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的時候,我曾經和兩個讀研究生的師兄去過敦煌的沙漠。他們兩個人白天出去拍片子的時候,我有一天突發奇想,一個人想去沙漠里面看看那些奇麗風景。我從莫高窟的洞里出來時已經是下午4點。那兩個師兄多次嚇唬我說:“你自己不許進沙漠,晚上天就黑了。”我那時候天真地想:黑有什么可怕呢?我就向莫高窟的講解員借了一個裝8節一號電池的大手電,斜挎在身上,我想有手電就不怕了。我給他們留了一張紙條,說:“我去沙漠了,我帶手電了,你們別擔心。”后來我還帶著一把英吉沙的短刀,和一條毛巾,還裝了火柴,帶了水。我想自己裝備得已經很完備了,就進去了。
那一路上,你感覺到天空的陽光一把一把地灑進沙漠,你都能聽到那種金屬質地落地沙沙的聲音,你看見那個沙漠金燦燦的,線條從來沒有被破壞過。我一個人在那里欣賞著欣賞著,突然覺得氣溫就像坐滑梯一樣到了底,天就黑了。突然之間,沙漠里的氣溫連10℃都不到。唯一我能夠找到的植物是一種叫駱駝刺的蕨類植物,根扎得很深很深。我用那把英吉沙短刀刨那個駱駝刺,最后扒得十指鮮血淋淋,扒出一小堆,但點不著。后來在沙子里扒了一個小坑,用我的那條毛巾做引子終于點著了。很冷很冷的天,我不時去砍幾棵駱駝刺,看著天空,天到最黑的時候都是墨藍色的,有紫色的云團,疾走如飛。就一個人在這里一直等到凌晨。我那兩個師兄找到了我,找到的時候他們倆就痛斥了我一頓,說:“你看你給我們留的紙條上,說你帶手電了,手電有用嗎?”我當時想想手電真的沒用。他們倆就說我:“你知道沙漠里會有沙丘的平移嗎?你知道沙漠里會有狼嗎?你知道沙漠里降溫要降二三十度嗎?你知道這個沙漠會有沙塵暴嗎?”我說我都不知道。“你憑著一個手電就敢來沙漠啊?”我當時已經委屈膽怯覺得犯了那么大的錯誤,我已經不敢說出來對一個城市長大的女孩來講,那是我的一個夢想,盡管這個夢想顯得有點荒唐。
后來我大學畢業、研究生畢業,曾經在工廠里面下放過兩年。那是很特殊的一段時間,我帶著戶口到一個叫柳村的地方呆了兩年。那兩年我情緒很沮喪,作為一個中文系畢業的女孩,什么苦都沒有吃過,一下子被扔到那個地方,連看一點書都沒有一點可能了。情緒最沮喪的時候有一個朋友來看我,接著他去看了那兩個師兄中的一個人,他們兩個一個在美國,一個在海南,平時大家互相沒有什么問候。有一天,我突然收到其中一個師兄給我寫的一封信,他聽說我情況不太好。我打開那封信一看,沒有開頭沒有結尾,正中寫著一行字:“我什么都不怕,我帶手電了。”那一刻我拿著那張紙,看著中間的那行字,五六年前的時光突然涌起來了。我開始明白在我進沙漠的荒唐的夜晚,我背的手電是唯一沒有用的道具,但是那個手電是用來照亮夢想的。它鼓勵你為了心愿,以一種青春的勇敢去闖蕩那樣一個孤獨的地方,盡管有危險,但是你不知道,你就真的去了。我想我長大了,為什么會沮喪呢?就是在這個社會上,我越來越懂了什么是沙塵暴,什么是沙丘平移,為什么有狼,為什么會降溫。人其實最終害怕的是自己的經驗,我們往往被自己的直接經驗和他人的間接經驗影響,以致太害怕這個社會的規則。這個時候能給自己充電的,有時候是那些曾經的夢想和未來的夢想。
曾經的夢想會告訴我們,青春是一種資本。你已經做過的事情告訴你,你還可以去做更多的事;而未來的夢想是生命的保鮮劑,一步一步走過去,你會覺得就像手電光一樣,在心里也是一種能量。■
(摘自FT中文網)(責編 達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