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文字算是我最得心應手的表達方式,然而對文字的倚賴,卻間接導致我對圖像總不那么敏感。這個學期我選了一門新聞攝影課,想要學會用照片說故事,而這果然成了一段兼具挑戰與收獲的歷程。
這門新聞攝影課要求學生每周拍攝一組不同類型的照片作為作業呈交,這些類型包括人物寫真、環境人像、體育照片、一般新聞圖片、特寫照片等等。而這個星期的作業是環境人像。環境人像與普通人物寫真的區別在于拍攝對象所從事的應該是人們認為有趣、特別或者專業性很強的職業,所以要采用合適的環境、背景、道具、布置在照片中傳達信息,烘托此人的身份,讓看到照片的人能快速識別拍攝對象的身份,并對其產生更深的印象和理解。
老師剛說完照片要求,我便已感到不小的困難與壓力,因為拍攝這樣一組照片,對我來說就意味著作為一個徹底的“外國人”,要找到一個特別而注定陌生的人,請求他同意讓我為他拍照,并且在拍照過程中任我指揮……但是,這也肯定是極其好玩的一件事情,在努力嘗試之前,我不能先放棄。
關于應該選擇什么樣的拍攝對象,我的思路并不清晰,于是決定先在街上碰碰運氣。肩挎著從學院借來的單反相機,我開始在附近幾條熟悉的路上游蕩,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人可以成為目標。一個在街頭演奏并販賣古怪樂器的老人吸引了我的眼球。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上前用英語跟他搭訕。先是贊美他演奏的音樂,又問他的基本背景,再介紹我自己,然后和他閑聊了一會兒音樂,覺得時機差不多,就掏出相機問他可不可以拍照。他笑著點了點頭,我便激動地在他身邊繞來繞去不停按動快門。
雖然我在他身邊轉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但是卻始終沒有照出理想的照片。因為我們的溝通并不是那么順暢,而我又缺乏經驗和耐心。他的家鄉在南美洲的一個小國,母語是西班牙語,來美國已有十幾年,但口音仍很明顯,加之我的聽力有點糟糕,有時我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也下意識地裝懂。溝通的時間和深度都不夠,很難讓他放松狀態去面對鏡頭,即使指使他做一些動作,轉換一些位置去凸顯樂器小攤和音響、效果器的背景也覺得不太自然。而且當時是下午兩三點,對于室外攝影而言,光線實在過于刺眼,令照片效果大打折扣。
我不愿拿這頗為失敗的嘗試去交差,只得再物色拍攝對象。出于個人興趣,我還是想拍一個與音樂有關的人物。想到跟我一起來交換的香港朋友選了一門吉他課,我便通過她約到了她吉他課的教授,打算在照片里塑造一個吉他演奏家。
基于上次的經驗教訓,我知道應該更耐心細致地籌劃這次拍攝。第一次跟這位吉他教授見面,我并沒有帶相機,而是使出渾身解數跟他純聊了一個多小時,了解他的個性和學吉他的歷程。當我沉浸于聆聽他的故事并自信地表達回饋,甚至與他分享自己曾經想要做吉他手的夢想時,我幾乎已經忘記就在之前他還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因為我們的交流有著集中的焦點,愿意袒露真實的自己,所以我們的距離變得很近。之后,我又向他征求可能合適的拍攝地點并跟著他去實地觀察,終于敲定第二天下午四點半在他的住處拍照,并構思了幾個基本的場景布置。
第二天來到他的住處,我們先一起將他所有的私藏從櫥柜里搬出來——兩把古典吉他,一把電吉他,一把民謠吉他,乃至一把斑鳩琴。然后按照昨天的構思,在光線合宜的角度布置好這些道具,讓他坐在相應的位置,再從容地拍照。拍照的間隙我們會有一些隨性的聊天,讓氣氛變得更加輕松;有時遭遇瓶頸,他就會彈奏一些音符或一段樂章,讓我在優美的音樂中尋找新的靈感。他一再體諒我作為一個新手的笨拙,耐心地配合我的要求,直至鏡頭里留下了他的各種狀態——或是陶醉地演奏古典吉他,或是抱著吉他凝視鏡頭,抑或是在一堆曲譜環繞中埋頭構思作曲。查看已拍鏡頭時,我可以感覺到比上次有明顯的進步,心內喜悅無限,對他也是滿滿感激。臨到拍攝結束,我們清理現場再握手道別,我向他表示為他拍照實在是太愉快的經驗,認識他也讓我覺得無比神奇,而他甚至邀請我在他以后的演出中為他拍照。
現在想來,在完成這次環境人像的作業過程里,我收獲了太寶貴的經驗,是過去的我會幻想卻從未真正體會過的美好經驗——以拍照的名義接近陌生人。然后用辛苦培養的默契去建立鏡頭注視下的親密聯結。如果這真是做攝影記者的職業狀態,也許在未來哪天,我會選擇在大多數時間里放下筆,興奮地扛起相機出門也不一定。
編輯 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