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裙的瑪麗蓮.夢露

　　本期《美國攝影》刊出了瑪麗蓮·夢露成名前后的照片，以及一位拍攝過她的攝影師的日記。一次偶然邂逅改變了攝影師布魯諾·伯納德和那個原名諾瑪·簡的女人的人生，并由此產生了一幅20世紀的經典影像。以下內容由攝影師的女兒蘇珊·伯納德（Susan Bernard）撰文，布魯諾·伯納德（Bruno Bernard）攝影。
　　
　　紐約，在一幕電影場景中瑪麗蓮走出了Trans-Lux劇院。她站在地鐵通風口上方，雙腿張開，腳蹬白色的高跟鞋。衣裙飄在空中，柔軟的裙擺飛揚，露出豐滿的大腿和白色的棉質內褲。
　　導演比利·懷德（Billy Wilder）氣急敗壞地舉起對講機，第16次喊道：“再來一次！”她甩甩頭發，愉快地閉上眼睛，享受溫暖的微風。她低聲說道：“啊，真輕松！這不是很棒嗎？”
　　圍觀人群中快門聲響成一片，猶如玻璃打碎的聲音。20世紀的標志性事件誕生了，而一幅照片更是為瑪麗蓮的神話增添了色彩（見圖1）。
　　我的父親并非唯一拍下這一瞬間的攝影師，但是多年后，當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選擇一幅照片作為20世紀最具象征性的符號時（1999年“攝影背后的名人”展覽），是他的照片被放大到60英尺掛在博物館的外墻上。為什么？
　　我父親與瑪麗蓮的友誼比她與其他男人之間的持續時間都長。他了解真實的瑪麗蓮，而不是被創造出來的巨星形象。他們長久的友誼要追溯到1946年，當我父親從牙醫診所出來時，一個叫諾瑪·簡的年輕女子經過他身邊。以下內容摘自我父親的日記：
　　
　　炎熱的夏季讓溫度超過了90華氏度。在超過兩小時牙醫的激光照射后，我帶著腫起的臉頰搖搖欲墜地離開了診所，走向幾個街區外的工作室。當我正在考慮是否要取消我的下一個拍攝任務時，一個光彩奪目的少女搖曳生姿地走過。她的身體曲線無一不恰到好處，舉止間有一種自然純粹的美麗。我發現自己在沖她招手，希望這幅美麗的圖景可以停駐下來。這是非常唐突的舉動，我必須承認。
　　不知該如何開口，我遞上自己的名片說道：“小姐，我是一個職業攝影師，我想為你拍幾張照片試鏡。”
　　
　　第二天早晨6點，諾瑪·簡破舊的黑色福特汽車發出刺耳的嘶鳴，停在了位于日落大道9055號的好萊塢伯納德工作室門前。
　　
　　在我把5×7East-man相機放上三腳架之前，諾瑪·簡裹著大浴巾出現了，她已經做好了拍攝的準備。
　　我開始對她進行指導。“請你爬上前梁好嗎？這樣我拍你的腿會有更好的角度。”
　　“哦，你想要把我塑造成‘風中女郎 ’的形象，”諾瑪·簡會心地評論說，“這種女郎只有美麗的腿和松仁大的腦子而已。我知道你的想法，伯納德先生！”
　　“風中女郎形象有什么問題嗎？”我想知道。
　　“沒什么。我希望自己看起來像《時尚先生》里的齊格菲美女們那樣——她們棒極了——可是現實中沒有女孩會像她們一樣，不是嗎？”
　　“也不完全是，攝影師能通過低角度拍攝讓腿更顯修長，但角度還沒有低到讓腦袋的比例縮小太多。”她的熱情和鍥而不舍感染了我。在幾個小時的持續拍攝后，她依然精神飽滿。
　　“我想成為一個電影明星！”她邊說邊扭動著肢體。“這是我孩提時代就有的夢想。你必須幫助我，伯尼。”她很快拿出我的宣傳手冊讀著上面的話：“‘職業攝影的主要目的是向制片人和導演，以及公眾推廣演員或者表演藝術家。’你必須幫我拍更多的性感照片，”她堅持道，擺出令人乏味的性感姿勢，“這將是我的敲門磚。”
　　“親愛的諾瑪，無論你要做什么，都別一味搔首弄姿——那看起來很庸俗，真正的男人是不會欣賞的。讓你的身體曲線自己去說話，而行為舉止要單純、無辜。你的眼神要像在問話：‘為什么男人都看著我？’將無助和女神風范融合在一起，照片里的你將熠熠生輝。”
　　過了一段時間，她開始信任我。尤其是在她聽說我也是在孤兒院長大以后。我們都因為在原本家庭中的不幸遭遇而不得不去孤兒院。
　　“我從來沒有真正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我……曾經在10到11個家庭寄宿。我的母親被送進了諾沃克的瘋人院。你沒有去過諾沃克這個地方吧，伯納德先生。我被告知她得了精神分裂癥。我的外公和外婆也是在一家瘋人院死去的。我不知道母親是何時離開我的，但我記得在夢里，她推著搖籃中的我，而我穿著漂亮的白裙子。
　　“在孤兒院待了一陣后我以為她死了。我負責打掃廁所并在廚房洗盤子。那里有一百個孤兒。我們每個月賺5美分。晚上當所有人都在睡覺時，我總是坐在窗邊哭泣。”
　　“那么你的父親呢，諾瑪·簡？”
　　“在周末，有時收養我的家庭會把我放在電影院里待一整天。”淚光閃現在她的眼角。“我看到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30年代好萊塢著名男星）會幻想他是我父親……” 諾瑪·簡告訴我，她把蓋博微笑著的肖像掛在家里的墻上。
　　灰姑娘般的真實遭遇令我回想起自己在柏林靠賣報紙和收廢品度過的童年，我對這個女孩產生了共鳴，她不幸生活在社會的底層，不顧一切地要實現自己的美國夢。她成為了我的“小妹妹”，而我承諾要盡一切可能幫助她。“世界是你的牡蠣，諾瑪·簡。我剛移民到美國時孤身一人、不名一文。你和我，我們都是幸存者。”
　　在最初的工作中我得到為一家制藥公司拍攝廣告的機會。在這則廣告里諾瑪·簡為一只狗“受傷的爪子”纏繃帶。畫面中那只狗無疑搶了鏡頭，而諾瑪·簡低頭看著繃帶。當她成為瑪麗蓮·夢露后，再也無人能夠在她身邊搶鏡了。
　　
　　1949年，在被兩家電影公司解雇后，我父親帶著她參加一次模特工作，地點是在棕櫚泉網球俱樂部。
　　
　　“這位美麗的女士是誰？——你的女朋友？”我聽到這口無遮攔的問話就知道是約翰尼·海德（Johnny Hyde）。他身材短小，卻擅長交際。對于他這句話我有些惱火。
　　“相信你不會介意讓我拍幾張照片吧，我不會公開發表的。”未等回答，約翰尼就迅速沖進泳池旁邊的房間里又跑出來，手上拿著一臺徠卡相機和幾只長焦鏡頭。旁觀者們都樂壞了，他們看到這位社會名流蹲下來用青蛙般的姿勢遠遠地拍攝，仿佛柯達公司明天就會停業似的。拍完了36張照片后，他又跑回房間去給相機填充更多“彈藥”。
　　在這個間隙瑪麗蓮終于發問：“這個拍了許多照片的傻瓜是誰？”
　　“這傻瓜是約翰尼·海德，是一個熱心的業余攝影師。他是威廉·莫里斯代理公司的副總裁。”我在她耳邊輕聲說。在交待完這個信息后，我把自己的攝影器材都收了起來。
　　約翰尼是瑪麗蓮的伯樂。他將她從可愛、無憂無慮的美國女孩改造成美得令人窒息卻沒有頭腦的好萊塢金發女郎，這一形象會更容易被電影公司和大眾接受。整形醫生為她重塑了鼻子并調理面部皮膚，從一名清純少女到性感女神的全面改造已經完成。約翰尼幫助她與福克斯公司簽訂了七年的合約。
　　
　　她童年的夢想實現了，幾天后，約翰尼因心臟病死去。
　　
　　看著“如你想象般年輕”的巨幅廣告，她興致如此高昂，以至于爬到樓梯頂端驕傲地指著自己的名字。“看看上面的瑪麗蓮”她沉思著，“她比我要大多了。很快，當我走在好萊塢的大街上，人們就會回過頭看我，說‘那就是她，那就是瑪麗蓮’。”
　　然而不滿卻在折磨著她的靈魂，因為她的名望是建立在美麗的外表上，而并非她的表演天賦上。灰姑娘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只出現在童話里。在現實生活中，無論她穿上或脫下多少衣服，她的心中仍然充滿了苦悶，她的精神仍然帶著童年的陰影。
　　
　　在《尼亞加拉》、《紳士愛美人》、《愿嫁金龜婿》出演主角后，瑪麗蓮在1954年已是炙手可熱的明星，這一年著名導演Billy Wilder讓她擔任喜劇《七年之癢》的主角，在該劇中，她的角色的名字是“那個女孩”。Readbook雜志想要我的父親在現場拍攝瑪麗蓮，在一番勸說之下，他勉強同意了。
　　
　　1954年9月14日，紐約潮濕的一天。早晨6點起床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如果不是受Redbook雜志的委托，如果不是瑪麗蓮·夢露，十匹馬都不可能把我從好萊塢的樂土拉到《七年之癢》的拍攝現場。
　　瑪麗蓮掩住被吹起來的裙子。這個場景已經重復了30次了。當惱怒的Wilder再次解釋這場戲有多簡單時，瑪麗蓮發現了我，并向我示意，自然地擁抱了我。“伯尼，你在這兒做什么呢？”她用那著名的令人窒息的語氣輕輕問道。之后她又說話了，這回全場工作人員都能聽到：“記住，伯尼，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你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