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的時尚美學

1990年代初，一本名叫《挪威的森林》的小說，開始在大學文科女生中間悄悄流行，并逐步向整個文青階層擴散。今天，小說的作者村上春樹這個名字，早已成為一個時尚文化的標簽。歷經(jīng)二十余載，村上春樹的暢銷風頭絲毫不減，被幾個波次的小資文青奉為教主。最初的村上春樹迷幾乎要跟自己的女兒一起溫習直子的精致和綠子的奔放了。這在流行文化史上，算得上是一個奇跡，也讓一些日語老師看到了燦爛的職業(yè)前景：不一定非得要像個鸚鵡似地教口語不可，文學翻譯的天地也還是很廣闊的，在那里完全可以大有作為。

村上春樹，這個名字聽上去就像是一部巖井俊二的文藝片。時間：春天；地點：小村旁，大樹下……可是，如此良辰美景，若是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簡直就是極大的浪費。如此一來，小清新們的生活中須臾不離村上春樹，就是可以理解的了。擁有村上春樹，就好比一次仿真的小規(guī)模春游，連大門都不用出。在想象中的春天物語里，總有樹木森森，通常都是橡樹、橄欖樹、棕櫚樹之類的喬木，最不濟也應(yīng)是山楂樹。崇拜村上春樹的小清新們，也總是對森林情有獨鐘。村上春樹教導說：“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然而，小清新們總是相逢在同一片挪威的林子里頭。

小清新通常生活在別處，有距離的事物是其生活的詩意來源和幻想的動力。但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遙遠的故事，并不需要真實的遠距離。所謂北歐的森林，大多也只能在宜家家居中去感受。童話境界的森林變?yōu)槟静模龀闪溯^為實用的家具。況且，近年宜家的家居材料也已本土化了。可見，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小清新還有其相當務(wù)實的一面。

總的說來，在一個渾濁的時代，“小清新”是自我潔凈的一群。盡管自身已經(jīng)成為一種時尚潮流，但“小清新”只是堅定地關(guān)注頭頂上的一小片天空湛藍或者灰暗，并不為潮流所動。他們自認為是理想主義的一群，但這種理想主義并不是熾熱的火焰，而是明麗的燭光。45度天空即是弱化了的理想主義的表征。45度角是必須的，零度角平視不足以脫離世俗的平庸，90度角的仰視則容易被誤以為是在出鼻血。

小清新熱衷于書寫，在既嚴肅又活潑的言辭里，記錄每日的“華麗麗”的衣著和心情。比起“華麗”來，“華麗麗”一詞以迭音詞綴，弱化了“華麗”的規(guī)模和嚴肅性，顯示出輕盈、小巧和童稚氣的俏皮。從心理到行為，從語言到服飾，都提供了豐富的“童稚化”語匯，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話語風習。互聯(lián)網(wǎng)虛擬空間為這一童稚化傾向提供了實現(xiàn)的條件。現(xiàn)實生活中成人社會所具有的角色和身份，相對比較穩(wěn)定，特定的身份同時還意味著相應(yīng)的責任。而在虛擬的時空里，人能夠方便的實現(xiàn)身份轉(zhuǎn)換，扮演不同于現(xiàn)實時空里的角色。互聯(lián)網(wǎng)流行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這一“童稚化”的心理傾向。以故意的錯別字和諧音字，或者幼稚的語調(diào)，來抵消正常言辭的嚴肅性，拒絕成人用語中語符的穩(wěn)定意義。有時會表現(xiàn)出“很傻很天真”的心智狀態(tài)，作為他們曾經(jīng)缺失的童真的補償，并繼續(xù)拒絕長大成人。通過扮演來挽留童真，讓自己停留在幼稚狀態(tài)的清新世界里，不失為一種潔身自好的手段。

在“小清新”世界里沒有“故事”，只有“物語”；沒有“情緒”，只有“情愫”。他們把命運的秘密托付給塔羅牌和星座學。在服飾風格上，小清新往往沿襲復(fù)古主義風格。比如，海魂衫大面積流行。這大約是與電影《山楂樹之戀》的熱映有關(guān)。在《山楂樹之戀》里，老三身穿醒目的海魂衫，從船上跳到水里，奔向靜秋，重新喚醒了海魂衫的使命：藍白相間的色彩意味著海天一體，也就是情欲解放和精神自由。《山楂樹之戀》以及海魂衫中，則被抽取出純情、淳樸和浪漫等時尚文化元素。圍繞著海魂衫所形成的這些美學語匯，開始從文革語境中脫落下來，匯入“小清新”文化的時尚話語系統(tǒng)當中。而在特定的情感語境當中，則會加入到歷史美化的行列。時尚文化常常會通過對歷史文化的征用，改寫歷史中的某種美學形式，抽取其間的一些美學要素，使之與其歷史語境相脫離，并以時尚化的再書寫，來建構(gòu)所謂“復(fù)古主義”美學風潮。流行于1970年代的海魂衫風尚，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那個時代的服飾變革，首先是服飾色彩學方面的變革。藍白相間的色彩，則打破了色彩語義上的單一性和固定性。它既非極左的，亦非保守的，而是一種中性的，甚至還在一定程度上帶有的現(xiàn)代主義色彩。有了一些變化但這一切又是有限度的，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因為它模仿海軍的服飾，有著政治上的正當性，但又非完全的政治化。象征著天空的白色和象征著海洋的藍色，混合在一起，給那個禁錮和枯燥的年代，染上了一層浪漫和夢幻的色彩，成為內(nèi)心深處被壓抑的自由精神的替代品。

“小清新”的清新特質(zhì)，是由純棉織物服裝和帆布鞋來表達，色調(diào)傾向于單純的素色。純棉質(zhì)地意味著生態(tài)主義，單純的素色意味著清純，而帆布鞋則暗示多少有一點“旅行癖”。“小清新”的旅行的意義是象征性的，意在對一成不變的生活現(xiàn)狀的叛離，迷戀一種“在路上”的狀態(tài)。但實際上能去的地方并不太多，走得也并不太遠，更多的時候無非是遠郊的農(nóng)莊而已，而且最好是騎上單車。但可以用LOMO相機照幾張腳丫子的特寫，以示對行走的強調(diào)。但小清新其實走得永遠不會太遠，還不及愛好長跑的村上春樹一個早晨所跑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