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校正漫談

導演、攝影指導（www.aiofilms.com）

香港浸會大學 電影學院 碩士部 高級講師

上期談過高敏感度攝影機與燈光工藝之間的關系，確認了燈光工作在大部分電影類型中的必要性，這期我們試圖探討一下，另一個由現代科技器材帶來的電影攝影藝術誤區——“色彩校正”。

因為膠片成像特性和工藝流程的原因，膠片時代的“調光”（color timing）的可能性極為有限。短短十年前，我們還在羨慕數字格式的錄像在彩色校正方面的自由度。隨后數年因為數字科技的普及，膠片掃描和輸出的速度提升，高成本的電影可以享受到現代數字攝影校色的靈活性，但幾年前中小成本的電影和視頻節目依然無法做到精細的色彩校正。

隨著近年軟硬件公司的并購、市場定位和營銷策略的改變，高端精致的色彩校正幾乎降低至零成本，已成為制作任何影視作品都不可缺少的一道工序。

色彩校正（Color Correction），原先是為彌補拍攝畫面時發生錯誤而誕生，例如糾正曝光不足或過度，燈光顏色的偏差等；演變到今天，色彩調配（Color Grading）這一工藝則有了極大的飛躍，不僅體現在名稱有所調整，其功能遠超過去彌補錯誤的范疇，業已成為一種創作的工具。從其起步時，只能全畫面調整亮度和紅綠藍三原色，到今天可以多區域局部的調整（multiple power windows）包括副色（secondary colors）在內的任何顏色，除此之外也可以精細的選取替補顏色（chrominance/luminance keys），跟蹤移動的人與物來校色，配合特技效果，偷天換日，呼風喚雨，晨昏顛倒，以日作夜？？這一切都只需輕輕按幾個鍵的功夫而已。

然而，就當“色彩校正”日益平民化，功能與日俱增的時候，其彌補錯誤的特性卻正被業界某些人誤解、甚至嚴重濫用。這種濫用方式也成為了人們在現場拍攝時，不再認真處理攝影、燈光的理據；好比在西方錄音界里，當現場不得不犧牲錄音質量的時候，人們往往寄望于一句流行語：Fix it in the mix.（后期混錄時才修補吧！）。也正因為“色彩校正”這個強大的工具，創作者在處理曝光，光比，燈光色彩都不再如過去嚴謹，在搶時間的前提下，攝影的工藝變得馬馬虎虎。

筆者想在此提醒習慣搶拍的制片人、導演、攝影師，即便今天調色技術如此高超，在曝光嚴重過度或不足的情況下，亮部或陰影地方沒有信息（數據）所產生的“死黑死白”畫面還是無法修復的，同時，極度偏差的燈光色彩和光暗比也難以扳回。更重要的是，光源的方向和質感是絕對不能以任何科技的方法代替或重現，只能在拍攝現場精心設計、安排才能獲得滿意的結果。

必須承認的是，今天高性能的校色工具與工藝的確從正面改變了影視攝影的思路，傳統攝影要求在拍攝現場追求終極的畫面效果，所有曝光、反差、顏色都盡量做到完美，并與最終的目標畫面盡可能一致，現代數字影視攝影追求的是最大數據量（畫面信息量最大，但不要超過參數極限）留待后期進一步調出想要的畫面效果，拍攝 RAW 格式而有時間做后期校色工作的影片對此尤為重視。

這樣一來，色彩調配（Color Grading）則名正言順地成為了第二次攝影創作，也就是筆者十年前預告過的，數字年代會出現的攝影工序的典范轉移（paradigm shift），攝影工作會延伸到后期，后期工作又會參捂到前期的攝影。于是攝影師針對制片人和調光師（colorist）的“維權行動”由此展開，決定誰有畫面效果的最終話語權，這個問題，在攝影師頗受尊重、權力甚高的好萊塢正鬧得風風雨雨，沸沸揚揚。

另方面，彩色校正的科技發展，以及鬼斧神工般的效果，促成了影視美學的變化。以前，創作者糾正畫面的目的是為將一切細節盡可能還原成跟現實環境所見的一樣。比如將曝光過度的畫面調整到所謂“標準曝光”，相似于現實中視覺的經驗。以“像真”為目標，創作者會將創作意圖隱藏起來，不讓觀眾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現在這種現實主義的美學，正逐步走到形式主義的一邊。創作者會刻意的將畫面風格化，強調其特殊的視覺效果。比如許多影視作品中，畫面里的天空會被調整成粉紅色，城市被調成灰藍色，或者周邊的景物是黑白的灰階，而畫中的一個主體卻有鮮艷的顏色等等，對這批創作人來說，還原自然界正常顏色的做法反而成為“土氣”的同義詞。

這種所謂風格化的處理，一方面可以說是為了烘托故事情節和環境氣氛，也可以說是代表了創作人對戲劇世界的演繹，它往往會引導觀眾注意畫面本身甚至于校色的工藝，而忽略了其中的內容。這充分說明一點：色彩校正的發展，讓畫面的創作者引起觀眾對他們的注意，察覺他們的存在并對作品的操控，而不再躲在后臺讓觀眾直接進入他們創造的虛擬的“真實世界”表現主義的風格躍然于銀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