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七年前,懷揣著少女之夢,我來到了江南,我的工作所在地——浙江安吉南湖林場監獄醫院。身穿警服是我的夢想,然而此地落后的交通、偏遠的地域和低微的收入,將我的夢想擊得七零八落。
勉強留下來了,卻心有不甘,暗想“過年時回家,再也不到這鬼地方來”。
當我終于打算安定地工作一段日子后,開始留意周邊的環境和身邊的人。
那天,你就這樣無遮無攔地躍入我的視線。當我抬頭時,發藥窗口的你走出那扇對于你來說顯得低矮的門。
“你有多高?”我情不自禁突兀地仰著頭這樣問了你。
“1米86。”你有些歉意地回答,似乎在我面前長得高是一種罪過,因為我比你低了一頭還多。你的臉上還蘊上了一點微紅,看樣子你沒有多少與女孩交往的經驗。
我忽然起了捉弄你的念頭,我調皮地用手在我的頭頂與你的頭頂之間畫了斜斜的長線。
你溫和地笑了,手揚起來想摸我的頭,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我突然變得大膽,注視著你。你被我盯得失了方寸,又抬起手,這回你摸的是自己的頭。“吃飯了。”你說。“是的。”我也被自己出格的舉動嚇了一跳,掩飾地回答。然后我們各自奪路走向食堂。
二
從此,我開始尋找你的身影。你如一堵高大的會移動的墻,我輕易就能捕捉到你。但我又怕被你發現我追蹤你的視線,我不想做主動出擊的女孩。直到有一天你用你身體的陰影擋住了我徘徊不定的步伐:“今天我們一起吃飯好嗎?”
“好!”我接受得有些迫不及待,心里對這邀請的渴望早已超越了我一貫的矜持。
從那以后,你便有了找我的借口——吃飯。我慢慢知道了你除身高與靦腆之外的東西:你愛看書,喜歡音樂,愛打乒乓球,對前途迷茫。我發覺我們骨子里幾乎是同一個人,我們一起看電影,看書,你陪我購物……越走越近,我們成了戀人。
春天,你帶我到你家見你父母,你所有的親人把我當成了你們家的準媳婦。遠離家鄉的我在你的家中找回了家的溫馨。
你們家院門前種了幾棵桃樹,你說那是為了紀念爺爺而種的。那時桃花開得正艷,你堅持要在花下合影。我看著粉紅爛漫的桃花,輕輕地說:“這里真美,真好!”你低下頭來輕聲在我耳畔說:“如果覺得好,就做桃花主人吧。”你的話讓我醉了,我的醉臉比那桃花還紅。
與普天之下的戀人一樣,我們也做著愛情的玫瑰夢。然而當我從夢中蘇醒,發覺身邊除了多了一個你,其他什么也沒有改變。愛情的滋潤讓我的臉上有了暖色,但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想家想得厲害。
你陪我回老家看我父母,但我終究還是要回來。我想要離開安吉,哪怕回到你家也好。
你的想法與我一樣。于是,你發動親戚去走關系,你甚至想辭去工作到外面去闖蕩,你擁著我說:“等我在外面安定下來,你跟我一起回我家。”我憧憬著這一天的到來。
然而,現實哪有預想得那么如意,你悄悄出去闖過世界,卻帶著沮喪回來。你的臉上寫滿了失落,我的心也開始低沉。我把我的不滿發泄到你身上,爭吵成了我們的家常便飯。
有一天,我突然說:“既然我們回不去,就分手吧。”我被自己的話嚇了一大跳。但一向驕傲的我,沒有收回我已出口的胡話。你怔怔地看了我幾分鐘,然后,一字一句地說:“好,我們分手吧。”
你怎么會同意我的話?我發瘋了難道你也發瘋了?你應該像以往一樣抱著我說:“不。一切會好起來的。”可你,你居然同意了。
我眼淚紛飛,原來你會退縮的。我要用沉默來懲罰你的過錯,雖然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我也要暫時地冷落你。
然后,我們不再一起吃飯、散步或擁吻。我對你有些失望了。我知道你之所以沒有了自信,是因為你想給我富足、讓我安心。現在你還沒有做到,于是,你開始心灰意冷,甚至不敢面對我們的將來。但我也開始想,你失意的時候我更應該鼓勵你,我們都要為愛情擔當責任。
我想通了,但那時我又太自矜,并沒有立即行動。我想再等等,也許你也像我一樣驕傲也說不定。我們有長長的未來,我不能助長你在我面前有驕傲的趨向。
我在靜默中思忖著對你的小小“陰謀”,我在等待你對我說“我不同意分手”之類的話,我有這個信心。
我沒有和你一起吃飯,但我看到你打的飯越來越少;我沒有和你一起散步,但我跟蹤過你。你走過長長的山路,來到空曠的山頭,一個人對著山谷嘶喊。這樣的時候我很想在身后抱住你,給你慰藉。但最終我還是退縮了,我想你一定不愿意讓我看到你最脆弱的一面,不是嗎?
但又一次跟蹤你之后,我決定見你一面,結束我們的冷戰。
那個夜晚,從醫院回宿舍的路上,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是你。我以為,你要來對我說那句話了。我便不開口,等待著。可你的手臂始終筆直地撐開著,嘴也包了鐵皮似的頑固地封閉著。我生出的柔情,被我的倔勁在等待中慢慢地消耗了。“讓我走!”我冷冷地說。你的姿勢僵硬了似的還是不變。我推了推你的身體,你搖了搖,還是固執地恢復到方才的樣子。我終于被激怒,狠狠地推了你一把,你大概沒有預料到我會用那么大的力量,身子一斜,竟然跌倒了。我不管不顧,在惱怒中徑直丟下你,離開了。
第二天清晨,那個深秋白露微成霜的清晨,有人告訴我,你走了,沒有對我說一個字。
三
起初,我以為你到外面去散幾天心就會回來,畢竟這里除了我,還有你的工作和家。
院長通知了你的父母,說你離職了。我覺得他們太大驚小怪。你怎么會丟下我一個人呢?你知道我的孤獨與害怕,你疼惜我獨處時無可消除的寂寞,你對我說過此生要與我一起相伴到老。你從沒有對我說過任何的謊言,除了那句“我們分手吧”——那是你的謊言,也是我的。我們太愛對方,才會賭氣,才會說謊。
可是,你卻沒有再回來。深秋過去是冬天,那個江南的冬天下了大雪,你沒有在雪中向我走來。
也許是大雪封山,你買不到回來的車票。我安慰自己。
然后春天了,雪融了。你卻依舊沒有回來。你要懲罰我的一個負氣的謊言到什么時候?是我錯了,現在,我愿意向你懺悔,我要你回到我身邊。
可是,你最終也沒有回來。
我再也無法等待下去,我決定去尋找你。我想起來,曾經相約我們的蜜月要去峨眉山,所以,我要去峨眉山找你。
峨眉山真大呀,我請父母朋友幫忙,我們走了很多地方,沒有找到你。
茫茫人海,你不留任何線索給我,我該怎么找你?
我在網上找,到電視臺找。
你始終沒有出現,你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告訴我:面對愛情,我們不能說任何的謊言嗎?
我學會了抽煙,并且常常酗酒,可是你始終沒有回來,你甚至再不肯走進我的夢中。
如今,你已經離開13年,幾千個日子,我就這樣等著你。我的容顏已不復當年,可是我知道,只要你回來,你不會嫌我已不再青春美貌……
四
昨晚我又看了《呼嘯山莊》,這是我們曾經都喜歡的小說之一。合上書本,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我們就是凱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這輩子,我永遠欠你一個解釋,我要當面向你澄清與道歉。
而你呢?看著你的相片,我問你:你對我的懲罰,還不夠嗎?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