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5年3月9日,天津《大公報》以《電影明星阮玲玉自殺》為標題報道說:“素負盛名之中國電影明星阮玲玉,最近被其前夫張達民所控告,刺激甚深,乃于昨晨3時許,突起厭世之心,在私宅中暗服安神藥片三瓶自殺。嗣經乃夫唐季珊發覺……于下午6時半殞。”事實上,無論是“前夫張達民”還是“乃夫唐季珊”,都只是阮玲玉事實婚姻中的伴侶,而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合法丈夫。此事的另一個真相是,最為直接刺激阮玲玉在國際勞動婦女節這天自殺的,并不是張達民的控告,而是唐季珊的移情別戀和家庭暴力。
主仆之戀 阮玲玉,原名鳳根,1910年4月26日出生于上海,原籍廣東中山。父親阮用榮是離開家鄉來上海打拼的務工人員,早在鳳根6歲時就離開人世。小鳳根只好跟隨母親何阿英到同為廣東中山籍的張家做傭工。1925年,15歲的鳳根與張家18歲的四公子張達民戀愛,遭到張家長輩的堅決反對,何阿英因此被解雇。1926年1月,既忠誠于初戀又沒有獨立生存能力的張達民,在頭腦發熱中離開家庭,與阮家母女在北四川路鴻慶坊租房居住。
張家共有4個兒子,老大張慧沖1921年畢業于上海吳淞商船學校,先后在太古、廣興輪船公司任船長,總是出洋。在日本,他還學會了魔術。因為愛好電影和藝術,他與演藝界人士過從甚密。1925年,明星影片公司總經理張石川邀請張慧沖演武俠片,體形健美,喜愛武術、舞蹈、游泳、駕車、騎馬的張慧沖,受到觀眾歡迎,當時有“東方范朋克(美國動作片演員)”的美譽。
為了幫助四弟張達民擺脫生活困境,張慧沖介紹天生麗質的鳳根到明星影片公司應聘,導演卜萬蒼當場決定錄用她擔綱《掛名夫妻》的女主角,鳳根從此以藝名“阮玲玉”,進入了演藝圈這個銷金窟和名利場。張達民與阮玲玉的同居生活也進入一段安定時期,阮玲玉還于1927年收養了棄嬰小玉。
1934年,年僅22歲的“影壇才女”艾霞因為失戀服毒自殺,并遭到娛樂記者的大肆宣傳。電影編劇孫師毅以此為素材,編寫了劇本《新女性》,導演蔡楚生邀請阮玲玉扮演劇中的“新女性”韋明。女大學生韋明爭取到了婚姻自主,卻遭到負心丈夫的遺棄。她不得不去當音樂教師,其間因為拒絕校董王博士的誘惑又遭遇了一連串不幸,包括失業、女兒病危、暗娼鴇母與王博士的合謀誘奸、出版商情人的背叛、小報記者的誹謗,以至于絕望自殺。在工人出身的好友李阿英的感召之下,韋明用最后的氣力吶喊出:“我要活,我要報復!”
影片完成后,記者公會很不滿,拒登廣告并抗議威脅,拍攝方聯華公司被迫道歉并且刪除了一些鏡頭。但此事對阮玲玉來講,遠沒結束,隨著影片的上映,她本人的戀情遭到娛樂記者的曝光。
移情茶業巨商 在阮玲玉拍《新女性》之前幾年,張家老主人去世,張達民4兄弟各分到一份遺產。游手好閑的張達民沉溺于跳舞享樂,很快坐吃山空。1932年“一·二八”事變后,很多上海富豪前往香港避難,并不富有的阮玲玉也帶著養女小玉與張達民去了香港,在那里遇到了比自己年長14歲的已婚廣東同鄉、茶業巨商唐季珊。
唐季珊早年畢業于上海南洋公學,之后赴英國留學。1916年回國后,其父邀幾名富商集資10萬元設立華茶公司,由唐季珊負責經營。1930年前后,華茶公司發展成為國內最大的中資茶葉商行。
在遇到阮玲玉之前,唐季珊正在與另一位影星張織云婚外同居。當更加年輕貌美的阮玲玉出現時,喜新厭舊的唐季珊很快拋棄了張織云。唐季珊知道阮玲玉喜歡跳舞,便不斷邀請她到最奢華的舞場里玩樂,揮金如土。面對唐季珊的誘惑,阮玲玉的表現同樣是喜新厭舊,甚至嫌貧愛富——在此期間,張達民先是丟了工作,隨后不得已又遠赴福建謀職。
從香港回到上海后,阮玲玉與母親何阿英及養女小玉,搬離北四川路鴻慶坊與張達民租住了多年的愛巢,住進唐季珊在上海新閘路沁園村9號用10根金條頂下來的3層洋房。1933年4月9日,在福建福清擔任稅務所長的張達民回到家里發現人去樓空,便到沁園村9號登門交涉。經過討價還價,雙方簽訂《阮玲玉與張達民脫離同居關系約據》,其中第二款規定由阮玲玉每月支付張達民生活費,“每月至多100元為限,以兩年為期”。
但是,隨著阮玲玉出演的影片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身價越來越高,張達民的心理也越來越失去平衡。1934年12月27日,唐季珊收到張達民委托律師寫來的信函,聲稱阮玲玉“竊取財物,侵占衣飾,共值3000余元,并私刻張氏之圖章”。阮玲玉不想把事情鬧大,唐季珊卻堅持要反訴張達民“虛構事實,妨害名譽”。1935年1月10日,上海特區第二法院開庭審理,熱衷于報道名人隱私的各種報刊推波助瀾。心虛的阮玲玉沒有勇氣面對這種局面,稱病拒絕出庭。張達民在法庭上一口咬定阮玲玉是自己的“妻子”,唐季珊“虛構事實,妨害名譽”的訴訟反而顯得蒼白空洞。勝訴之后的張達民,又向法院追加了唐季珊與阮玲玉“妨害家庭、通奸重婚”的新罪名。
“人言可畏”是番空論 1935年3月8日凌晨3時左右,年僅25歲的阮玲玉一連服下3瓶安眠藥,離開人世。4月1日,聯華影業公司出版的《聯華畫報》“阮玲玉紀念專號”刊登了阮玲玉留下的兩封遺書:《告社會書》和《致唐季珊》。其中的《告社會書》寫道:“我對于張達民沒有一樣對他不住的地方,別的姑且勿論,就拿我和他臨別脫離同居的時候,還每月給他100元。這不是空口說的話,是有憑據和收條的……唉,我一死何足惜,不過,還是怕人言可畏罷了。”
4月26日,《思明商學報》又刊登出兩封阮玲玉遺書——這兩封才是阮玲玉的親筆。一封是寫給張達民的,對他的無恥行為進行強烈譴責,表示自己看清了他的丑惡面目;第二封寫給唐季珊,控訴他是“玩弄女性的惡魔”,并說自己被迫選擇一條絕路,是因為“沒有你迷戀‘××’,沒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約不會這樣做吧!”“我死之后,將來一定會有人說你是玩弄女性的惡魔,更加要說我是沒有靈魂的女性……”
這里的“××”,指的是唐季珊的鄰居、舞星梁賽珍。《思明商學報》在發表真實遺書的同時,還在另一篇《真相大白唐季珊偽造遺書》中介紹說:“1935年4月1日《聯華畫報》上登出的阮玲玉的兩份遺書,實際上是唐季珊為了逃避責任,指使梁賽珍的妹妹梁賽珊寫的。梁賽珊后為良心所責,說出真情,并將原遺書交出。原遺書極短,文字不甚流暢,而且涂改多處……”
由于《思明商學報》僅是一份發行量不足1500份的小報,其報道并沒有引起廣泛重視。1935年5月,魯迅用趙令儀的化名寫下標題為《論“人言可畏”》的時評雜感,其中的開篇第一句寫道:“‘人言可畏’是電影明星阮玲玉自殺之后,發見于她的遺書中的話。這哄動一時的事件,經過了一通空論,已經漸漸冷落了……”而實際情況是,目光犀利、思想深刻的魯迅先生所看到的,只是阮玲玉的假遺書。他關于“人言可畏”的議論,也因此成為缺乏事實依據的“一通空論”。
自殺的根本問題 讓阮玲玉心傷、唐季珊迷戀的梁賽珍,出生于1909年,也是原籍廣東。她于1926年涉足影壇,先后在《孽海驚濤》、《火燒紅蓮寺》等紅極一時的影片中擔任角色。阮玲玉自殺時,梁賽珍正與胞妹梁賽珠、梁賽珊、梁賽瑚一起,為聯華影業公司主演無聲片《四姊妹》。但是,比起電影事業,梁賽珍更加著名的身份其實是舞星,她是當時上海四大舞廳之一大滬舞廳的“頭牌”。
《聯華畫報》的“阮玲玉紀念專號”在刊登兩份假遺書的同時,還發表了梁賽珍的一篇訪談錄,其中談到1934年的一天,阮玲玉拍《香雪海》回家太晚,唐季珊堅決不給她開門。她被關在門外哀求啼哭達兩個小時,最后是從舞場回來的梁賽珍姐妹收留了她一夜。梁賽珍同時還談到自己作為長女,為了家人,不僅妙齡從影,而且還下海做舞女,不分晝夜地忙碌,日子里充滿了疲憊和艱辛。
由此看來,梁賽珍與唐季珊這種富商的交往很可能只是一次逢場作戲,對阮玲玉并不構成真正的威脅。阮玲玉自殺的根本問題,在于她把全部的情感和全部的賭注都依附式地押在了唐季珊身上。為了掩蓋罪責,唐季珊與梁家姐妹合謀偽造遺書,并嫁禍于所謂“恩將仇報”的張達民,以及“人言可畏”的報刊娛樂記者。本性善良的梁賽珍和梁賽珊由于良心不安,很快就將阮玲玉的兩份真實遺書交給《思明商學報》公開發表。同時也以這種方式,與喜新厭舊、用情不專的唐季珊斷絕關系、劃清界限。
“插足者”也成了傳奇 阮玲玉死后,其他人的故事還在繼續。
1937年,在上海,梁賽珍積極參與抗日,是紅十字隊的護士,義務參與看護工作近兩個月。1939年,梁氏姐妹舉家前往新加坡尋求發展。到了1952年,新加坡《海峽時報》報道說,梁賽珍女士目前是南天七彩龍鳳舞宮夜總會的總經理兼南天酒店的大股東,而其妹梁賽珠小姐則是該酒店的高層管理人員。“在1939年,梁賽珍女士帶著妹妹們來到了新加坡演出作短暫逗留,在籌備移民美國的計劃之余,更全力參與抗日募款和策劃主辦宣傳演出的活動。然而二戰之火蔓延到新加坡,梁氏姐妹因為參與抗日被日方列入黑名單,只好再度準備逃難。把存款轉移到澳洲后,姐妹們卻來不及乘船離去,只好滯留新加坡。誰知造化無常,不想該船不久被日軍擊沉,而逃過一劫的姐妹們也只好四處躲難,以防日軍騷擾……”
在阮玲玉自殺案中,梁賽珍扮演的是很不光彩的插足者角色。但是,抗日戰爭爆發后,梁家姐妹積極投入抗日活動中,并遠走南洋創出了屬于自己的傳奇。梁賽珍雖然在姿色上沒有阮玲玉那么美麗,但她比起依附唐季珊的阮玲玉來說,無論在精神素質還是在經營才干方面,都要顯得更加優秀。
被阮玲玉指責為“玩弄女性的惡魔”的唐季珊,雖然確實存在玩弄女性及嫁禍于人的嫌疑,卻并未徹底惡魔化。即使在他與第五任妻子王右家結婚并移居臺灣后,他依然通過朋友輾轉給阮玲玉的母親何阿英寄送生活費,直到何阿英1962年去世。
編輯:王晶晶 美編:王迪偲 編審:張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