你為了出名還要去依附它。人不能永遠趨利避害吧?”
說起當下的小品,他更是一針見血:“小品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傳聲筒,大家都在歌頌改革開放,一片頌歌,看上去大家都是為了政治目的。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盡量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被電影傷透了心,轉做話劇時,陳佩斯曾說:“我知道那些潛規則。所有想成功的人首先都要 渾水。這些人能適應這個社會,我不行。同樣是魚,種是不同的。我還是清者自清,找一個能適合我的地方去生存。”
有人因此捧他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陳佩斯沒有輕易接下這個稱呼。他覺得“堂堂正正”是理想化的東西,而每個人都有猥瑣的一面,不論想法還是行為。他坦承自己也會做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如跟人一塊點頭、隨風迎合。堂堂正正是他心中的理想,但在現實的打拼中,每個人都不得不有所變通,陳佩斯也不例外。
以“英雄”期許他的人或許又要失望了,但用這樣的話形容自己的人,讓人感覺真實。他明確地拒絕 大渾水,那是眾人皆知的事。他不得不 的小渾水,眾人不知,他卻不避言。看來他不想做什么英雄,只想做一個好的喜劇演員,和盡量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