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文學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形態,更是一種生活形態。文學不僅是作家表達的結果,更是作家表達的過程。是作家生活在文學場中,把這種生活表達出來,就成為了文學。
我們的身邊,有以文學而獲得,然后以文學自居。我想,這是遠離了文學的本真狀態。文學不是索取,而是付出。如果有獲得,也不是作家的刻意追求,而是天道酬勤,給每個有夢想的人的饋贈。
詩歌作為文學中的貴族,更應理解為詩人的生活狀態,詩人的表達過程。而不是表達的結果。更典型地代表了文人區別于政客、商人的特征。詩人是生活在樓閣里的,詩人是生活在精神空間中的,詩人是生活在海德格爾的“為神建造的一個家”里的。
這是一個話題。先擱在這兒。
一直以來,不僅僅是一個夙愿,更是一種責任,欲對我州文學尤其是羌族文學作一些認識,愿意給自己找工作忙等理由來搪塞。實則是對詩歌的理解、對詩人的理解還不足以支撐我的妄斷。戰戰兢兢、誠惶誠恐。跟詩人雷子亦談及此話題。愚以為,詩如神性的九寨一樣,我是仰望的,不敢輕易去觸及這樣宏大而精深的話題。她們是我心中的神靈。
從十年前,初識雷子以來,一直在詩人面前哆嗦著。從第一次“邂逅”青土坡筆會,我聽見了詩人羊子不輕易地在我耳邊說,詩人雷子要來的語句。言語里有幾許陋意、神秘,和詩人心靈之間溝通的幸福。我看見了詩人雷子迷離的眼神,雷子在青土坡欣然作詩《花開四月》。詩歌里其中有一個“周正”。我想周正是不入詩的,但是我看見了感性、飄逸的詩人雷子。第一次見面,周正進入了雷子的詩歌。而職業的敏感,促使我一開始就想寫一首關于雷子的詩。退一步,不作詩歌,也要寫一個關于雷子詩歌的評論。
近十年了,我吃草,擠奶。產量甚微,是有憾、有愧于身邊的文友的。在汶川威州的農家樂,茶館、河邊、學校,在汶川、在茂縣、在郫縣,我都實實在在看見了雷子,N次,我欲言又止,汗不敢出。對汶川身邊的文友,我以一個初生牛犢的姿態,敢怒敢言,莽戇有余、理性不足。而對于詩歌,雖注意過新時期詩歌的發展歷程,卻對身邊正在發生的詩歌,還是“視而不見”的。雷子于我而言,她本身就是一首曼妙的詩歌,有無數個解讀。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如高原的云或雷,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漂浮不定,捉摸不透,有不及掩耳的迅雷,有隱隱約約的遠雷,也有乍然轟開的驚雷。
某天,來汶川聚于羅子蘭老姐的屋頂,一群常見卻若久違的詩歌聚在一起:照例是嗑瓜子、飲普洱茶,把閑語當酒,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散漫如流沙一樣的漫談。記得那天的沙龍里有羊子、卓瑪、雍強、方強、何宗發。
處于這樣的閣樓,本身可遠望,亦可小憩,樓頂有小花。雷子說,我也要有一個閣樓。以為是鬧著玩的,以后再也沒有提及。
一場地震差不多震滅了我對汶川的記憶。后幾次回汶川也覺面目全非了,幾乎找不到曾經生活在汶川長達十年的影子。后又兩次到茂縣,一次是瓦爾俄足節,一次是省作協、州文聯的一個培訓活動。到茂縣已經很晚了,一眼就見雷子,雷子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有一個小木屋。在我的腦袋里,馬上是一幅畫面,想起了湯姆叔叔的小屋,黃宗英的小木屋也接踵而來,覺得眼前的,是一個幾歲的小女孩,認真而不乏自豪,向小朋友分享一個漂亮的玩具的感覺。
來了,來了。一個詞、一個詩人、一個哲學家馬上就涌了出來。不是一直耿耿于懷地要寫雷子嗎,不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角度嗎,詩意地棲居,馬上就蹦了出來,海德格爾幫我說的,說給雷子的。
荷爾德林曾經有一首非常著名的《人,詩意的棲居》的詩歌。
“詩意的棲居在這片大地上。我真想證明,就連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純潔”
只有辛勞、沒有停頓,只有行走、沒有流連的人生是不配稱詩意地棲居的。
這個世界是需要詩歌的,詩歌代表了靈性,代表的是精神世界的純潔。物欲橫流的現實世界泯滅了太多的人性良知。詩歌在變得只剩小眾的接受和理解的時候,愚以為,更見了詩的可貴。哪怕只剩下自我欣賞,也可見詩人內心的純潔和清涼。蕓蕓眾生,天生有詩性,只是勞苦奔波讓詩性蒙上了灰塵。而有那么一群人,撥開了心靈的迷霧,讓真誠、善良、勇敢等美好字眼不至于從字典中消逝。
雷子的小木屋,我還沒有見,一聽說,我就“想入非非”。
不寫詩,就生活在這樣一個閣樓里,也是讓我想見了古時的閨閣,想起了滕王閣,想起了黃鶴樓,想起了李樂薇的空中樓閣,這樣的閣樓,一定是臨水而建,一定是凌山而筑。這閣樓本身就是詩的意向、詩的意境。
學習了幾天,幾個文友不約而同。要去拜訪雷子的小木屋。他們是周文琴、藍曉、向瑞蓮、遠星、羅子蘭、何志芬、牧之、古弦、大唐卓瑪、白林,還有周正。
小木屋在樓頂上,開放式的。屋里有一壁的粘粘紙,曾經來過的客人,都留下了筆跡。我在上面留下了:我的日子沒有詩,詩在你的日子里。屋中間一書案、一茶案、幾張小凳子。閣樓外邊露天空地。花草各自找到了位置,親密自然、自由地生長在角落,過著自己的日子。呵,最最巴適的是,閣樓外邊,太陽已經收斂了光芒,云朵漂浮在天邊,天空已經變成了一片浩瀚的海洋,或者是一宏闊的湖泊。有魚游過來了,有魚艇游過來了,有漁翁也在五彩的岸邊悠閑地垂釣。野渡無人來了,孤舟垂釣來了,太公釣魚來了。
雷子的這個閣樓,給雷子找到了棲居的家園。她告訴我們,閑來數星星、看月亮從東山飄過來,可以跳繩,可以涂文。雷子是不容易閑下來的“動物”。閑下來的時候,坐在茶座的一隅,這本身,我想就是詩意。沒有看見雷子,在繁星之下,獨坐的味道。我心想,雖然已過了作蒲公英的夢的年齡,雷子居于閣樓,托腮,發呆,該是一幅如何的詩的畫面。
有了,有了。詩人不是生活在現實中的。個人理解,是生活在現實與理想之間的。顧城生活在遠和近的畫面中,舒婷生活在兩棵橡樹下,海子面朝大海。詩人面對的是物質或物質的誘惑,但是,他們都把物質放在了身后,視而不見。雷子有了詩的棲居之所,她是生活在這個閣樓里,是待字閨中的少女。穿云云鞋、碩大的耳環,迷離的眼神,不經意的笑臉。還有,一脈相承的是雷子的承載歷程。先汶川,一個遠離喧囂的小鎮。紅軍曾經走過的橋上,留下她的身影。一群寫文字的人,在這個橋的中心。雷子十來歲,就和這些叔叔阿姨們一起寫詩。長大了,在茂縣工作,有不錯的物質待遇。司職茂縣財政局,有著可遇不可求的安然的工作環境。雷子還是執意選擇固守小閣樓,選擇了更詩意的生活方式。到了文聯,知道,文聯在當今話語背景下,仍然是衙門,但是要加一個修飾詞:清水。詩人不是一定要跟物質過不去,但是詩人,確實,更應該是精神的貴族。因為首先,詩歌是貴族的文學。詩歌是詩人表達的方式。貴族更應該是精神上的,而不是物質上的暴富一族。富和貴之間還是有遙遠的區別。
一包煙抽完了,斷斷續續的游走,雷子的詩,我又讀了一遍。借用海德格爾的語句做一個結束: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這個更好的世界不是“筑居”,不是人為了生存于世而碌碌奔忙操勞,而是“棲居”,是以神性的尺度規范自身,以神性的光芒映射精神的永恒。棲居是帶有強烈的精神的色彩,而不是強調物質的存在形態。雷子棲居于她的小木屋,她本身就是一首浪漫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