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是愛的N次方

　　 他的不求人里，有她的隱忍和付出，哪怕為了她自己，也絕不跟他開口，不讓他去承受求人的委屈。可是，這世上，最有資格讓他去求人的，難道不是她——他的妻子嗎？
　　
　　一
　　 平步青云時，他剛剛過了而立之年。職業的成功沒有求助任何人，是憑借了他自己的能力。他是個骨子里很驕傲的人，從小就不愿意求人，所以，這么多年，他始終都在堅持不懈地努力。
　　 年紀輕輕，前途璀璨，換了新車新辦公室，又是一副英俊挺拔的好相貌——熟悉的朋友開玩笑，是不是，也該換換老婆了？
　　 他聽了，笑，心里卻又那么輕輕一亂。他和妻結婚三年，因為他一直忙于事業，兩個人還沒有要孩子。當年，他和妻是別人介紹認識的，妻只是個尋常女子，眉眼倒也可人，不過性格平平，話也不多。彼時兩個人都到了結婚的年紀，處了一段，感覺尚可，至少在一起不別扭，雖然，也沒有所謂的激情。家里催得又緊，于是就結婚了。
　　二
　　 他重事業，家中的一切自然都由妻子打理，做飯、洗衣、收拾房間……任何時候他回去，家里都是井井有條、窗明幾凈；而他每次出門，要穿的衣服也都熨燙整齊；不管他忙起來多晚回家，她也永遠坐在電視機前等著……作為妻子，她很合格，可是……可是有時候，他心里，情感的那一處，也會覺得有一點點空，一點點寂寞。甚至無意中他想起來，結婚三年了，她都沒有說過“愛”這個字。當然，他也沒有問過，因為她不像別的女子那樣浪漫、柔情、甜膩。比如，不像顏。
　　 沒錯，結婚三年后，他的情感生活已經不再單純，他已經偷偷有了自己的紅顏知己。顏年輕，漂亮，浪漫又充滿激情，他去她的公司做過一次演講，他們認識了。顏對他，既是仰慕又是愛慕，并絲毫不掩飾自己這份感情。
　　 但亦不讓他為難，讓自己的熱情保持在他認為安全的距離。
　　 而他，雖然始終有所顧忌，但又如何會不時時心動？常常會看著顏，想，若他的妻，是她，該多好。而現在，站在事業的高處，這種念頭不僅沒有淡薄，反倒一日日強烈起來。
　　 可是，妻又沒有錯，分手，他說不出口，也做不出來，何況對于此時他的身份來說，解散家庭，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索性，一邊是妻，一邊是顏，他就這樣自愿糊涂地過著。
　　三
　　 顏第一次央求他幫忙是在他升職大約一個月后，顏的表姐想把戶口轉到這個城市，顏說，記得他有這方面的關系，想請他幫幫忙。
　　 他的確有關系，工作往來中，他也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但他還是猶豫，因為那樣的關系，不是打個電話說幾句就能解決的，吃頓飯送點禮物倒不麻煩，但到底，也是求人辦事，也要奉上笑臉和好話——那是他最不擅長也最不愿意做的。
　　 可是看著顏微微翹起的可愛的唇，拒絕的話他又如何都說不出口，只好點頭應允。
　　 于是不得已地請人吃了飯說了好話，過了幾天，事情倒也辦成了。
　　 那天晚上，他和顏一起吃飯，小小的包間，隔著窄窄桌面，顏探過身，送他一個輕吻。那是相處以來他們最親昵的舉動，他覺得有點暈，心跳加快，忽然想，難道，這才是愛情？
　　 于是他失眠了，又一次，想到了這輩子，應該和顏在一起。
　　四
　　 那日起，他和顏走得更加近起來，心也朝著顏更加偏離過去。
　　 只是他沒料到，時隔不久，顏又第二次跟他開口。顏說公司現在不太景氣，工作環境也變得糟糕，大家都在跳槽，她也想換份工作。
　　 顏搖著胳膊央求他，訴說著一個單身女子獨自打拼的種種艱難，說到曾經差點被上司欺負的委屈處，一下紅了眼圈，眼淚落下來。
　　 他去擦顏的淚，心徹底軟下來，而這一軟，一向驕傲不肯求人的他，不得不一次次低下驕傲的頭，開始求人。這次為了顏的工作，他隱忍著說盡了好話，甚至也遭遇冷面冷眼……一直過了兩個多月，才終于給顏找到了心儀的工作，而他多年的自尊，也已被打倒在地。
　　 那天，面對顏掩飾不住的欣喜和感動，面對顏對他的親近和親密，他卻有點高興不起來，兀自嘆息一聲，感慨，求人不易。
　　 顏笑起來，親愛的，這算什么呢？人活在世上哪有不求人的？你想想，就算不為我求人，也得為自己為家人求人，每個人不都這樣活著嗎？
　　 顏說得理所當然，他卻有些愣怔，沒來由地想起妻來。從認識到結婚，三年多了，妻好像從來沒有讓他為她做過什么，沒有讓他去求過人，從來沒有。他想，難道，妻從來沒有難處嗎？
　　 就在這時他聽到顏說，對了，你妻子，她，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問了這一句，顏紅了臉，是不想問，卻又忍不住吧。
　　 他又愣怔一下，說，她，她是小學老師。
　　 啊？顏好像有些吃驚，現在小學老師最辛苦最累了，你怎么不給她換份輕松點的工作，這些年只顧你自己了吧？
　　 問過，卻忽然一把抱住他，我知道了，你真的對我最好。要不，你和她分開，咱們在一起吧。
　　 顏的身體清新柔軟，那樣緊緊抱著他，是他曾經一直渴望的親密和纏綿。還有顏說的話，也是他一直害怕聽到卻又最盼望聽到的。可是這一刻，他卻熱情不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閃躲……終于他輕輕推開顏，借口說有些累了，又說，給我點時間。然后，送顏回去。
　　 路上，顏說了些什么，他全然沒有聽清楚，只是想趕快送顏回去，回家。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好像，要尋找一個答案。
　　五
　　 進門，妻在看電視，自然還是她喜歡的韓劇。妻說過，韓劇看著輕松，可以解壓。
　　 看到他進門，妻笑笑，一如既往尋常的口吻，回來了。
　　 妻好像是個沒有太多愛好的人，不愛逛街也不愛旅游，閑暇時，看看電視收拾收拾家。
　　 但這次，他沒有像以往寒暄兩句直接進書房或臥室，而是在妻身邊坐下來，說，以后我回來晚，你不用等我，上班那么累。
　　 不等妻回答，他又問，當小學老師，是不是特別累啊？
　　 妻有些詫異，這是他不曾問過的問題，然后笑笑回答他，怎么想起問這個來了？還好吧，也不太累，只是現在小孩子太多，有時候真的覺得管不過來。
　　 他才知道，現在的小學，每個班級竟然多達七八十個學生，不像他們小時候，教室里都坐不滿。妻教數學，課很多，每天要改的作業更多，其實非常辛苦。
　　 要不，換個工作吧，或者干脆調到辦公室管管后勤算了。他說。他想起來有個同學在教育局工作，前幾天還一起吃過飯，同學現在也升到職能部門了，這件事，如果他開口，同學還是可以幫上忙的。
　　 妻卻搖頭，不用，現在換工作真的太麻煩了，同事說，換工作比換老公還難，哈哈。再說，你最不愛求人，為自己的事都不求人，我才不愿意你為了我的工作去求人呢。
　　 妻邊說，邊又隨著劇情笑起來。
　　 他在旁邊看著妻，從來不曾發現，妻的笑很單純，單純到甚至有些孩童般的稚氣，笑時，會露出兩只可愛的小虎牙。他慢慢想起曾經有一次，妻的姐姐來他們家，似乎想對他說什么事，卻被妻阻止了，后來他問，妻告訴他沒有事情，是他想多了……不久前，還有妻的一個遠房侄子也曾來找過他們，想讓他幫著貸部分款，他還沒開口，就被妻拒絕了。后來妻又覺得過意不去，自己托關系找人幫了侄子的忙，事情處理完后才告訴他，他記得妻說，你哪里會求人辦事……
　　 這樣的事，他慢慢想起來很多，一次次，都是被妻擋了駕。而所有這些，曾經他都不曾在意，他不愛求人，也習慣了不去求人，并不去想，結婚以后的生活中，他的不求人里，有她的隱忍和付出，哪怕為了她自己，也絕不跟他開口，不讓他去承受求人的委屈。可是，這世上，最有資格讓他去求人的，難道不是她——他的妻子嗎？
　　 他的心，就那樣酸澀起來，再也忍不住，他忽然一把抱住妻，問，你愛我，是嗎？
　　 妻被他嚇了一跳，這是他們不曾有過的對話和這樣突然親昵的舉動，妻甚至本能抗拒了一下。片刻，妻才在他懷里仰起臉來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反正我就是心疼你，不愿意你受一點點委屈，不管為了誰。
　　 他不再說話，緊緊將妻箍在懷里。他不想讓妻看到他的眼淚。是誰說過，心疼是愛的升華和極致，是愛的N次方。
　　 原來他擁有的，一直都是最好的愛情。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