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札是一種癮,或小窗閑坐,或小箋青燈,穿越時空直而一段往事,一段隱秘。讀札是讀史、讀人、讀事,乃至讀情。藏札也是一種癮:藏它的史料唯一、藏它的不為人知、藏它的靈性書法、藏它的真情流露,是故名人信札收藏,被視為最具個性魅力以及人文趣味的收藏。歷年以來,名人信札手跡拍賣一直是拍賣場上傳統特色項目,并曾出現過如錢鏡塘藏明代名人書札、“醑宋樓”陸氏藏晚清名人信札、陳獨秀等致胡適信札等無論價格還是學術分量、史料價值都足以震動業界的重頭拍品,頗為學界藏界稱道。那么,2011年以來,拍賣場上又出現了哪些賞心之品?這些多年塵封一旦露而的書翰片羽,呈現了多少舊時月色?又承載了多少風流人物的生活、治學片段,文酒往還,以及不為人知的佚事?這許多信札出現拍場,猶如曇花一現,我們或者來不及一一細品,又已不知花落何處。
2011年,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孫中山及民國政要重要札冊、弘一法師致馬東涵手跡、以及引發波瀾的徐悲鴻致周揚信札、乃至從未露而的邵洵美信札等眾多亮點出現拍場,使得2011成為一個信札收藏值得記住的年份,這些拍品云聚云散,雖云煙過眼,掛一漏萬,然于此能聊存鴻爪,亦為緣分。
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恢宏面世
此札宣傳為“中國自拍賣誕生以來最為重要的同類拍品”,似不為過。札為郭沫若1931年至1937年僑居日本期間,致東京文求堂書店主人田中慶太郎父子的全部書簡、明信片、出版筆記等,共計230函,463開,大多附有原信封。乃首次回國露面并在西泠印社2011秋拍成交2415萬元。
郭沫若上世紀30年代在日本流亡的這幾年里,潛心學術,由文學轉向古代史的研究,在文求堂書店相繼出版了諸如《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兩周金文辭大系》等十余種奠定其一生學術成就的重要著作。本批信札廓清了這段出版歷程的全部外觀,被稱作是中國金石學在最意氣風發的年代,由最重要的人物,在其最重要的學術年份里,留下的最為完整的一手資料。
上款者文求堂是東京第一家,也是日本當時最具規模的中國典籍書畫的專門書店。店主田中慶太郎則是在日本學界中,與內滕湖南、島田翰齊名的中國古籍專家。然而,文求堂的意義不僅在于傳輸了中國典籍,還在于成為了當時中日學界交流的重要紐帶。通過文求堂,郭沫若結識了內滕湖南、水野清一、中村不折等名重時的日本漢學家,在書店的賓客中,也包括荷蘭的高羅佩,中國的傅抱石、郁達夫等人的身影。這批信函也因此體現了書信人之間超出一般出版商與作者的特殊交情,并還原了當時中日漢學界的往來互誼。
郭沫若不僅在學術上,在近代書法史上也有不可磨滅的地位。與其在建國以后成型的郭體不同,在30年代日本期間的書風往往受到此時研究對象的感染,出現模仿各種金石文字的紛繁面目。不過,這種充滿文人意味的書法卻存世極為罕見。這批信函可能是唯一完好地反映郭氏此時書作狀況的稀缺材料。
作品紙墨如新,保存極佳,流傳也有序可靠。此作自田中去世以后,一直保存在金澤大學名譽教授、田中慶太郎長婿增井經夫手中,并最早選刊于1987年文求堂自制的田中紀念集當中。在中國,這批信函曾作為中日文化交流的項目之一,由中國社會科學院馬良春、日本東京女子大學伊藤虎丸分別主持中日兩國學者共同整理、翻譯、編纂,歷時十余載,至1997年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單行本《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此后,凡編著郭氏書信,或探討其早年行跡,均常常作為典型史實引用出版。
金石學熱點:陳介祺致吳平齋書札
山東濰縣陳介祺,19歲即“以詩文名都下”。1845年(道光二十五年)中進士,官至翰林院編修。嗜好收藏文物,銅器、璽印、石刻、陶器磚瓦、造像等無不搜集。尤擅墨拓,其手拓銅器、陶、璽、石刻等拓片享有盛名。復精于金石文字考證及器物辨偽,乃清代金石學巨擘。著述極豐,未曾發表的著述手稿十幾種,1964年由其后人捐獻國家。此外,其金石學精髓,則散見于與學者往來信札。
陳介祺致吳平齋書札亮相中國嘉德2011秋拍古籍善本專場,成交218.5萬元。內收陳介祺同治、光緒年間致吳云書札。此件內,陳介祺以楷書、草書、隸書、篆書,與吳云討論文字、鐘鼎、碑刻諸金石問題,均屬晚清金石學熱點,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且此件乃三代金石古陶文獻之巨著補充資料。其中少部分內容已出版,大都為珍罕資料。首有吳昌綬考訂文字,尾有吳昌綬手錄遺札一通并題記。
廖仲愷致胡適信札
辛亥百年,多個拍賣公司俱有專場紀念,如北京傳是2011年秋拍即有“開天辟地——紀念辛亥百年名人墨跡”專場,182件拍品成交率85.16%,信札之中,此件廖仲愷致胡適信札二十頁以207萬元為成交頭籌。廖仲愷(1877-1925)廣東歸善(今惠陽)人。字仲愷,原名恩煦,又名夷白,我國近代著名的民主革命活動家、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國民黨左派領袖。著作有《雙清文集》。如此件二十頁數量的廖仲愷信札,并不多見。
引發波瀾的徐悲鴻致周揚信札
徐悲鴻與劉海粟兩位皆為中國畫壇的巨匠。但二人曾公開交惡,以致產生了段世紀恩怨,而這段中國美術史上的公案,因徐悲鴻兩封信的面世,再度引發波瀾。
2011年春季在北京匡時春拍,徐悲鴻致周揚信札二通現身。此信早在2009年曾出版于《世紀恩怨——徐悲鴻與劉海粟》(同心出版社),并著錄在2010年河南教育出版的《徐悲鴻書信集》P290。為世所知,引發了世人、媒體對劉海粟是否漢奸的熱議,以及對徐悲鴻與劉海粟二人恩怨的關注。其間,有記者采訪了當時些知情人并作出報道。
據報道載,“這兩封信,我是看著悲鴻寫的,沒想到還能保留下來。”已是耄耋之年的徐悲鴻夫人廖靜文如是說。又,據廖靜文回憶,周揚并未回信,但為此曾與徐悲鴻見面商談。
報道云,徐悲鴻與劉海粟之間的恩怨已近百年,如今對于徐、劉二人交往的真正知情者大多已作古,有的則因已年邁而未能接受記者的采訪。亦有觀點認為,二人恩怨“史實俱在,歷史自有定論”。
姑且不論歷史的定論會是如何,但這背后的樁公案,卻成就了兩通信札209.3萬元成交的高價。
孫中山民國政要信札掀辛亥紀念高潮
2011辛亥百年紀念以來,民國政要信札或照片乃至詩文著作,都是時之熱點,有不少重要拍品亮相拍場。如西泠印社拍賣2011春季拍賣會近現代名人手跡暨紀念辛亥革命專場的2041號拍品《孫中山黃興段祺瑞蔡鍔張勛唐紹儀等民國政要致呂公望信札冊》,為難得之重頭。含冊頁(二十二開、散頁八十開)計有:
1 孫中山、梁啟超、章炳麟、蔡鍔、段祺瑞、靳云鵬、王寵惠、唐紹儀、李登輝、朱瑞致呂公望信札各一通。
2 沈鈞儒、徐樹錚、馮國璋、屈映光、曲同豐、唐繼堯、張勛、鈕永建致呂公望信札各二通。
3 黃興致呂公望信札三通。
4 蔣作賓、胡龍驤致呂公望信札四通。
5 王正廷致呂公望信札五通。
6 楊善德致呂公望信札六通。
單看上述寫信人的名字,已讓人聯想許多民國風云。受信人呂公望(1879-1954),字戴之,浙江永康人。清廩生。早年參加光復會,后畢業于保定軍校。辛亥革命參與光復杭州和南京。歷任浙軍第六師師長、嘉湖鎮守使。1916年任浙江督軍兼省長。1918年任護法軍援閩浙軍總司令。北伐時任江北宣撫使。建國后為浙江省政協委員。撰有《辛亥革命浙江光復紀實》。
此外,同一場中,另有件拍品——孫中山致何天炯信札冊(十二頁),此重要信札冊頁是孫中山于辛亥革命前夕的1910年寫給何天炯的密信。包括同盟會早期重要信札三通,孫中山與何天炯手書信封各一只,以及極具史料價值的同盟會會員借用證、借用證書、證明書、收領證等。
何天炯早年因受維新思想影響而東渡日本留學,在那里結識孫中山及早期同盟會骨干。1905年孫中山在東京創立同盟會時,何天炯任第一任會計,1921年孫中山在廣州就任大總統后,派任何為駐日全權代表。回國后何又擔任總統府最高顧問及孫中山秘書。
這三通信札寫于武昌起義前夕,此時孫中山正在美國謀劃革命,國內的多次起義均以失敗告終。第通信提及日本同盟會組織渙散,群龍無首,經費支絀,負債累累的情況,孫中山寫道“革命黨條條俱死路,只有發難與虜爭死條為吾人之生路”,又言“吾黨不得不冒險再圖速舉大事也”,可見革命已在醞釀之中。
辛亥百年,這些信札意義重大、史料價值更甚。兩種札冊同現拍賣場,亦為難得,前者成交195.5萬,后者成交103.5萬元。
弘一法師一封信的風波
2007年06期,本刊曾刊登了張人希先生的一篇文章《弘一法師一封信的風波》,張先生的文章記述了一段往事:
1941年弘一法師李叔同駐錫于晉江檀林寺,一天我去看他,他拿出兩封信給我,讓我收存。兩信一封是他寫給馬海髯同志的,一封是豐子愷先生寫給他的。
任職于漳州中國銀行的馬海髯,字冬涵,是一位很有成就的篆刻家,中共地下黨員。弘一法師晚年用印,多是冬涵所刻。弘一法師寫給冬涵同志的這封信,也是談篆刻、書法、繪畫的。只可惜信寄到之時,冬涵同志已被國民黨特務機關逮捕送往江西上饒集中營。于是信被退回給弘一法師。
1942年弘一法師圓寂于泉州開元寺,我草擬了一篇悼念文字,內中曾談到這封信。這時我一位已故的畫友許霏,說是也要寫一篇悼念文字,派他侄兒許天照,來向我借閱這封信參考。我借給了他,并且改為寫挽聯致哀,不重復發表我的悼念文字。
稍后泉州《福建日報》刊出遣悼弘一法師特刊,發表了弘一法師致馬冬涵的這封信,奇怪的是“臺頭”處的“冬涵居士”,竟被偷換成了特刊編者許霏的號“晦廬”。
1979年弘一法師一百周年紀念,北京佛教協會舉辦紀念活動,由撰寫《弘一法師年譜》的林子青先生主持。他和葉圣陶老人談起弘一法師的那封信,圣翁讓他務必到廈門找我看原信。林子清先生看到原信時,不禁大吃一驚。后來在他的《弘一法師》一書中,如實敘述了弘一法師原信被施了“換頭術”的真相。
這封張人希先生舊藏的弘法師致馬東涵信札,在2011年秋拍亮相北京華辰書畫專場,成交172.5萬元。此札除了曾刊登在本刊外,亦曾著錄于多種弘一法師書信集以及出版于《弘一法師》圖版62,文物出版社,1984年10月;《弘一大師李叔同篆刻集》卷一第100、101頁,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年4月。
邵洵美作品首次上拍
這是自內地拍賣20年來,筆者首次見到的邵洵美信札墨跡拍賣,洵為罕有。拍賣地點在西泠,從1萬拍到9.77萬元。含信札、臨帖、集郵實寄封,凡五頁,含實寄封三枚。信作于1962、1963年,是邵洵美寫給兒子羅羅的家書。邵洵美,別名邵云龍,生于上海。新月派詩人、散文家、出版家、翻譯家。其詩集有《天堂與五月》、《花一般的罪惡》。信札識文如下:
1 羅羅我兒!這一本名義上是送給你的,如姆姆要看,先讓姆姆看,三姊要看,先讓三姊看。你自己也許根本沒有時間看,不過這部小說很好,譯筆也不壞,看看有好處。一九六三年五月節前一日,洵美。
2 二十四日早晨接得你二十四日所寫之信,不禁大嘆郵政之神速。但仔細一想,可能是你寫錯了日子。不知是否?來信用毛筆書寫,甚好!可惜創作性太強,草字行書比我的自來體更無根據,似不足為訓,最好多臨碑帖,多看前人墨寶,則一筆一橫都有來源,別人亦看而辨認也。一切藝術均須練習基本功夫,到達相當程度,方能運轉自如,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龍飛鳳舞竟變成野馬奔原,不可收拾矣!我年幼時,亦愛寫字,但亦自負太高,以為古人既可以創造,我又何妨隨時發明,弄得怪里怪氣,令人作惡。你千萬不可蹈我覆轍,將來后悔無及,至要!除每天功課臨大小楷書外,有機會應去博物館多看古人書畫真跡,自然會有進步。切忌操之過急,半生不熟,吃了要瀉肚子!字付羅兒,并祝努力!父字。
作為邵洵美作品唯一一次的上拍,也是2011年這個值得紀念的年份里可以說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