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壩迷思

阿壩是一個誘惑。

在四川西北部岷江流經的地方，在高山峽谷，居住著藏、羌兩個神秘古老的民族，流淌著一種詩意的美麗。米亞羅紅葉、美麗的若爾大草原，高原濕地花湖，松潘古道、還有名揚世界的九寨溝……僅僅這些景區，都足以讓人無限神往，關鍵，在滿世界燈紅酒綠，夜夜笙歌之時，它保持著寧靜和安謐，保持著某種古樸和原始，保留了森林、草原、藍天、白云、清澈的湖泊，以及夢想的溫床……

阿壩是一個謎。

5·12汶川地震，山崩地裂、生靈涂炭，慘象不堪回首！而這里的人民于萬劫不復里迅速崛起的英勇和悲壯，全國人民伸出援手建起的一個個童話般的小鎮和村落，簡直讓人無法相信那剛剛過去的災難！這里，在岷江兩岸，高聳入云的群山上依然殘留著地震的痕跡；依然隨處可見充滿蠻荒意味的滾滾巨石，而生活卻在這里溫馨地進行——羌寨里的裊裊炊煙；藏寨里高揚的經幡和風馬旗；羌族人臉上的單純坦蕩與平和；藏民們眼里的安詳、神情里的堅毅……這里，處處是謎一般的美麗，謎一般的誘惑！踏上這片神秘之地，無處不感到上蒼的警示！無處不感到上蒼的悲憫和無限寬廣的恩惠！無時不受到心靈的震動和靈魂的洗禮。

結緣羌寨

在步入古羌寨桃坪的那一刻，我忽然心有所動，感覺進入了時光隧道，一種原始的寧靜和安謐隨著地下水網輕輕流淌。陽光灑下來，斑駁迷離，如夢似幻，據說，這古老的羌寨，所有人家的房屋神秘相連，外寇入侵，進得來，但絕對出不去。因為他一腳踏進來，所有人家立即就能消息互通。我輕輕地撫摸那石塊和黃泥砌成的墻壁，我久久地仰望那高聳入云的碉樓，感覺這古寨是一片固若金湯的石林，她和周圍的高山流水和諧共生，有種天長地久的永生意味。我不禁對這個民族心生敬仰。一個團結的民族，智慧的民族，精神必定是強大的。

講解員說，羌族人的門是不上鎖的，家門的旁邊有一道神奇的暗閂，只有他們自己能夠輕輕打開。我們伸進手去試了試，果然奇妙，怎么也打不開。在幽暗里轉過幾道門廊，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原來來到了一家保存最為完整的羌族人家。高高的石階上去，庭院溫馨，亮瓦透進的陽光斑駁迷離，一位羌族老奶奶神仙般地從里屋飄然而出。老人家85歲高齡，身板硬朗，容貌清奇。仿佛受到天啟一般，我走近去，攀著老人的肩膀，仿佛她就是我的奶奶，沒有時間的隔膜，沒有民族的隔閡，只有人類共生的親近。

老奶奶自然而然的舉起右手拍了拍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很顯然，她也把我當做了她的孫女兒。我們合影留念，目光緊緊膠合在一起。透過那雙依然清澈美麗的眼睛，我仿佛看見少女時代的她，穿著曳地長裙，裊裊娜娜走在寨子里，吸引了一地的眼球；我也看見，在新年正月初一羌族人熱鬧的祭火節上，圍著篝火的她載歌載舞時的俊俏摸樣，還看見她怎樣在熊熊篝火里彎下腰，取來神秘的火種，開始一生的守護和主婦生涯……

我走進老奶奶的臥室，走進旁邊的鍋莊房，再沿著木樓梯走進儲藏糧食的屋子，承受那滿門樓的玉米散發出的燦燦金光，碉樓就在眼前——我有種回家的溫馨安寧和安全的感覺。我想靜靜地坐在露臺的陽光里，看一本書——羌族詩人羊子的“汶川羌”，然后等待日落時分老奶奶那一聲輕輕的呼喚。

其實我們所需要的，僅僅是這種感覺。瘋狂的物欲帶來的只是無窮無盡的貪婪和麻木，只有這種簡單和溫馨，才能打動我們內心最為柔軟的地方。

在通往老羌寨的路上，有一片桑園，桑樹的葉片在陽光里閃爍著翠綠的油彩。一位賣旅游產品的大嫂坐在桑園邊專心致志地做羌繡——她身著羌族女子的盛裝，繡花頭帕，彩衣彩裙，豐潤的臉盤上閃著桑葉那樣亮閃閃的光澤。有人走近她的小攤，她會輕輕抬頭微笑著看你。那目光是像泉水那樣柔和清澈的，那微笑是像山間的清風那樣直入你的心脾的。不知道怎樣美好的心靈才會發出那樣的微笑，不知道怎樣的善良靈慧才會有那么友好柔美的目光。

我舉目四顧，在青山映襯、果園桑園環繞的大背景上，這簡直就是人間童話，故事應該這樣開始：從前，有個古老的地方，那里生活著美麗的羌族姑娘……可這分明就在現代！

她說，頭一回來我們桃坪吧？買個銀鐲子帶給孩子；買個掛件送給朋友，都很便宜的。

我點點頭。我愿意聽她的。我買了鑲嵌著紫色水晶石的銀孔雀，由她給我掛在脖子上。我感覺，她給我掛上了友情，也掛上了祝福。

也許，羌族人有種善于喚起人內心柔情的能力；也許，這古老的民族，天生就善于給人傳達友善。在茂縣坪頭村羌寨遏著梅朵拉姑娘和她的姐妹們時，我覺得我真的跟這個民族有緣了。

梅朵拉是坪頭村旅游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她們穿著羌族姑娘的盛裝——頭飾像一片云彩，衣裙是天藍底色，繞著道道彩虹，裙邊是精致的羌繡，再加上如花似玉的年齡，個個貌若天仙，在藍天白云之下，妙不可言。有人發現了她們的勾尖繡花鞋，尖聲叫著要拍照，她們欣然應允，輕輕并攏雙腳，任人照來照去。我請求跟她們合影，她們就擁我在中間，親切無限地留下了美好的瞬間。

我再次地注意到她們美麗的繡花鞋，居然三個人的鞋子各不相同，梅朵拉的鞋是勾尖的，坡跟有三寸高，黑色平絨面上繡著桃紅色的荷花，另一個姑娘的沒有勾尖，也是高跟，繡的是艷麗的載陽花，配著彩色的綁腿，真是美輪美奐。

梅朵拉告訴我，她們的鞋叫做“云云鞋”，踩在云朵上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我們脫離了人群，像老朋友那樣交談了起來。我想，我是被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麗吸引住了。她的眼睛，那羊羔羔似的清涼如水的眼睛，噴出一股一股的清泉，將我從頭到腳沖洗得清爽干凈。我們有多久沒見過這種清亮亮的眼神來了？有多久沒感受過這種無遮無攔的坦誠了？

我說，梅朵拉，梅朵拉，多好聽的名字啊！

她說，這名字是純潔無瑕的意思。我還有個漢族名字叫何麗。

呵，都和純潔美麗有關。

梅朵拉非常熱愛自己的民族，她驕傲地說，羌族是一個堅韌的民族，也是一個特別崇尚美的民族。我們大多生活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峽谷，與藍天為伴，與白云為伍，渴望安寧平靜的生活。羌族人重情重義，傳說我的家鄉黑虎寨早年受外敵進犯，漢族的楊家將后人楊四將軍率人幫助我們打敗敵軍，楊四將軍在戰斗中不幸犧牲，從此，寨子里人人頭戴重孝，一年四季不卸下來，這叫“萬年孝”。你若到老寨子，現在還能看見這個習俗。

哦，這么有意思的民族??！我感嘆不已。

梅朵拉說，老師，你去我們黑虎寨吧，那里是絕對原生態的老羌寨，你會看見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太想去了。就沖那兒養育了你這么聰慧可愛的姑娘，我都想去。但是這次我們是集體行動，只好以后找機會了。

旅行的最大遺憾是蜻蜓點水。我和梅朵拉姑娘正談到興濃大部隊來了，擔任講解的梅朵拉匆匆走到隊伍前面去帶大家進村。這顯然是個打造過的村寨，一片高高的榆樹林，每棵樹上都掛著儺戲面具，迎面是四面吉祥大鼓，樹林深處是高高的祭壇，左右有千里眼和順風耳的巨大造像，置身其中，立即被一種神秘氛圍緊緊包裹。釋比老人（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為我們敲起了吉祥鼓，鼓點舒緩而又溫和，使人仿佛回到了那“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遠古時代。

寨子里的果園太漂亮了，許是由于高山峽谷，颶風頻繁，那果樹非常潔凈，葉片綠得無一絲塵埃，果子更是圓潤可愛，青青的李子，金燦燦的枇杷，血色李，還有黃杏，累累枝頭；蔬菜一片蒼翠，芹菜、青韭、萵苣，在陽光下閃閃爍爍，誘人駐足忘返。而最重要的是，村民神態安詳，怡然自樂，直如“桃花源記”中人物。當年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的治國理想，無外乎“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垂髫，怡然自樂”?？刹豢梢哉f，坪頭村是現代版的桃花源呢？

梅朵拉提示我看果園邊上圖案。那是一些用油彩畫在石頭上的圖案，高高的塄坎，一塊塊鑲嵌整齊的鵝卵石，差不多每一塊上都有圖——雞、鴨、老虎、獅子、貔貅、兔子……梅朵拉說這叫“釋比圖經”，代表每個人心里的美好愿望，每個村民都有一幅。她指著一個羊的圖案說，那是她的“釋比圖經”，三羊開泰，象征美好吉祥。她屬羊，所以選擇這個圖案。

真的很有緣分啊。我也屬羊。我開玩笑說，那么，這也是我的“釋比圖經”嘍！她說，是的，是的。我們同時雙手合十，輕輕放在胸前。

告別梅朵拉時，我心中萬般惆悵。太匆忙了，在這么多的美好面前，應該停下腳步，細細領悟和品味，應該為我們疲憊的靈魂汲取更多的營養。城市人就像一架飛轉的機器，太需要情感的潤滑油了。我想，假如我是小伙子，我會留在這個地方，和她一起耕種紡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她為我守護可愛的火種，晨起升起炊煙，夜里深深蘊藏，目復一日的平靜，每個日子都飽滿而富有詩意，直到地老天荒。生活的本質意義不就是這樣嗎？心愛的人，足以供給溫飽的土地清風和陽光。問題是，假如我是小伙子，我會留下來和她地老天荒么？我是否能夠割舍得了城市的繁華和舒適，是否能夠舍棄城市里的名利場？！

高山肅立，岷江嗚咽，似乎都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一路走來，我發現羌族人的寨子幾乎都在高山峽谷之中，那高山之上，沒有樹木，只有一層淺淺的草皮。山勢那么險峻，巨石那么猙獰，可謂不毛之地。而峽谷里，有羌寨的地方，卻是水草肥美，果樹豐茂——艷紅的水蜜桃、青翠的李子，亮燦燦的枇杷，掛滿枝頭。遙想在交通不便的古代，誰要深入這里，該是多么困難。文成公主進藏，從長安出發，走了整整的三年半，走得馬瘦毛長，人也沒了精神。

那么，羌人選擇這樣的高山峽谷居住，是在避亂，還是為了保存自己？我仿佛聽見這個古老民族強烈的生存訴求和文化訴求，仿佛聽見那埋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吶喊——

毫無疑問，他們選擇高山峽谷居住，主要的用意是保存自己。羌族詩人羊子把“羌——羊——美”三個字義聯系在一起，可見，古往今來，保存一種溫順和美都不是容易的事。試想，阿壩如果不是山高路遠，還能為人類保存這古老的美麗么？

日落河畔的遐思

太陽是落在這條河里嗎？不然，日落河為何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不然，甘堡藏寨為何修建在日落河的兩岸。日落河穿寨而過，水流湍急，兩岸豐茂的古樹無聲地訴說著村寨古老的歷史。

甘堡藏寨的房屋都是石砌的，翹起的四角一定和本民族的信仰有關，那使人想起牛羊的角，或者一種不可進犯的硬度。

經幡在屋頂上迎風飄揚，風馬旗在遠遠的山腰里代替藏人日夜虔誠地誦念著經文，村頭的墻壁上是藏族人心目中的英雄格薩爾王的巨幅畫像，每一家院邊都盛開著格?；ǎ@里彌漫著安謐和莊嚴，村莊非常寧靜。

老寨、古樹、河流，這是我們久違了的夢。如今，在內地，城市的擴張已經消滅了許多村莊，而村鎮的無限擴張和樓房的無序建設則徹底消滅了鄉村原有的詩意。徜徉在古老的藏寨里，我感到被撫慰、被喚醒，我感到詩意的河流在我心上緩緩流淌。我躲開人群，在村莊里轉悠，來到茶馬古道的標志牌下，耳邊似有駝鈴聲聲，我仿佛看見馬幫的騾馬隊正翻山越嶺奔馳而來。

日落河上每隔半里路左右就有一座石橋連接著河兩岸的人家。在村中心的橋頭我看見三位藏族老媽媽在木椅上坐著——長長的、專供路人歇息的長椅，驛站般令人感動。她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手里捻著佛珠，像是聆聽河水的歌唱，又像是靜靜享受時光的流逝。那種安詳美妙，簡直將我驚呆了。我知道，藏族人是全民信教的，對生活，沒有任何奢求和抱怨。她們今天安靜地坐在這里，明天也許就會踏上朝圣的路，千萬里跋涉，磕著等身長頭，心無旁騖地向著心中的圣地進發。她們也許露宿原野，也許渾身贓污，但她們的內心卻十分干凈！

我走過去，坐在她們中間。大約十分鐘（我的有限時間只有十分鐘），忽然體悟到，人的心，只有安靜下來，才能感受大自然的神啟，也才能夠進入忘我的境界。

物質世界的全部罪惡，就在于不能忘我，就在于太在乎感官享受，就在于無休無止的匆忙！

是的，在這個物欲的時代，我們每個人的腳步是多么匆忙。我們沒有時間停下來看白云怎樣飄過天空；沒有時間停下來聽流水怎樣歌唱。我們在毛毛糙糙的匆忙里，消解了生活的詩意。

真希望在日落河畔多坐一會兒?？墒牵嚨睦纫呀洶错懥恕?/p>

天邊的若爾蓋

天邊的若爾蓋——作家阿來為若爾大草原上的若爾蓋這樣定義?！疤爝叺摹?，自然與遙遠、神秘，與藍天白云聯系在一起。進入若爾蓋地界，所有人的視覺立即連天接地，那是無邊的草原的遼闊和絕塵的純凈帶給我們的視覺和感覺沖擊——青草和鮮花的海洋，青草和鮮花的波浪，綿綿密密的草，繁星點點的五色花，清澈舒緩的河流，沒有樹，沒有任何遮擋物，只有一望無際的遼闊。

你不能不感嘆造物主的偉大。你不能不感嘆，我們的祖國幅員遼闊，山河壯麗！

在下車親近草原的有限時間里，我獨自走到游客稀少的地方。我輕撫紫色的薰衣草，親吻粉色的迷迭香。我對青青的草，對艷麗的蒲公英，以及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藍色的、紅色的、白色的小花頂禮膜拜。是你們，美麗著我心中的草原，美麗著祖國的山河，美麗著藏族同胞們的生息之地，我該怎樣地感謝你們啊！

一路上看見放牧牛羊的藏族姑娘，都是穿著長長的藏袍，包裹著頭巾，大半個臉也是捂著的，只露一雙眼睛，況且騎在馬上，使人無法一睹芳容。在我的心目中，有關藏族姑娘的所有想象都來自西部歌王王洛賓的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她的帳篷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她那粉紅的笑臉好像紅太陽，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光。我愿流浪在草原跟她去放羊，每天看著那粉紅的笑臉和那美麗金邊的衣裳。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著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呵，草原，含情脈脈的牧羊姑娘，癡情無限的白馬王子，這大約是有史以來最為純凈美麗的草原情歌了。我的目光緊緊貼在車窗上，希望看到美麗得像太陽一樣的卓瑪姑娘。很可惜，我們一路都無法見到王洛賓歌里的浪漫?，F實是：在這樣晴好的天氣，藏族姑娘卻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她們騎著高頭大馬，或一個人，或兩人結伴，不緊不慢走在牦牛群或者羊群里。當地人告訴我，這是因為草原天氣變幻莫測，—會兒晴，一會兒雨，有陽光的地方晴，云彩遮住的地方就是雨，可以說是百步不同天。在外放牧的人，為遮擋風寒，必須穿得多一點，因為放牧走得很遠，不可能隨時添加衣裳。而且，放牧人晴雨就穿著那身衣裳，淋濕了暖干，暖干了，可能一會兒又要淋濕。

呵，原來，現實離浪漫是那么遙遠！

美麗的草原姑娘卓瑪，你在哪里呢？

也許是應了我內心的強烈呼喚，來到若爾蓋縣城，一下車，就有一群藏族姑娘和小伙涌入眼簾。果然和王洛賓歌里唱的一樣——姑娘們個個身材苗條，容貌端莊秀麗，大大的眼睛里水波蕩漾，仿佛一浪一浪的青草在波動；而小伙子們個頭高大，骨骼清奇，長發披肩，剛毅剽悍，就像展翅飛翔的草原雄鷹。他們是來為我們演出的。

藏族姑娘的舞姿婀娜柔美，長袖輕拂，如白云出岫般飄逸，柳腰扭動，像曲水流淌樣柔婉。這和草原的風格是一致的，遼闊而單純，悠遠而綿長，使人想到天長地久的美妙。

小伙子葛爾丹的踢踏舞就像駿馬奔騰般熱烈剛勁，一下子使在座的人都站了起來。呵，太強烈了，太豪邁了！這是真正用生命在舞蹈，狂放之情，和宇宙萬物相通，踢踏之聲，與穹窿之音叩和。我感覺被他帶到了草原深處，帶到了牦牛群里，帶到了狂風驟雨的落日之處，帶到了水草肥美的祥和之地。只有馬背上的民族才能這樣舞蹈。要問現代舞在哪里？我要說，現代舞在天邊的若爾蓋。

仁真的一曲《愛的部落》，可以說是聲震環宇。那是從生命里流淌出來的歌，那是從內心深處涌出來的生命清泉——馬背上的我，自由自在奔向愛的部落……，演唱完畢，仁真給觀眾深鞠躬，彎下的腰久久沒有直起。歌者沉醉在自己的情緒里，似乎無法走出來。我從未見過如此般入、如此深情的歌唱。這是帶著民族自豪感的歌唱，是自由靈魂的歌唱。他并沒有穿藏族長袍，卻把藏民族自由的精神和狂烈的生命激情傳達得淋漓盡致。我被他的歌聲迷住，宴會開始了很久，我仍不能忘懷那情景。聽說歌者只是縣接待辦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我不禁感到萬分遺憾。我不能專心用餐，不由自主在人群里尋找他的身影。我對他說，我在你的歌聲里找到了真正的音樂。你要想辦法，像容中爾甲那樣唱出去。他點點頭。我看見，他那雄鷹般深邃的眼睛里燃燒著烈烈火焰。

是夜，在若爾蓋縣城近郊的草原圣藏賓館住下，已經很晚了，但我舍不得立即入睡。我獨自走出溫暖的房間，看走廊的唐卡，欣賞艷紅的地毯，在草原神女卓瑪的畫像前久久佇立。其實，畫面上的卓瑪只是一個背影，正因為這樣，神秘倍增，引人遐思無限。我在想，這個卓瑪，可是王洛賓歌里的卓瑪？也許是，也許不是。

草原的夜空布滿星星，葡萄似的，一串串，一顆顆，天幕很低，仿佛伸手就可摘取一把星辰我感到天人合一的心靈悸動。我想，只有遼闊的草原，只有純凈無染的草原，才會有這么碧藍的天幕和明亮的星辰吧。在內地，無限擴張的城市，無限延伸的高樓，將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強光射燈、太陽能燈，各種各樣的彩燈，將星光暗淡下去，許許多多的人，已經無緣再見到這種明澈透心的星空了。有人說，每個人都有一顆星辰在天空照耀著。當我們在夜空里找不到自己的星辰的時候，該是多么的寂寞無依??！

我們是不是應該感謝天邊的若爾蓋，為我們保存了純凈無染的草原，使我們千里萬里的跋涉之后，還能找到自己那顆閃爍在夜空里的星星，還能找到一點心靈的慰藉。

我在夜空里探尋，我知道，我的那顆星就在草原夜空的某個地方眨著明亮的眼睛。

從茂縣到成都，公路一直跟著岷江走——波濤洶涌的江，高聳入云的山，就像大自然的密碼，強烈地刻進我們的腦海里。我將目光緊緊貼在車窗上，不放過飛速掠過的任何一點景物。我知道我的眼里已經帶上了濃濃情感色彩?！鞍巍边@個名字已經永遠鑲嵌在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