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一月,我都會收到她的一條短信:來北國,看雪!
而此刻,我便會立刻辭了所有的應(yīng)酬,告假北上,盡管一路寒風(fēng)獵獵,但那種如釋放般灑脫的奔赴,無懼風(fēng)霜,勢不可擋。
她不是我的閨中密友,亦不是我的血脈手足,我們只是偶然同刊發(fā)表文字、又偶然知道了相互聯(lián)系方式的文友,但是這種心照不宣的約定,卻也不是因為這種相敬相惜的成分,而是源于她曾寫給我的一首詩:藤蔓爬上窗櫳/書桌上/我準備好了/兩杯咖啡。
我笑道,北方的雪國,哪里會有藤蔓?
她亦笑道,藤蔓自在心中。
豁然間便有了一種滋潤鮮活的渴望,柔柔軟軟,青青翠翠,且勢不可擋地生了出來。
我一直在想,已不再年輕的她,是如何在一個刀弓映雪的年紀,還能保持一份少女般的羞澀矜持,那些滄桑歲月的離合悲歡,仿佛剛沾上她的衣襟邊便自慚遁去,多年的奔波操勞,也不曾讓她湮沒在俗世煙火的灰塵之中,淺紋暗生的眉間,一直蕩漾著明媚澄澈的純真,仿佛這萬里雪國的風(fēng)霜,也不曾侵蝕驚擾過她。
北國短短的幾日,終于讓我了解,她竟然是那樣聰慧典雅的女子:25歲海外學(xué)成歸來,30歲便身居某研究院要職,35歲辭職后只身闖戰(zhàn)商場,不想又在如日中天的5年后,迷戀上了攝影與文字,在捐掉了自己過半的財產(chǎn)之后,便又一次悄然消失,遁居在這空曠寧靜的北國小鎮(zhèn)……在她每一次的優(yōu)雅轉(zhuǎn)身之前,都是一片繁華盛世的蔥蘢,那些,足可以讓像我這樣的凡塵俗子一輩子閃耀絢爛。但她沒有,她說,自己只想做一個安靜隨心的女子。
我驚羨她這種風(fēng)煙俱凈的達觀之心,而她卻不喜歡將這樣單純的安靜比喻作“俱凈”,與之相比,似乎她更鐘情于“植物般隨心”這樣的說辭。
“植物般隨心”——植物樣的女子,多好!一株裊娜曼妙的藤蔓,無拘無束地由心而生,遠離喧囂的塵世,煥然一新的枝丫隨著陽光空氣一點一點地伸展,隨著可以觸摸到的清晰時光,穩(wěn)健結(jié)實地順著人生的軌跡迤邐而上。擁有植物品質(zhì)的女子,她們經(jīng)歷獨特,步履開闊而堅定,性情中有一種自然的優(yōu)雅,她們不好大虛空,不炫耀爭寵,懂得怎樣去修飾自己的心靈,她們在“靜極”的世界中,“地球這壁,一人無語獨坐”,但卻又有一絲似有還無的馨香,讓你為之怦然心動。
她喜歡我的到來,一如我喜歡她一樣,還有那窗外紛飛的雪,擦亮了我的眼睛。一盞綠茶,兩杯清酒,室內(nèi)爐火融融,讓我常常感覺恍惚間穿越了時空,觸摸到白居易與嵩陽居士六十九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愜意濃郁溫情;讓我恍惚又回到了那個坦然真實、無畏荊棘、浪漫勇敢的年少時光。
去年的相約,我終因一場大雪被擱在了北京,電話里她對頗為失望的我說,隨心而生,隨性隨緣吧。想想也是,而后,在我隨意拜謁古跡名城旅途中,不想竟買到了《浮生六記》的古裝本,還意外得到了一幅歆慕已久的月溪禪師的字畫,令我欣喜萬分。想起她說的話,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許多愜意的安寧來。
種一株隨心的藤蔓,在心靈的樓臺之上。不迷失,不怯懦,不虛浮,不悲傷,不虛擲光陰,這樣的人,才能夠溫暖別人,釋放自我,才能在漫長的人生中擁有無盡喜悅,才是浪漫幸福的人。編輯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