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才無礙的哲人也會有遭遇窘困的時候。蘇格拉底曾這樣給人下定義:無毛雙足的動物。于是有好事者將一只雞拔光了毛給他看,問這是不是人?蘇氏是否因表述不當貽人以話柄而沮喪,已經不可查考,但這個定義委實欠缺周密。它只描述了人的外部生物屬性,沒有考慮人之所以為人的社會屬性。而后者才是人區別于動物的根本特征,是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衡量尺度。
對于絕大多數的人物、行為、時間,在絕大多數的情形下,有兩個字是躲避不開的:尺度。幾乎所有的領域、一切事物,都因尺度的介入、參與而存在、運行,自足自立。
尺度具有相對性。在某個人群某種環境中被視為天經地義的尺度,換一種背景來看,可能匪夷所思,莫名其妙。馳騁于想象王國的作家悲壯地叫喊“不創造毋寧死”,而另一邊,浸潤了實證精神的科學家會奇怪,如此虛幻的勾當何以會讓人付出整個身心。這時,尺度之不同簡直成為一道墻垣了。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會有那么多的隔膜、誤解乃至對抗,小到一個家庭中長幼之間的代溝,大到亨廷頓所說的“文明的沖突”。
尺度具有普遍性,但是也不時會有意外,仿佛當今賽事頻爆冷門。當代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放棄巨額家族遺產,因為它們妨礙了他的哲學思考。明代文學家袁中郎辭去蘇州行政長官之職,因為他的趣味是無羈無絆,與山水相和。這些人當然是常人眼里的“另類”,但你不能說他們沒有尺度。也許梭羅概括得最到位:“如果誰沒有跟隨隊伍的步伐,很可能他聽到了另一種鼓點。”他們對傳統的尺度不以為然,心中有著自己獨特的標高。越是杰出者就越勇于沖破流俗,因為他們的目力更能洞察事物的本質,更能窺見大美所在。相比人云亦云者,他們更樂于自己決定怎樣邁步。
這就接近了一個重要的觀念:尺度的核心是個性?;蛘哒f,個性決定了尺度的美貌。一條因果之鏈連接了二者。而所謂個性,不過是源自對生活的獨特領悟和由此而生的特異的行為姿態。在常人難以理解之處,特立獨行者憑借自己的尺度成就了不尋常的人生。
越是在這個復制的時代,獨特的個性就越顯得重要。而個性的極致是與尺度的臻于極致互為表里的。然而我們看到的情形卻不容樂觀,眾多的生命樣式都仿佛在一個模子里鑄成,更令人憂慮的是人們對此每每視而不見。據說隨著基因工程等現代科技的發展,人除了得享長壽外,甚至可以定制自己的器官形體,你大可選擇夢露的容貌、喬丹的體型。這當然令人雀躍,但為什么很少聽人談及要為自己選擇獨特的生存尺度呢?為什么不努力將尺度設定得更合理、更美好、更杰出呢?
摘自東方出版社《急管繁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