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國著作權出資制度面臨多種權利沖突并存的問題,要化解著作權出資的困境,需要更新著作人身權理論。允許部分著作人身權轉讓,同時在《著作權法》中增加國家鼓勵對著作權交易進行登記,明確著作權轉讓登記具有對抗第三人的效力。
關鍵詞:
著作權出資 著作人身權 著作權轉讓
現代社會已從靜態財產保護過渡到動態財產利用。“與上述變革相適應,知識產權制度從建立之時就根植于知識商品化的基礎上,其財產利益和社會利益的實現,并非表現為權利人對知識商品的支配,而是一個個人創造——他人傳播——社會利用的過程”。對著作權而言,其保護對象的“作品”不但履行著科技、文化傳播的使命,還更多的體現出了在產業領域實現其應用價值。信息技術的發展、計算機以及網絡的使用等使得所有作品本身的經濟屬性逐漸凸顯。著作權的巨大經濟價值性和資源稀缺性決定其可以作為資本創造剩余價值,著作權作為一種投資手段應運而生并為資本市場所接受。更多的著作權人愿意以著作權出資方式分享高科技企業高成長帶來的投資收益。
對于著作權出資,我國《公司法》第27條規定:“股東可以用貨幣出資,也可以用實物、知識產權、土地使用權等可以用貨幣估價并可以依法轉讓的非貨幣財產作價出資。”“知識產權通常包括工業產權、著作權(版權)、工業產權和著作權(版權)交叉與擴展的權利”,這就肯定了著作權也能成為股東出資的標的物。同時,《公司法》還規定:“對作為出資的非貨幣財產應當評估作價,核實財產,不得高估或者低估作價。”“……股東以貨幣出資的,應當將貨幣出資足額存入有限責任公司在銀行開設的賬戶;以非貨幣財產出資的,應當依法辦理其財產權的轉移手續。”除此之外,對股東以著作權出資應符合的條件及出資程序等并沒有系統的規定。由于著作權兼具人身權和財產權的雙重性質,其一體兩權的特點使得著作權出資時會遇到不少問題,如著作權人能否對出資后作品進行修改?著作權人把同一作品多次出資,如何處理?這些問題在理論和立法上尚未得到妥善解決,構成股東著作權出資的困境。如何化解,確有探討之必要。
一、著作權出資面臨的困境:多種權利沖突并存
(一)著作人身權對著作權出資的阻礙
著作權是指作者及其他著作權人對其創作的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依法享有的權利,包括人身權和財產權兩個方面的內容,前者主要保護作者通過其作品所表達的個性,主要體現為作者身份權和保護作品完整權;后者主要保護作者使用或許可他人使用其作品以及由此謀求經濟利益的權利,主要包括復制權、演繹權和傳播權。著作權法對著作人身權提供保護起源于法國,之后逐漸為大陸法系其他國家接受。其理論基礎根植于浪漫主義關于作者與其作品關系的觀念。我國著作權的立法體例遵循法國的“二元說”,即著作人身權和著作財產權相對獨立,這導致了二者完全不同的運行機理和規范價值。2001年《著作權法》第10條詳細列舉了各項具體的財產權及其內容后,該條第2款、第3款規定著作權人可以許可他人使用、全部或者部分轉讓經濟權利并依照約定或法律規定獲得報酬。而在著作人身權方面,則秉承大陸法系國家著作權立法的相關精神,認為著作人身權“不可轉讓、不可剝奪、永久保護”。我國對著作人身權的高度保護為著作權出資中的著作人身權與著作財產權的沖突埋下了伏筆。也就是說,雖然著作人身權不能作為出資標的物,但在以著作財產權出資時,必須考慮著作人身權對著作財產權出資的影響。
其一,當公司取得股東所出資的著作財產權后,股東作為作者要求行使對出資作品的修改權。如果其修改行為使作品更有價值,固然皆大歡喜,但如果股東行使修改權后使作品的社會評價降低,則將導致作品的經濟價值貶低,影響甚至損害公司及其債權人的利益。另外,修改權行使的結果是產生新作品,如果新作品得以銷售,就會影響未修改作品的市場份額,公司對未修改作品商業化利用的前期投入就收不到預期收益,一部動輒就被作者要求行使修改權的作品必然會影響公司商業化運用的效益。尤其是作者將修改后的新作品出資于另一家公司,必然會導致原公司利益的嚴重受損。在這種情況下,公司能否阻止作為出資人的股東行使修改權?
其二,公司接受股東著作權出資,取得著作財產權后,股東作為作者要求在作品上不署名或者署筆名、假名。眾所周知,名家的署名,不僅代表著其鮮明的個性特征,更與其經濟利益緊密相連。假如作為股東的作者是知名作家,此舉顯然會影響作品的銷量及其他的商業性利用,進而影響公司利益。在這種情形下,公司能否拒絕股東的要求?
其三,公司接受股東著作權出資,取得著作財產權后,需要對作品進行修改以滿足公司的使用需要,這時作為股東的作者以保護作品完整權為理由反對公司修改作品。在這種情況下,公司能否阻止股東行使保護作品完整權?
這些問題很難從我國著作權法和公司法中找到答案。股東著作權出資時,著作人身權與著作財產權之間的沖突表明,著作人身權和著作財產權兩者相互關聯,并非涇渭分明的兩類權利,無法截然分開。我國奉行的“二元說”理論和實踐使著作權出資制度陷入了困境。
(二)著作權許可使用與著作權出資的沖突
根據著作權法的規定,著作權人通過對作品的利用而獲得經濟收益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通過不轉移權利的利用方式,自己直接運用自己的知識產權;二是轉移權利的利用,通過將自己的著作權轉讓或許可他人實施。著作權的轉讓與著作權許可使用有嚴格的區別,著作權許可使用不改變著作權的主體,著作權轉讓則發生著作權主體的變更。股東以著作權出資,實際上是一種投資行為,在出資人與公司之間形成了一種投資關系,作為出資的對價,出資人取得股東地位,換得相應的股權,目的在于獲取股權分紅可能帶來的長期的、更多的經濟收益。股東以著作權對公司出資,本質上是以其知識產權作為對價來換取其在公司的股權。顯然,公司法要求的著作權出資要求股東應將出資的著作權轉讓給公司。這就決定了股東只能是通過向公司轉讓著作權的方式來出資。換句話說,著作權出資行為,與著作權轉讓一樣,轉移的權利都是著作權的專有權。就其法律性質來說著作權的出資就是一種特殊的著作權出資性轉讓行為。
著作權的許可使用不能成為著作權出資的方式,但其也是著作權人獲取經濟利益的重要方式。著作權的許可使用對著作權出資也會有影響和制約。由于著作權標的是無形的財產權利,從理論上說,著作權人先將著作財產權許可他人使用,然后又將同一著作財產權轉讓性出資是完全可能的。如甲是某一計算機軟件的著作權人,甲授權乙在5年內使用其軟件后,又以該計算機軟件向某一公司出資,在許可乙使用的這5年內,乙的權利如果與公司利益發生沖突,該如何處理?是公司利益優先還是被許可人優先?現有法律并沒有規定。
(三)著作權多次出資間的沖突
著作權的客體與傳統的“物”不同,著作權的客體是被客觀化了的人類的精神思想,不占有一定的空間,具有無形性的特點。著作權的獨占性完全是基于法律的規定,不能發生實在而具體的控制。因而,在知識的重要性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知識的巨大價值逐漸為人們所認識的知識經濟時代,由于著作權的權利多樣性、客體無形性的特性,同一作品可以同時被多人做同樣使用,著作權人在特定利益的刺激下完全可以把同一著作權同時多次轉讓給他人。同時,由于著作權轉讓的權利是無形的,權利的轉移也無需進行“有形交付”,著作權是否已經轉讓不易為不特定的第三人所察知。另外我國對著作權轉讓并沒有規定強制登記制度,受讓人很難意識到正在交易中的著作權已經被出讓給他人了,不利于著作權轉讓受讓人利益的維護。對于著作權的出資,公司法也并沒有規定出資的著作權必須要履行登記手續,同一著作權多次重復出資,損害受讓公司利益,進而影響接受公司接受著作權出資的積極性。所以著作權多次轉讓遇到的沖突完全可能發生在著作權出資領域中。如甲是某一作品的著作權人,甲以該作品向某一公司出資后,又以同一作品向另一公司出資。在這種情形下,是前一次出資有效還是后一次出資優先?現有法律并沒有規定。
二、著作權出資制度的出路:理論更新與規則完善
(一)著作人身權轉讓的理論重構
著作權法對著作人身權提供保護起源于法國,之后逐漸為大陸法系其他國家接受。作者通過創造活動才使自己具有個性特點的思想得以反映。作品被視為作者人格的延伸,因而要維護作者人格與作品之間無法割斷的精神聯系,對著作人身權進行高度保護。但隨著著作權產品在國際貿易中地位不斷上升,著作權保護的文化意義、精神色彩日益下降,而逐漸蛻變成為一種經濟運行機制和實現對外貿易政策的工具。在這種背景下,著作人身權高度保護是否仍要堅持?如果要變革,如何變革?這些問題就成為討論的焦點問題。
有些學者斷言,大部分著作人身權(尤其是保護作品完整權)從本質上不符合數字時代的要求,將要“死亡”;有學者極力論證精神權利(著作人身權)的“再生”;越來越多學者以各種理論,如“放棄論”“部分窮竭論”、“合理使用論”極力主張對著作人身權進行合理限制。“放棄論”主張著作權人通過書面文件放棄著作人身權,著作權人不再對受讓人及其后人主張著作人身權。此為英美法系國家的通行做法,并在立法上得以體現。如英國1988年《著作權、外觀設計和專利法》除了在第90條規定著作權可像動產一樣通過轉讓、遺囑處分或實施法律而轉移外,還在第87條規定作者的身份權、保持作品完整權等著作人身權是可以事先放棄或者一攬子放棄。“窮竭論”則認為當事人在轉讓著作財產權時,與此相關的著作人身權被視為行使完畢或一次用盡,不能再對他人提出主張。這種理論顯然受到了專利權和商標權窮竭理論的影響,但專利權和商標權的“權利窮竭”是為了防止專利權和商標權的行使阻礙有形商品的流通,是針對權利人的經濟利益而言的。如果將這種理論用于著作權,不僅著作權人身權能否窮竭存在疑問,而且與我國著作權法中著作人身權永久保護(發表權除外)的規定不符。“合理使用論”則將著作財產權的合理使用制度擴展到著作人身權,認為在合理的情形下,他人可以不經著作權人的同意而行使其著作人身權。但按照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著作權的合理使用必須“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稱,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權人依法享有的其他權利。”其功能仍然是限制著作財產權的行使以平衡著作權人與社會公眾的利益,將其擴展到著作人身權領域并不合適。
出于利益平衡的考量,對著作人身權一味提高保護水平,固守其不可剝奪、不可轉讓之屬性,并不是最佳的選擇。如何對著作人身權進行合理限制,筆者認為“作者精神權利雙重性理論”更為合理。這種理論主張要從著作人身權的性質入手,著作人身權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消極權能,包括作者身份權和保持作品完整權,是作者人格利益陷入重大危機時的救濟權,不可轉讓;另一類是積極權能,包括署名權、發表權和修改權,是作者可以通過積極行為對作品主張或行使的權利,是為著作財產權的行使創造條件的,因而可以拋棄、轉讓和繼承。也就是說,部分著作人身權(著作人身權的積極權能)可以通過著作權轉讓合同轉讓給他人,如果合同中未特別約定著作權人轉讓人身權,則只能視為著作財產權的轉讓。
(二)完善著作權轉讓登記制度
我國1991年《著作權法》回避著作權轉讓問題,僅規定了著作權的許可使用,而對著作權轉讓制度沒有作出明確的規定。2001年10月27日九屆人大決定修改《著作權法》,內容之一就是明確著作權人可以全部或部分轉讓著作財產權,轉讓著作財產權的,應當訂立書面合同,并規定了對著作權轉讓合同的主要條款。著作權轉讓合同是否要履行相應的手續,《著作權法》中沒有規定。《著作權實施條例》第25條規定:“與著作權人簽訂專有許可使用合同、轉讓合同的,可以向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備案。”由此可知,我國目前對著作權轉讓合同規定了自愿備案制度,如果不進行備案并不影響著作權轉讓合同的效力。但備案的作用是什么?能否對抗第三人?并不明確。
就著作權的轉讓而言,世界各國均參照動產的法律制度。我國《物權法》對動產的處分采取的是意思主義,只要當事人意思表示一致,物權變動的合意便已成立。但由于著作權客體的無形性和非物質性等特點,著作權的權利主體轉讓在作品上設定的權利不能通過轉讓作品這種信息體現出來,也就是說,著作權的轉讓不能通過為人所能觀察到的方式進行,因而,著作權的移轉無法
(下轉第111頁)
(上接第108頁)像物權那樣通過有形的交付來體現。
從各國著作權法與物權法來看,著作權轉讓有登記生效主義和登記對抗主義兩種模式,即登記是著作權轉讓合同的生效要件或者對抗要件。在我國,應采取哪種模式呢?是借鑒我國著作權質押合同采取的登記生效主義還是采取登記對抗主義?從總體上看,登記生效主義雖然方便國家登記機關對著作權轉讓合同的管理,但會影響到交易的便捷。同時登記生效主義可能導致對轉讓人的過分放縱,惡意助長著作權的“一權多賣”現象,受讓人的合法權益難以得到保障。另外,從大多數國家的立法和實踐來看,采取著作權轉讓登記對抗主義是通行做法。因此,我們認為著作權轉讓的登記對抗主義優于登記生效主義,我國宜采登記對抗主義。當事人一簽訂書面的著作權轉讓合同,合同即告成立,是否登記不影響合同的效力,只是不能對抗第三人;第三人可以通過查閱登記簿了解著作權的轉讓狀況以決定是否進行著作權的轉讓交易。這樣就維護了交易安全,不會對善意第三人利益造成損害,同時又維護了在先權利人的利益。因而需要在《著作權法》中增加國家鼓勵對著作權交易進行登記,明確著作權轉讓登記具有對抗第三人的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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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安徽大學經濟法制研究中心《戀愛·婚姻·家庭》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