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天壽是現代美術史上的大畫家,所繪花鳥、山水前無古人。而于花卉,他最喜歡的題材莫過于蘭花、荷花、水仙花以及那些不知名的如雁蕩山花之屬了,這與他的性格和氣質有關,也與他手里的筆墨功夫緊緊相連。題材對于畫家來說,人人平等,但是畫家對于題材而言,卻因人而異,氣質不一樣,呈現的美麗也不一樣。不是花美畫就美,花是花,畫是畫,一個是自然,一個不唯自然,兩者有區別。所以對于畫家來說,選擇題材以及表現方式,重要的是對應自己的性格與氣質,這樣有利于畫與人合一,而不至于畫是畫,人是人,兩者分離。潘天壽作花卉,無論蘭花荷花水仙花雁蕩山花,我最喜歡的是他憑借老辣的筆墨將花的形與人的精神氣質表現得高度一致,以至我們看到他的畫就會想到他這個人,或者會去想象他這個人,一定不是那種甜膩的、逢人便笑的類型,而是言語無多,果敢而不容置疑,謙遜但內蘊霸氣。潘天壽十分喜歡美學范疇里的霸氣這個概念,這也是他的胸懷和氣質所決定的。霸氣不是目空一切,而是自信與審美的極致。所以,他畫蘭花,那股清氣總是和著倔氣在簡練硬朗的筆墨中氤氳盤礴,而畫荷花,無論花呈什么姿態,也無需復雜的渲染,就一二支甚至不能添筆減筆,卻總是光彩奪目,令俗手望塵莫及。比如這幅《紅荷晴霞圖》,一片濕墨荷葉,一支曙紅荷花,幾撇草葉,極吝嗇的筆墨令虛實互現,繪出了清高,不染俗氣,呈現的是畫品更是人品。畫與人合,是繪畫的至高境界。畫上題詩也美,是潘天壽自己作的那首他很喜歡的《題荷》詩。書法也好,數十字分三欄題寫,大小錯落,亂石鋪路,把黃石齋寫得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所題與所畫和諧相融,互為映襯。
但是這幅作品有一個不易為人察覺的缺憾,即上款“寶超”的“寶”字與整個題款書法略有不諧,為什么?潘天壽題畫或者是單獨作書法,只要可以繁寫,他就極少用簡體字,此作題款“寶”字不僅簡寫,寶蓋頭下面的“玉”拙味也顯不足。后經了解,這是有原因的。原來此畫系為原華東局秘書長李宇超所作,“文革”中李宇超受到迫害,為了這幅作品免遭厄運,在李宇超受到沖擊的時候,他的家人將上款“宇超”的“宇”字添筆改成“寶”字,從而躲過劫難,保全了這幅作品。毫無疑問,就作品而言,這是一個小小的缺憾,但是對歷史來說,卻是一個紀念,它為后人留下了一個特別記憶。
題荷詩
采蓮采蓮鶯脰湖,花光日色紅模糊。乍醒倦眼未全蘇,葉樣羅裙花樣臉。推篷閑梳洗,低首唱吳趨。
黃石齋即黃道周,晚明著名書法家。潘天壽書法學黃道周,用功至勤,成就卓著。曾有人稱其書法已逾黃道周,潘天壽不以為然,除了“文革”中被迫止筆外,他堅持每日臨寫,終身不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