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09年底哥本哈根全球氣候變化會議的無果而終,給國際社會連續數十年來的環境保護與可持續發展的努力平添了一抹悲觀色彩。2012年是聯合國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40周年和里約環境與發展大會20周年,它可以而且理應成為我們在理性總結與反思中繼續前行的一個新起點,而即將舉行的里約會議20周年紀念峰會就可以理解為國際社會重聚可持續發展的全球共識并為之作出進一步政治抉擇的重要會議。我們面臨的根本性挑戰不是要不要“發展”,而是發展必須是“可持續的”,這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和歐美發達國家來說都是如此。
[關鍵詞]可持續發展;哥本哈根峰會;斯德哥爾摩峰會;里約峰會;環境政治
[中圖分類號]D5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1674-6848(2012)03-0005-21
[作者簡介]郇慶治(1965—),男,山東青州人,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修遠經濟與社會研究基金會特聘研究員,主要從事國外馬克思主義、環境政治和歐洲政治研究。(北京 100871)
Title: Reuniting Global Consensus o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Commemorating the 20th Anniversary of the Rio Summit
Author:Huan Qingzhi
Abstract: Copenhagen Climate Change Conference 2009 came to nothing, but the 40th anniversary of UN Conference on the Human Environment in Stockholm and 20th anniversary of UN conference on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 in Rio de Janeiro should serve as a new start for us, with rational conclusion and reflection, to continue moving forward. The forthcoming 20th anniversary of the Rio Summit should be taken as a significant move by international society towards reuniting global consensus o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making a further political choice: the fundamental challenge we’re faced with is not whether development is necessary or not, but that development must be “sustainable”.
Key word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Copenhagen Summit; Stockholm Summit; Rio Summit; environmental politics
無可否認,2009年底哥本哈根全球氣候變化會議的無果而終,給國際社會連續數十年來的環境保護與可持續發展的努力平添了一抹悲觀色彩,甚至讓許多激進的生態主義者頻繁提及瑪雅人關于人類命運的古老讖語。2012年是聯合國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的40周年和里約環境與發展大會的20周年,它可以而且理應成為我們在理性總結與反思中繼續前行的一個新起點,而即將舉行的里約會議20周年紀念峰會就可以理解為國際社會重聚可持續發展的全球共識并為之作出進一步政治抉擇的重要會議。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對現狀沾沾自喜,但對全球視野下近半個世紀以來綠化進程的簡要回顧卻也可以清楚表明,我們已經行進在路上,盡管仍然任重而道遠。
一、從斯德哥爾摩到哥本哈根:國際社會的綠色響應
盡管現代國家特別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自由民主國家的“環境失敗”遭到廣泛的綠色批評(尤其是來自生態激進主義方面,比如生態無政府主義和生態社會主義),但至少在當今世界舞臺上,民族國家及其政府仍是國際環境合作與一種全球性環境管治架構的創建進程中無可置疑的主角,而這主要體現為以聯合國為核心的一系列規約國際社會的綠色制度、法律和規范的創設、落實與延展。
(一)地球危機與人類環境會議
聯合國第一次人類環境會議于1972年6月5-16日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召開,其直接動因是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國際社會尤其是西方社會中迅速生成與蔓延著的地球危機甚或“世界末日”意識,西方工業化國家中以著名的“八大公害事件”為代表的生態破壞與環境污染副效果不斷顯露,而羅馬俱樂部發表的《增長的極限》研究報告則發揮了一種警世危言式的加速大眾傳播與社會政治動員的作用。①來自世界113個國家的代表以及各主要國際組織的代表共1300多人出席了會議。本次會議的主旨十分明確,那就是促使人們和各國政府注意:人類的活動正在破壞自然環境,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因此受到嚴重的威脅。這是世界各國政府的首腦或高級代表首次坐在一起(前蘇聯和中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沒有出席),探討如何應對共同面臨的環境挑戰,討論人類對于生態環境的權利與義務,同時也是聯合國自創建以來第一次如此大規模、高規格地討論非傳統性議題(而不是安全和經濟議題),并達成了廣泛的政治共識,環境問題從此成為聯合國日常性政治議程的一部分。
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的主要成果,可以概括為“一個宣言、一個計劃和一個機構”。一個宣言是指大會通過的《人類環境宣言》,一個計劃是指包括109條具體政策建議的《環境行動計劃》,而一個機構是指于1973年1月成立的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
《人類環境宣言》概括了會議所達成的7項共同看法或“政治共識”,而對于民族國家及其政府的環境保護責任,它的第21條明確規定:與《聯合國憲章》和國際法原則相一致,各國擁有開發其所有的資源并實施獨立的環境政策的主權,以及確保其轄區或控制區之內的活動不會引致其他國家或民族國家管轄范圍之外區域的環境破壞的職責。這意味著,國家不僅要為“轄區或控制區之內”的環境風險或“危害”行動負責,而且要為影響“超出民族國家邊界的地域”的相關行動負責。盡管該《宣言》的條款本身并沒有直接的法律約束力,但它所提出的保護和改善人類環境的基本原則或“政治共識”逐漸為世界各國所接納和認同,并成為此后世界各國制定國內環境法和國際環境法的法理依據。
環境規劃署的宗旨是:促進環境領域內的國際合作,并提出政策建議;在聯合國系統內提供指導和協調環境規劃總政策,并審查規劃的定期報告;審查世界環境狀況,以確保可能出現的具有廣泛國際影響的環境問題得到各國政府的適當考慮;經常審查國家和國際環境政策與措施對發展中國家帶來的影響和費用增加的問題;促進環境知識的取得和情報的交流。值得指出的是,環境規劃署的總部設在了肯尼亞的首都內羅畢,它也因此成為少數位于發展中國家的聯合國機構之一。
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之后,歐美發達國家普遍進入了一個環境監管制度創設和環境法律體系制定實施的新時期,而廣大發展中國家也開始關注民族經濟現代化發展和國際經濟交往與合作中的生態環境損害或“發展的環境代價”。自此,盡管東西方之間(美蘇領導的兩大陣營之間)、南北方之間(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分裂依然存在,環境與人類社會的關系卻明確地呈現出一種世界性或地球性維度。
(二)里約峰會與《21世紀議程》
1992年舉行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既是20年前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的自然延續,①同時又是基于一種全新的環境問題認知理論與實踐背景。就后者來說,雖然傳統經濟發展理念與增長模式的不可持續性或生態破壞效果,隨著資本主義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擴張蔓延而變得日漸彰顯,但一方面,包括中國、印度和巴西等在內的許多發展中國家步入了經濟高速增長的軌道,而在這些國家中,環境問題日益呈現為經濟現代化進程中的社會和生態環境副效果問題——經濟增長及其所帶來的物質財富大量涌現成為整個社會的統治性偏好,因而環境與經濟增長之間的沖突成為一種普遍性的社會矛盾。另一方面,歐美發達國家經過近20年的產業與經濟結構調整、科學與管理技術革新和法律規范與制度建設,工業污染治理與生態環境恢復取得了重大成效,而且,致力于環境保護與經濟增長共贏互動的“生態現代化”理念與戰略開始成為歐盟核心國家的主動選擇。因此,在相當程度上,正確處理環境與發展之間的關系,或者說在一種可持續發展的視野下應對生態環境問題,一時成為國際社會共同的志趣,而這也就為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的召開奠定了基礎。
作為對環境與發展會議的理論準備,1983年舉行的第38屆聯合國大會上批準成立了由挪威工黨領袖格羅·哈勒姆·布倫特蘭夫人擔任主席的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通稱聯合國環境特別委員會或布倫特蘭委員會。該委員會于1987年2月正式發表了關于人類未來的報告——《我們共同的未來》,并被隨后舉行的第42屆聯合國大會辯論通過。該報告分為“共同的關切”、“共同的挑戰”和“共同的努力”三部分,系統地闡述了人類面臨的環境、資源(能源)和發展挑戰之間的相互依賴與制約關系,明確提出為了當代人和子孫后代的利益(生存)而改變人類目前的發展模式。對于貫穿全文的核心概念“可持續發展”,該報告的界定是:它是一種“既能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發展”。②
1992年6月3-14日,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在巴西南部城市里約熱內盧召開。來自全世界183個國家代表團、70個國際組織的近1.5萬名代表出席了本次大會,其中有102位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與會,時任國務院總理李鵬率領中國代表團出席首腦會議并作了大會發言。③會議回顧了人類環境會議以來全球環境保護的歷程,敦促世界各國政府與公眾采取積極措施,協調合作,阻止環境污染與生態惡化,為保護人類生存環境而作出共同努力。這是繼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之后的一次規模最大、級別最高的環境與發展問題國際會議。值得提及的是,這次會議的會徽是一只巨手托著插著一支鮮嫩樹枝的地球,其象征性含義是:地球的命運掌握在我們手中。
這次會議的主要成果,也可以大致概括為“一個宣言、一個計劃和一個機構”。一個宣言是指會議通過的《關于環境與發展的里約熱內盧宣言》,簡稱《里約宣言》或《地球憲章》。一個計劃是指會議接受的《21世紀議程》。這份長達800余頁的政策框架文件,包括了多達2500余項方方面面的具體行動建議,勾畫了一個旨在鼓勵發展的同時保護環境的全球可持續發展的行動藍圖。一個機構是指此后成立的作為聯合國經濟及社會理事會下屬機構的“可持續發展委員會”,它與20年前成立的“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分工協作,共同致力于世界性環境與發展相關議題的應對與協調。此外需要指出的是,會議期間還開放簽署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分別有154個和148個國家的政府代表簽署了這兩個公約,而這兩個公約特別是《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進一步落實談判,構成了此后20年來國際社會環境管治與政治的主線之一。
《里約宣言》或《地球憲章》的重要貢獻在于:它不僅重申與確認了布倫特蘭報告所闡述的“可持續發展”的根本性理念與原則,而且集中展現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原則達成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的環境政治共識或諒解。具體而言,它包含以下三個層面的內容。一是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共同努力(承擔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來抑制并最終逆轉全球氣候變暖趨勢(以及其他全球性環境問題),維持人類社會賴以生存的唯一家園的生態穩定性和可持續性。二是世界各國通過產品更新換代、工藝技術革新和產業結構調整,構建一種低能耗物耗、較少生態環境損害的綠色經濟,所謂“穩態經濟”、“循環經濟”、“低碳經濟”等概括就是這種可持續綠色經濟的主要表征。三是人類社會共同探尋一種超越現代物質主義價值觀與大眾主義消費模式的適度消費、社會公平、生態正義的生存方式與生活風格。只有在上述嶄新的可持續發展框架和視野之下,人們才可以正確理解《21世紀議程》所蘊涵的環境政策與政治創新的內容。概言之,(生態)可持續性是目標,經濟與生活方式創新是路徑,責任分擔是關鍵。
但必須指出的是,無論是《里約宣言》還是《21世紀議程》,都像20年前的《人類環境宣言》與《行動計劃》一樣是政治宣示性的,而不是具有法律約束效力的。相應地,一方面,為了盡可能獲得來自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環境與發展關系議題上的政治共識,無論在文詞表述還是內涵闡釋上,“可持續發展”都存在著相當程度的靈活性或歧義性。具體地說,歐美發達國家更多強調的是生態可持續性的目標追求,而廣大發展中國家更多關注的則是自身發展尤其是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另一方面,責任分擔規定上的抽象籠統(對于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來說都是如此),使得看起來過于政策細化的《21世紀議程》不僅會面臨資金來源方面的嚴重制約,而且會發生基于核心概念 / 理念理解上諸多差異所可能導致的落實偏差。
當然,“可持續發展”的總體戰略與思路,在2000年舉行的聯合國新千年首腦會議和2002年舉行的可持續發展首腦會議上得到了進一步的補充與豐富。
2000年9月6-8日,聯合國千年首腦會議在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行,會議的主題是“21世紀聯合國的作用”。在為期3天的會議期間,150多位與會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就在新形勢下維護世界和平、促進發展、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加強聯合國作用等問題交換了意見。在可持續發展方面,大會主要關注如何消除貧困問題,承諾在2015年底前,將世界上日均收入不足1美元的人口比例、挨餓人口的比例以及無法得到或負擔安全飲用水的人口比例都降低一半,使世界兒童都能完成小學教育,將產婦死亡率降低3/4。
2002年8月26日至9月4日,聯合國在南非的約翰內斯堡召開了第一次可持續發展世界首腦會議。它是繼1992年里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和1997年特別聯大會議之后,全面審查和評估《里約宣言》與《21世紀議程》的落實執行情況、旨在構建全球可持續發展伙伴關系的重要會議。這次大會的主要特點、同時也使之受到廣泛爭議的是,它明確主張可持續發展三個向度的并重,即可持續經濟、可持續社會和可持續生態,并堅持接納或認可實現可持續發展進程中的綠色工商業伙伴。
從一種回顧的立場看,1992年舉行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及其主要成果——《里約宣言》和《21世紀議程》,是國際社會理解與應對生態環境挑戰進程中的一個重要分水嶺。一方面,無論是西方發達國家還是廣大發展中國家都已表現出了正視生態環境危機的政治愿望與要求;但另一方面,對于如何具體分擔或分享拯救地球過程中“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尤其是如何處理現實國際環境政治中的理念歧見、技術轉讓和資金轉移等難題,顯然仍需要更具創新性的國際制度與規范探索。多少有些令人遺憾的是,里約會議前后所呈現的南北方之間的“綠色契合”似乎只是曇花一現,而此后國際社會的追求可持續發展之路的確也并不平坦。
(三)哥本哈根會議與全球氣候變化
依據1994年生效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的界定,全球“氣候變化”是指“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觀察,在自然氣候變化之外由人類活動直接或間接地改變全球大氣組成所導致的氣候改變”。因此,由人類活動改變大氣組成所導致的“氣候變化”不同于自然原因引致的“氣候變率”。氣候變化主要表現為三個方面:全球氣候變暖、酸雨和臭氧層破壞。全球氣候變化議題在國際環境政治議程中地位的日漸凸顯是由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但最具影響力的當屬以下兩個事件:一是地球兩極上空臭氧層空洞的發現與不斷擴大;二是聯合國所屬的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關于地球氣溫將不可逆轉地持續上升的系列預測。
為了全面落實《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締約各方于1997年12月在日本京都舉行了第三次會議,并最終達成了《京都議定書》。本著承擔“共同但有區別責任”的原則,《京都議定書》明確規定了發達國家從2005年開始承擔減少碳排放量的義務,即在2008年至2012年間,全球主要工業國家的工業二氧化碳排放量比1990年的排放量平均要降低5.2%(具體而言,歐盟作為一個整體削減8%,美國削減7%,日本和加拿大各削減6%),而對于發展中國家沒有規定約束性的減排指標,只是原則要求其從2012年開始承擔減排義務。該條約規定,它在“不少于55個參與國簽署該條約并且溫室氣體排放量達到附件I中規定國家在1990年總排放量的55%后的第90天”開始生效。在這兩個條件中,“55個國家”在2002年5月23日當冰島批準通過后首先達到,而2004年12月18日俄羅斯批準該條約后滿足了“55%排放量”的條件。結果,該條約在2005年2月16日強制生效。值得一提的是,美國人口僅占全球人口的3~4%,而排放的二氧化碳卻占全球排放量的25%以上,長期是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最大的國家。它曾于1998年簽署了《京都議定書》,但2001年3月小布什政府以“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將會影響美國經濟發展”和“發展中國家也應該承擔減排和限排溫室氣體的義務”為借口,宣布拒絕批準《京都議定書》。
《京都議定書》是世界各國首次共同制訂的削減溫室氣體排放的強制性法律文件。截至2009年12月,多達184個國家已批準了該條約,因而在相當程度上體現了國際社會積極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政治意愿。但是,它從誕生起就是存在缺陷的,并且直接影響到了其貫徹落實的效果。事實證明,只有歐盟國家可以大致完成應該承擔的溫室氣體減排指標,美國、日本和加拿大等工業化國家的排放總量與1990年相比都會有增無減,而與此同時,中國和印度等發展中國家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也將有大幅度增加。
2007年,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第四次評估報告》的公布,①以及《京都議定書》中溫室氣體減排規定指標落實前景上的嚴重不確定性,使國際社會尤其是以歐盟為代表的領導國家和集團很快將注意力轉向“后京都時代”一個更為有效制度框架的談判建構。
所謂“后京都問題”,具體是指《京都議定書》第一承諾期即2005-2012年到期后國際社會如何進一步削減溫室氣體排放的責任分擔與制度安排問題,而這也成為了2007年起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締約方系列會議的主題,并因此使2009年底舉行的哥本哈根會議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于2009年12月7-18日在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召開。來自192個國家的環境部長和高級官員,商討《京都議定書》一期承諾到期后的后續方案,并就未來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全球行動商談新的協議,超過85個國家的元首或政府首腦出席了最后階段的大會。新聞媒體對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第四次評估報告》結論的極力渲染,國內與國際性非政府組織的廣泛參與,以及美國2008年大選后奧巴馬新政府的綠色轉向跡象,都使這次會議成為繼《京都議定書》之后又一讓整個世界充滿期待的環境政治事件,甚至被極度夸張地稱為“拯救人類的最后一次機會”。
但是,除了2007年巴厘島會議達成的《巴厘島路線圖》,即2012年前必須達成一個新的溫室氣體削減具體方案、以便使《京都議定書》得以延續外,國際社會主要群體之間存在著明顯而嚴重的利益與立場分歧,歐盟苦心勸壓奧巴馬領導下的美國重新成為全球氣候變化政治的領導者,這意味著美國政府必須作出更大膽而具體的溫室氣體削減承諾,而它們又都強烈要求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工業增長國家(同時也是溫室氣體排放量迅速增長的國家)開始承擔受約束的和可核查的具體責任。與此同時,作為一個新出現的國際社會最弱勢群體,即所謂的全球氣候變化最脆弱國家(如馬爾代夫、尼泊爾和蒙古),則同時要求西方工業化國家和新興發展中國家切實承擔起自己抑制全球氣候變化的責任與義務。
結果,哥本哈根會議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工業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和氣候變化脆弱國家之間的“立場表白”及其辯護,焦點是《京都議定書》所確立的“共同但有區別責任”原則及其雙軌制框架(工業化國家承擔約束性責任而發展中國家則暫不必要)的存廢守舍。西方國家不是把關注的重點放在對《京都議定書》減排條款落實(也就是其應承擔責任)的檢查評估上,而是放在如何使發展中國家明確承諾具體而且可核查的減排責任上,這在發展中國家看來無異于對《京都議定書》的擱置而另起爐灶。
至少從一種更長遠的視野看,國際社會的綠化在過去40多年中已走過了很長的一段距離,而看似具體成果有限的哥本哈根會議很可能會成為國際社會應對全球氣候變化以及其他全球性環境議題的重要節點。并不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哥本哈根協議》,不僅維護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及其《京都議定書》所確立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以及發達國家實行強制減排和發展中國家采取自主減緩行動的“雙規制”制度框架,而且進一步確認了將全球平均溫升控制在工業革命以前2℃的長期行動目標。哥本哈根會議所凸顯的國際社會癥結在于:發達國家如何切實承擔起大幅度削減溫室氣體排放的歷史與現實責任,發展中國家如何使自己的自主減緩行動變得公開、可測量和可核查,從而經得起相關國際機構的檢驗。顯然,這還將是一個充滿艱辛與曲折的歷史過程。
二、國際經濟組織的綠化
除了像聯合國這樣的國際安全與政治組織,集中體現著當今世界經濟一體化或全球化水平的國際經貿和金融組織以及世界工商業界聯合組織,也開始逐漸吸納生態環境保護的價值理念,因而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一個不斷擴展著的國際綠色社會的組成部分。
(一)世界貿易組織與綠色貿易條款
世界貿易組織(WTO)是一個獨立于聯合國架構的國際經濟組織,于1995年1月1日正式開始運作,負責管理世界經濟和貿易秩序,總部設在瑞士日內瓦的萊蒙湖畔。1年后,它正式取代基于1947年簽署的《關稅及貿易總協定》而成立的臨時性機構。世貿組織是一個具有法人地位的國際組織,在調解成員爭端方面具有更高的權威性。與關貿總協定相比,世貿組織同時涵蓋了貨物貿易、服務貿易以及知識產權貿易,而前者只適用于商品貨物貿易。世貿組織的成員分為四類:發達成員、發展中成員、轉軌經濟體成員和最不發達成員。截至2011年5月,世貿組織的正式成員有153個。
世貿組織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完整的,包括貨物、服務、與貿易有關的投資及知識產權等內容的,更具活力、更持久的多邊貿易體系,使之可以涵蓋關貿總協定貿易自由化的成果和烏拉圭回合多邊貿易談判的所有成果。因而,就其根本而言,世貿組織是一個服務和致力于全球貿易自由化與經濟一體化的國際組織。這也就不難理解,市場準入原則(漸進開放國內市場)、促進公平競爭原則(削減直至消除各種補貼和傾銷措施)、經濟發展原則(對發展中國家的適度讓步)、非歧視性原則(最惠國待遇的普適性)等是世貿組織的基本原則或信條。可以說,基于開放市場的企業自由與公平競爭是世貿組織的至上經濟原則和價值理念,而所有妨礙和有悖于這一原則的妥協性舉措(尤其是對發展中國家的單向度權益讓渡與保護政策忍讓)都只是暫時的。相應地,我們很難期望,世貿組織會主動承擔保護世界生態環境或某一區域、締約方生態環境的責任。
盡管如此,由于世貿組織正式成立前后的時代背景(即可持續發展在1992年的里約環境與發展大會上已經被世界各國政府接受為一種政治與戰略共識),因而,世貿組織從一開始就不得不考慮把自由貿易、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結合起來,也就是與世界貿易相關的國際環境公約相協調。結果,“堅持走可持續發展之路,各成員方應促進對世界資源的最優利用、保護和維護環境”被列為世貿組織的四大宗旨之一(其他三個分別是:促進貨物與服務的生產和貿易;提高經濟發展與人民生活水平;努力保障發展中國家的公正收益)。世貿組織在《關于貿易與環境的決議》以及“貿易與環境委員會”的一系列工作報告和公告中也多次聲明:贊同和維護一個公平、公開、非歧視的多邊貿易體制和為保護環境與促進可持續發展而采取的行動之間,不應有、也不需有任何政策上的抵觸;世貿組織愿意在不超越多邊貿易體制的權限下,協調貿易與環境領域中的各項政策。這些可以理解為世貿組織在貿易與環境問題上的基本立場和指導原則。基于此,世貿組織的貿易與環境委員會努力把環境和可持續發展理念納入到世貿組織的日常議程活動中,并致力于在貿易與環境之間建立一種建設性的關系,以求在不損害多邊貿易體制公平、公開、非歧視特征的基礎上加大環保力度,促進可持續發展。
這方面的典型實例是在世貿組織框架和關貿總協定框架下對兩個涉及環境貿易近似案例的不同判決。一個案例是在1991年,美國以墨西哥的大規模金槍魚捕撈會危及海豚生存為由,禁止來自后者的金槍魚產品,被墨西哥上訴到關貿總協定,因而被稱為“金槍魚案”。另一個案例是在1998年,美國以《瀕危物種法》中的第609條款為由,禁止未能在捕蝦時防活海龜者的海蝦產品進口,因而被稱為“海蝦海龜案”。可以說,美國“先輸后贏”的不同判決結果,明顯體現了在世貿組織框架內貿易發展與環境保護間的相互較量中兩種力量和利益的此消彼長。
上述實例表明,世貿組織的綠化進程已然展開是不爭的事實。①但也毋須諱言,迄今為止世貿組織對生態環境保護價值理念的吸納與內部化還是十分有限的。1999年3月,時任總干事魯杰羅發起的“高層對話”——世貿組織貿易與環境研討會在日內瓦召開,會上各方就貿易與環境問題舉行新一輪多邊貿易談判即綠色回合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此后,世貿組織在2000年發起了新一輪多邊貿易談判,即“千年回合”談判。在2001年11月多哈召開的第四屆貿易部長會議上,歐盟以承諾取消對農產品的補貼為交換條件,最終換取了發展中國家同意將貿易與環境列入新一輪多邊貿易談判的日程,而這是關貿總協定/世貿組織歷史上首次將環境問題列為多邊貿易談判的內容。但遺憾的是,由于各方間難以協調的核心利益分歧和主要發達成員的不肯讓步,多哈回合長達五年的馬拉松式談判無果而終。2006年7月24日,世貿組織總干事拉米宣布全面中止多哈回合談判。多哈回合的失敗,標志著貿易與環境議題的談判暫時陷入了僵局。
(二)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與綠色信貸政策
世界銀行(WB)成立于1945年12月27日,1946年6月開始運營。廣義的世界銀行集團由國際復興開發銀行(IBRD)、國際開發協會(IDA)、國際金融公司、多邊投資擔保機構和解決投資爭端國際中心五個成員機構組成。狹義的世界銀行僅指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和國際開發協會,總部設在美國華盛頓。這五個機構分別側重于不同的發展領域,但都運用各自的比較優勢,協力實現共同的最終目標。成立之初,世界銀行的目標是幫助歐洲國家和日本在二次大戰后的經濟重建,以及資助非洲、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的經濟發展,而且其貸款項目主要集中于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如高速公路、飛機場和發電廠等。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世界銀行也開始向中東歐國家和原蘇聯國家貸款。如今,世界銀行的主要服務對象是發展中國家。它向成員國提供優惠貸款,同時也向受貸國提出一定的要求,比如減少貪污腐敗或建立民主制度等。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一起,是國際經濟體制中最重要的三大機構支柱。
世界銀行的主要任務是向發展中國家提供中長期貸款和技術協助,以幫助這些國家實現它們的反貧窮目標。世界銀行的貸款被用在非常廣泛的領域中,從對醫療和教育系統的改革,到諸如堤壩、公路和國家公園等環境與基礎設施的建設。除財政幫助外,世界銀行還在所有的經濟發展方面提供顧問和技術協助。近年來,世界銀行逐漸放棄它一直追求的經濟發展而更加側重于減輕貧窮。它也開始更重視支持地區性的小型企業,還意識到潔凈水、教育和可持續發展對經濟發展是非常關鍵的,并增加在這些項目中的投資。因而,世界銀行主要是一個向發展中國家提供中長期貸款與投資、旨在促進其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國際金融機構。但問題是,它的實際監管與決策權卻長期掌握在少數西方發達國家手中,特別是受到美國經濟利益和政治意識形態偏好的影響。部分因為如此,雖然眾多貧窮國家依靠世界銀行來資助它們的發展計劃,世界銀行卻經常受到跨國公司“新殖民主義”全球化的反對者的批評。這些反全球化人士認為,世界銀行借用各種結構性調整措施追求經濟自由主義、削弱受貸國家政府的主權和弱化民族國家的自主性,結果使廣大發展中國家日益附屬于少數西方發達國家主導的國際經濟與政治秩序。
另外,長期以來,世界銀行在發展中國家的投資項目未能充分考慮到對當地生態環境/自然文化遺產保護的需要。從1972年到1989年,世界銀行基本上不對其投資項目作實質性環境評估。在這期間,世界銀行負責設計的印度尼西亞人口遷移方案,集中反映了它未能正確地考慮其項目的社會及其環境后果。
作為對國際社會綠色批評的回應,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世界銀行逐漸采納了許多環境和社會保護政策,來保證其項目在受貸國內不造成對當地人或人群的傷害,并將環境保護戰略與政策作為其業務的核心指導原則之一。早在1975年,世界銀行就頒布了非約束性的《項目開發的環境指導方針》,但并未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1984年,世界銀行在其《業務手冊》中規定了它在環保方面的相關政策,而在此后頒布的《業務指令》、《業務政策》、《業務程序》和《良好操作》等規章中,也都有環境保護方面的規定。2001年,世界銀行通過了新的環境保護戰略,強調環境政策不應僅僅著眼于減輕項目可能帶來的環境破壞,還應努力服務于發展中國家公眾生活質量的提高。為此,它還提出了提高生活質量、改進發展質量和保護諸如氣候、水源、森林、生物多樣性等地區性與全球性共同資源的三大新目標。
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主張“減少破壞”、“無破壞”,到如今有意識地強化對發展中國家的生態環境保持與修復資助,反映了世界銀行發展理念的漸進革新與綠化。而且,它強調環境保護與發展舉措相結合、強調注重預防而不是單純治理、強調經濟手段與非經濟手段并用等政策主張,也的確有更適合發展中國家客觀實情的一面。不僅如此,世界銀行還是依據1992年《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成立的聯合國全球環境基金的執行機構。這意味著世界銀行已直接參與到國際社會落實可持續發展戰略與《21世紀議程》的進程之中并扮演著重要角色。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正式成立于1946年3月,并在1年后開始運作,隨后成為隸屬于聯合國框架的專門性機構,在經營管理上享有獨立性,總部設在華盛頓。與世界銀行主要負責世界經濟的復興和發展并向各成員提供發展經濟的中長期貸款不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主要負責國際貨幣事務方面的問題,其基本任務是向成員國提供解決國際收支暫時不平衡的短期外匯資金,以消除外匯管制,促進匯率穩定和國際貿易的擴大。具體地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宗旨是通過一個常設機構來促進國際貨幣合作,為國際貨幣問題的磋商和協作提供方法;通過國際貿易的擴大和平衡發展,促進和保持成員國的就業、生產資源的發展、實際收入的不斷提高;穩定國際匯率,在成員國之間保持有秩序的匯價安排,避免競爭性的匯價貶值;協助成員國建立經常性交易的多邊支付制度,消除妨礙世界貿易的外匯管制;在有適當保證的條件下,基金組織向成員國臨時提供普通資金,使其有信心利用此機會糾正國際收支的失調,而不采取危害本國或國際經濟繁榮的措施;按照以上目的,縮短成員國國際收支不平衡的時間,減輕不平衡的程度等。
像世界銀行一樣,尤其自冷戰結束以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遭到來自不同方面的批評。有的指責它偏袒與歐美公司有著良好關系的資本主義軍事獨裁者,也有的批評它不重視民主、人權和勞工權益,而這方面尤其以反全球化運動人士為代表。在他們看來,推崇凱恩斯主義和往往迫使受援國貨幣貶值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結果大多是加重了第三世界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債務負擔與貧窮,甚至會影響到這些國家的社會穩定。此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一貫堅持的亡羊補牢式的行動模式也嚴重影響了它的國際聲譽:它往往是等到某一國家已深受經濟打擊時才肯伸手援助,使得人們常常把經濟崩潰與它的介入相聯系,結果使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在環境保護方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由于在政策和業務上與世界銀行的密切關聯(都屬于布雷頓森林機構的成員)而遭到了近似的批評。環境保護專家對二者在受援國經濟發展和結構調整中資助實施的大規模建設項目(比如大型水壩和發電廠)提出了批評,認為它們對這些項目可能帶來的環境后果缺乏充分考慮,而一些環境非政府組織(比如環境保護基金)則強調指出,二者雖然希望通過受援國市場化的改革來促進其經濟的發展,但卻付出了巨大的環境代價。
對于上述綠色批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一方面像世界銀行一樣堅持認為,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之間并不一定存在相互沖突的消極關系,相反,經濟增長還可以給環境保護以更多的財政支撐;相應地,它在目標設定和信貸資金審批與監管上都作了一些更多考慮環境因素的政策調整。但另一方面,作為一個側重于提供短期性資金資助尤其是保持國際間貨幣流通平衡與穩定的貨幣業務機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似乎比世界銀行更難以主動承擔維護與改善發展中國家生態環境的責任。
至少從目前的現實狀況來看,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所倡導的出口主導的發展模式,與廣大發展中國家普遍存在的生態環境破壞和惡化之間存在著難以否認的因果關系。①比如,許多非洲國家欠了西方發達國家大量外債,為了支付本息,它們只能加緊擴大出口,以賺取外匯。但由于非洲等發展中國家產品結構單一,出口的產品大多直接來自自然資源,因此,擴大出口或者貿易自由化大都刺激了對自然資源的過度開發(例如把熱帶雨林改造成農田)。就此而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所真正需要的不是具體性的綠色信貸政策,而是根本性的綠色轉向。
(三)達沃斯論壇、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與綠色工商業伙伴
達沃斯論壇又稱世界經濟論壇,于1971年1月由一個歐洲商業界團體在歐共體委員會和歐洲工業聯合會的支持下發起。聯邦德國出生、時任日內瓦大學商業政策教授的克勞斯·施瓦布主持了位于瑞士西南小鎮達沃斯的第一次論壇,隨后他又正式創建了位于日內瓦的非政府組織“歐洲管理論壇”,并吸引了來自歐洲的商業界領袖出席這每年年初舉行的聚會。40年后,世界經濟論壇已經發展為全球性商界精英、政府官員、專家學者和公民社會領袖紛至沓來的年度性高談闊論場所,而小城達沃斯也不再只是阿爾卑斯山下的世界著名的旅游勝地,它已提升為國際社會年度關注的焦點之一。
盡管與其他正式國際組織及其活動相比,世界經濟論壇只是一個非官方民間性的精英論壇,但由于它所討論的都是時下國際社會所面臨的重大經濟與社會議題,而且保持了來自經濟、政治、學術和公民社會各方領袖人物的積極參與,因此已經成為當今世界最為知名的經濟與社會政策論壇。
施瓦布教授的世界經濟論壇愿景隨著世界經濟政治形勢的變化而不斷演進。最初,施瓦布將會議討論的焦點集中在如何使歐洲公司學習借鑒美國公司的管理經驗。1987年,歐洲管理論壇正式改名為世界經濟論壇,并且力圖擴展其愿景以便提供解決國際沖突的創議方案。自20世紀90年代初起,論壇組建了一個公私伙伴關系中心,以進一步拓展其活動領域,吸納工商業、公民社會和政治機構參與到從印度的衛生保健到非洲的反饑餓的廣泛議題領域。
世界經濟論壇的宗旨是鼓勵商界、政府和公民社會協同努力來改善當今世界的現狀,而其戰略與工業伙伴網絡就是要致力于幫助有關各方應對人類社會面臨的諸多重大挑戰,比如創建可維持的經濟增長、減輕全球風險、促進所有人的健康、改善社會福利和促進環境可持續性等。也就是說,無論就經濟組織與管理的資源有效性還是民眾的生活質量來說,生態環境保護都已經成為世界經濟論壇的主要議題之一。在“環境可持續性”的框架下,它把“氣候變化”、“食品與農業”、(生態)“可持續性”和“水”列為四個優先關注的議題領域。
比如,為了顯示對世界氣候變暖的高度關注與積極回應,在2011年1月舉行的年度會議上,世界經濟論壇提出了一個“走向更綠的達沃斯”的概念。具體地說,論壇將從自身的年度性聚會做起,消除與會者對年度性聚會可能帶來的環境不利影響的關切。該創議立志于減少近2500名與會者和工作人員來往于蘇黎世與達沃斯地區的交通和生活所導致的向環境中排放的污染物數量,同時也實踐論壇“改善世界狀況”的主旨。具體措施包括:大會向往返蘇黎世國際機場和達沃斯者提供定時免費巴士,同時還定時提供主要賓館和會議中心之間的城區擺渡巴士,以盡量減少私人交通;此外,還嚴格限制環境標準較高的交通工具出行與提供服務,只有那些得到論壇相關機構認證的轎車才可以進入某些特定候車區和出入會議預約賓館。
尤其就商業界參與對象來說,與世界經濟論壇聯系密切的是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WBCSD)。它是繼1992年聯合國里約熱內盧環境與發展大會之后,由當時總部設在日內瓦的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BCSD)和總部設在巴黎的世界環境工業理事會(WICE)于1995年合并成立的,是一個與聯合國聯系密切的國際非政府經濟聯合組織。
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是企業以共同履行在保護環境和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方面的承諾和應盡義務為宗旨的跨地區、跨部門的全球工商企業界聯盟,其成員來自35個國家和20多個主要產業部門的180多家企業。它們均為國際馳名大型工商企業,比如美國的通用汽車公司、杜邦公司、3M公司以及英國石油、殼牌石油、德國大眾等,中國石化總公司也是該國際組織的成員。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的宗旨是代表工商界,致力于發展與政府和其他有關環境和可持續發展機構間的密切合作關系,同時努力促進企業自身環境管理水平的提高。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的目標是促進企業、政府和社會組織間在可持續發展領域的對話、交流與合作,并在此基礎上推動整個社會邁向更加開放和共同富裕的進程。具體目標包括:通過理論探討和示范項目引導工商企業走向可持續發展;通過高水平的資源和環境管理使企業在不斷提高經濟效益的同時,進一步獲得生態和社會效益,并使之成為一種全社會的潮流,使堅持走可持續發展之路的企業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可和經濟回報;收集匯總企業為可持續發展事業提出的意見和建議,為政府制定政策提供依據;在會員企業中交流實施可持續發展的成功經驗和實例,促進共同發展;通過理事會在全球的聯系網絡來實現全球,包括發展中國家和轉型國家的可持續發展。
從達沃斯論壇到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工商業已經不再(甘愿)是置身于生態環境保護潮流之外的“旁觀者”,而是已經在相當程度上在綠色旗幟下聯合起來。對此,激進的環境主義者和綠色左翼人士持一種強烈批評態度,認為這是聯合國大會主導的環境保護事業與全球環境管治構建進程的重大倒退,因為工商業永遠都只會是資本的奴隸而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綠色伙伴,它們所追求的至多是可維持的經濟增長,而不可能是可持續的綠色發展。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工商業跨國巨頭們對生態環境保護事業的公開信奉和主動介入,對于切實推進人類生產生活方式的漸進綠化與生態革新,對于結成一個致力于創建綠色國際社會的最廣泛政治力量聯盟,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值得肯定的積極變化。
三、成長中的全球環境公民社會
部分是由于環境挑戰日漸呈現出的跨國界甚至全球性特征(尤其是隨著世界氣候變暖等公認的全球性環境議題的出現),部分是由于最先形成于歐美國家的大規模環境社會抗議運動的擴散與擴展,一個對應于國際社會機構性/系統性綠色應對的全球環境公民社會正在迅速成長,并已像在國內環境政治層面中那樣構成了環境全球管治的民主基礎。
(一)環境全球管治與全球環境公民社會
環境全球管治在很大程度上是學術理論界對人類社會應對與治理日益全球化生態環境難題的制度模式的一種未來想象,而不簡單是對現實存在的國際環境管治制度框架及其運行機制的一種描述。換句話說,環境全球管治更多是從現實必要性和著眼于人類未來意義上來談論的。承認這一點的重要性至少有兩點:一是人類社會科學與合理地管理生態環境危機的制度架構(同時在國內與全球層面上),還依然是一個需要大膽研究甚至想象的問題。二是如何實現人類文明史上最具挑戰性的綠色變革(在很大程度上是內向約束性的而不是外向擴張性的),無論是工業發達的西方國家還是發展中的南方國家都還處在起步階段。
嚴格說來,全球環境公民社會不是人們通常指的跨國性、全球性環境非政府組織及其“傘型”網絡,而是指圍繞著環境議題跨國甚至全球性組織起來的各種政黨社團、非政府組織、學術機構、科技精英、媒體網絡、論壇會議、綠色工商業及其協會組織等的聯合體或總和。①像在國內政治層面上一樣,全球環境公民社會大致扮演著以下三個方面的角色:一是發現、建構和彰顯具有超國家或全球重要性的生態環境議題,強化國際社會的環境意識和關注。二是向主要國際組織、各國政府和有關責任組織機構施加必要的社會政治壓力,使之采取適當的戰略響應與切實舉措,直至創建一種全球性的環境管治制度。三是直接參與到生態環境問題的知識與實踐解決中來,提出切實可行的環境問題解決方案或思路。但總體上說,由于跨國性、區域性和全球性環境難題本身的復雜性,以及國際社會迄今為止在環境應對與管治上顯而易見的“無政府狀態”,環境公民社會團體往往很難真正在全球層面上組織起來,或者采取全球性的有效行動。
具體而言,全球環境公民社會的成長是與國際社會追求環境全球管治的努力相伴隨的,這方面最典型的實例是跨國性環境團體在歷次聯合國環境會議中參與及其作用的不斷強化。①
環境非政府組織的這種踴躍參與的狀況,在2009年舉行的哥本哈根全球氣候會議上得以延續。可以說,哥本哈根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變成了全球性、各層面環境非政府團體的政治演示或秀場。在只能容納1.5萬人的貝拉會議中心,開幕式當天到場的與會者卻有3.4萬之眾。以環境非政府組織為主的各種國際非政府團體,不僅擺攤設點,向與會代表們進行信息轟炸,而且組織了大量面向目標國家官員的游說和街頭直接抗議。更為重要的是,對政府間談判會場內進展(以及立場分歧)的實時披露和及時征集的世界各國民眾的回應,給會議承辦方和各國政府代表造成了巨大的輿論與政治壓力。如何評價環境非政府團體在哥本哈根表現的建設性作用也許可以討論,但無可置疑的是,它們第一次使“全球環境公民社會”這一概念接近于其應有的內涵:宣教、施壓和直接參與。
(二)西雅圖抗議:反全球化運動的全球化
1999年11月28日至12月4日,世界貿易組織部長會議在美國西雅圖舉行。會議期間,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包括環境團體在內的數百個國際性非政府組織以及5萬多名抗議者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活動。參與抗議活動的不僅有美國的人權、環保和勞工組織,還有來自歐洲、拉美國家的非政府組織代表和反全球化積極分子。他們占據交通要道,阻止各國代表前往會場,并高呼“廢除WTO”之類的口號。一些示威者砸毀了麥當勞店的玻璃,并與警察發生了沖突。警察動用了催淚瓦斯、橡皮子彈和裝甲車維持秩序,但會議仍然無法正常進行。這次抗議活動作為一個標志性事件,通常被認為是“反全球化運動”全球化的開端。相應地,“反全球化運動”一詞也由此開始被媒體和學術界廣泛使用。
在西雅圖事件之前,譴責和抗議全球化的現象就已經存在,但由于當時的活動比較零散,且缺乏全球范圍內的聯系,因此并沒有像后來那樣成為全球媒體的關注熱點。比如在1994年,也即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成立50周年之際,來自發展中國家的非政府組織建立了一個名為“50年受夠了(50 Years is Enough)”的聯合組織,以表達它們對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不滿。1996年11月,在亞太經合組織峰會期間,菲律賓爆發了有十多萬人參加的大規模抗議活動。而在西雅圖事件之前不久的6月18日,在德國科隆也發生了抗議“八國集團”的公眾集會活動。但相比之下,西雅圖抗議不僅人數眾多、聲勢浩大,而且主題鮮明、組織有序,因而被稱為“20世紀最大規模的激進政治反抗運動”。英國《金融時報》對此評論說,西雅圖會議的抗議者對全球資本主義的強烈抵制正獲得動力與力量。抗議活動只是一種警示性信號,它表明民眾對資本主義全球化力量的擔憂已經達到非常令人不安的程度。
自西雅圖事件以來,世界各地的反全球化運動至少呈現出如下特征和趨勢:抗議活動頻繁發生,此起彼伏;反全球化活動的規模不斷擴大,涉及的國家和地區越來越廣泛,且呈現為日趨聯合之勢;反全球化抗議一度在程度上趨于激烈,經常與警察發生沖突;許多反全球化活動趨于正規化、制度化,其抗議方式和策略也日趨多樣化。①
嚴格說來,反全球化運動并不是一種有著明確的政治主旨和共同的政策目標的統一性社會政治運動,但是幾乎所有的反全球化運動參與者都有著共同的“敵人”或抗議對象,那就是資本主義的公司全球化(corporate globalization)及其政治、經濟和文化代表,這構成了它們共同的最低綱領。②由此不難理解,反全球化運動抗議活動的直接目標,一是全球著名的跨國公司,比如耐克、星巴克、麥當勞和微軟;二是大型國際組織,比如世界銀行、國際貨幣金組織和世界貿易組織、歐洲聯盟、八國集團;三是多邊貿易協定,比如北美自由貿易區協定。在反全球化運動看來,這些資本主義的跨國巨頭、國際組織和多邊經貿協定,破壞生態環境,踐踏人權,弱肉強食,唯利是圖,剝削勞工,破壞人類生態文化的多樣性,它們主宰的全球化是造成貧困化、邊緣化、單一化和集權化的總根源。所以,許多反全球化運動的參與者和支持者也把他們的行動稱為“全球民主運動”、“全球正義運動”或“公正貿易運動”。
從社會運動理論的視角來說,一方面,反全球化運動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興起于歐美國家的所謂“新社會/政治運動”的一種延續與拓展。可以說,包括和平運動、學生運動、婦女運動、反核能運動、環境保護運動和少數種族權利運動等在內的新社會/政治運動主體,都在反全球化的時代主題下、在全球性平臺上繼續表達著自己的社會不滿與政治要求。就此而言,反全球化運動可以說是全球化時代背景下的“新—新社會/政治運動”。另一方面,反全球化運動及其抗議活動中還包容了大量來自相對較為傳統的社會運動(比如勞工運動、農民運動和區域分裂主義運動)的參與者,他們所表達的往往是非常明確的物質利益要求和較為傳統的民族主義政治主張。依此而言,反全球化運動又是傳統社會運動的一種復興與擴展,試圖在全球化背景下或在全球層面上維持或追求其傳統性政治利益。基于此,我們也許可以把反全球化運動稱為“后—新社會/政治運動”。③總之,反全球化運動既不簡單是所謂新社會 / 政治運動的時空延展,也不僅僅是傳統勞工運動的國際化復興,而是集中體現了對當代資本主義及其全球性擴張的各種社會“不滿”、“憎恨”、“批判”、“反對”、“抗議”和“抵制”。
(三)世界社會論壇與全球環境正義運動
在五彩繽紛的反全球化運動抗議中,尤其值得提及的是世界社會論壇以及圍繞它發展起來的世界性環境正義運動。
世界社會論壇是由世界各國反對經濟全球化的非政府組織發起,并由全世界非政府組織、知識分子和社會團體代表參加的大型會議。2000年6月,來自世界各地的非政府組織代表在日內瓦舉行會議,決定在世界經濟論壇舉行的同時召開世界社會論壇。
世界社會論壇成立之初主要是反對經濟全球化,抗議“新自由主義”政策的全球化所導致的災難、不平等和不公正現象。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2003年1月舉行的第三屆論壇年會認為,世界社會論壇不應僅僅成為與世界經濟論壇相對立的會議。此后,世界社會論壇更加關注推動全球的經濟平衡、社會公正與可持續發展,它與世界經濟論壇最大的區別是更加開放,與會代表無論持何種立場與觀點,來自哪個國家和階層,都可以自由地討論與當今全球化相關的任何問題。
2001年1月25日,第一屆世界社會論壇在巴西的阿雷格里港開幕,來自世界122個國家和地區的非政府組織代表3000多人出席了會議。會議就免除第三世界國家債務、征收資本流通稅、創建自由貿易協定的替代方式、農業家庭化等問題進行了探討。第二屆、第三屆論壇也在巴西的阿雷格里港舉行,但與會代表分別達到了1.5萬和10萬,議題也更加廣泛。此后,論壇分別在印度的孟買(2004)、巴西的阿雷格里港(2005)、馬里的巴馬科(2006)、肯尼亞的內羅畢(2007)、分散于世界各地(2008)、巴西的貝倫(2009)等地舉行,其中第五屆會議出席者達到了創紀錄的135個國家的15萬人。2010年1月25日,第十屆世界社會論壇再次回到巴西的阿雷格里港。作為10周年紀念,本次論壇舉辦了主題為“10年之后:建設一個不同世界的挑戰和建議”的研討會,全面回顧了世界社會論壇成立10年來所從事的工作、發揮的作用、經驗教訓以及對論壇未來發展的展望。本次會議除了繼續關注反經濟全球化這一主題外,部分由于不久前舉行的哥本哈根世界氣候變化會議,環境議題也成為了熱點話題。與會者紛紛強調,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最終也必須與生態可持續性結合起來。
世界社會論壇作為世界性的反全球化運動組織,其參與者包括不同國家、各個階層的社會成員,但主要還是來自于第三世界的反全球化力量。在“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這面旗幟下,論壇吸引了馬克思主義者、女權主義者、土著居民、勞工、農民、學生、無政府主義者、反戰主義者、同性戀者、環保主義者等。值得指出的是,參加世界社會論壇的人物中也不乏國家政要,比如巴西前總統盧拉、葡萄牙前總統蘇亞雷斯、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法國3位總統候選人以及6位內閣部長、克林頓政府顧問斯蒂格利茨等。可以看出,世界社會論壇已經由于其開放的大會主題與組織方式,成為一個世界性廣泛參與的政治與政策論壇,必將會對國際社會批判性反思“新自由主義”及其主導的經濟與社會政策模式,尋求南北方之間更為均衡、公正和可持續的發展道路發揮積極影響。
環境正義運動作為一種大眾性社會政治運動,首先產生與興起于歐美西方國家,尤其關注生態環境破壞后果及其治理代價的不公正分配:往往是社會弱勢群體(有色人群、貧困社區和中下階層)不成比例地承擔生態環境惡化的不利后果,并且為生態環境治理措施的實施作出更大犧牲。1987年,作為對一個揭露事實真相的聯合國研究報告《有毒廢棄物與種族》的回應,各種各樣的反環境種族主義團體紛紛成立。同年,一本《必由之路:為環境正義而戰》的小冊子出版,其中不僅描述了美國華倫縣居民1982年起舉行的地方性抗議活動,而且明確提出了“環境正義”的概念。自此,環境正義運動成為西方環境運動的最重要的分支之一,并且迅速超出了歐美西方國家的界域。21世紀初,英國新社會運動專家克里斯·盧茲將環境正義運動稱為唯一名副其實的“全球性環境運動”。①
而環境正義運動之所以能夠成為世界性的運動,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應是與發展中國家環境運動以及其他社會運動的結合,而世界社會論壇在這方面無疑發揮了重要的媒介與催化作用。第三世界國家的環境運動首先是一個世界經濟公平與社會正義運動,對此,出席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的印度總理甘地就曾經作出了明確闡述:“貧困是發展中國家最大的環境問題”,后來又有大量關于“富人環境主義”和“窮人環境主義”的話語性討論。①但是,只有在像世界社會論壇這樣的平臺上,發展中國家的現實境遇與關注視角才能得到一種彼此尊重和認真傾聽基礎上的表達,才會成為一種至少可以相互理解與對話意義上的話語。
四、世界綠化進程中的綠色中國
像廣大發展中國家一樣,中國對國際環境社會的融入和參與,既是學習借鑒歐美發達國家處置與管理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的諸多生態環境難題的經驗,共同創建環境友好、生態可持續的人類經濟與社會發展模式的過程,也是積極開展國際環境外交活動,維護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權和環境權的過程。中國正在逐漸成為不斷綠化進程中的國際社會的一部分。
(一)中國的環境保護國際合作
20世紀70年代初,歐美西方國家引領的工業革命在帶來了經濟繁榮和社會發展的同時,也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并直接威脅著人類的生活與生存。在中國,隨著工農業生產的迅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問題也漸趨凸顯。正是在這一背景下,中國派政府代表團出席了1972年在斯德哥爾摩舉行的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并作出了自己的努力。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是國際社會采取集體行動來應對全球性環境挑戰的起點,也是中國主動參與國際環境合作和環境外交的開端。②
斯德哥爾摩會議不僅有力促進了國際社會中的環境保護合作,也大大推動了中國的環保工作。會后,中國成立了國務院環境保護領導小組及其辦公室(即“國務院環辦”),并逐漸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等一系列環境法規,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的一整套環境保護機構、環境監測站和環境科學研究機構。隨著國內環保工作的起步與規范化,中國的環境保護國際合作也趨于廣泛與深入。聯合國環境規劃署1973年成立后,中國于1976年委派當時的國務院環辦副主任曲格平出任中國常駐聯合國環境署首任代表。中國是歷屆聯合國環境署理事會的成員,并派代表出席了歷次理事會會議,為環境署的政策制訂和全球環境保護事業作出了貢獻。
1991年6月,中國發起主辦了由41個發展中國家參加的環境與發展部長級會議,為即將在巴西舉行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做準備。會議發表的《北京宣言》闡述了發展中國家在環境與發展問題上的原則立場,為環境與發展大會的籌備作出了重要的貢獻。1992年6月,由中國國務委員宋健率領的中國政府代表團出席了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國務院總理李鵬出席了大會的首腦會議并發表了重要講話,得到了國際社會的積極評價。在這次會議上,中國政府還率先簽署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生物多樣性公約》,對這兩個公約的政府簽署及日后的談判落實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會后,中國不僅積極落實那次大會確定的戰略任務即《21世紀議程》,還是1993年成立的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委員會的成員國,并在這個全球環境與發展領域的高層政治論壇中一直發揮著建設性的作用。
2002年8月,國務院總理朱镕基率團出席了在南非首都約翰內斯堡召開的可持續發展世界首腦會議,并作了重要講話。會后,中國在國際上積極參加由這次會議確定的伙伴合作項目,在國內加大了環境保護的執法與政策力度,以科學發展觀和可持續發展原則為指南,開始了我國環保工作的階段性轉折。
自1979年起,中國先后批準了保護濕地的《拉姆薩公約》、《瀕危野生動植物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關于保護臭氧層的維也納公約》和《蒙特利爾議定書》、《聯合國荒漠化公約》、《控制危險廢物越境轉移及其處置巴塞爾公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等多邊環境協議。此外還積極參加了這些多邊環境協議締約國會議和其他實施公約的會議,并嚴肅認真地履行自己所承擔的責任。比如,在《中國21世紀議程》的框架指導下,中國編制了《中國環境保護21世紀議程》、《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行動計劃》、《中國21世紀議程林業行動計劃》、《中國海洋21世紀議程》等重要文件以及國家方案或行動計劃,切實履行所承諾的義務。中國政府還批準了《中國消耗臭氧層物質逐步淘汰國家方案》,相繼頒布了100多項有關保護臭氧層的政策和措施,建立了消耗臭氧層物質替代品和其他環保相關產品的開發和生產基地,順利完成了《蒙特利爾議定書》規定的階段性削減指標。據世界銀行估計,中國淘汰消耗臭氧層物質占所有發展中國家淘汰總量的50%。
中國的政府間雙邊環境合作也開始于20世紀70年代末。1979年,美國環境保護局副局長巴巴拉·布魯姆女士應中國科學院環境化學研究所邀請來訪,這是美國環保局領導人第一次訪華。次年,美國國家環保局局長道格拉斯·考斯塔爾訪華,與中方商討了中美環保合作事宜,并簽署了《中美環境保護科學技術合作議定書》。此后,中美環保合作順利展開,雙方開展了大量的人員交流和科學技術方面的交流。除美國外,中國還先后與加拿大、印度、韓國、日本、蒙古、俄羅斯、德國、澳大利亞、烏克蘭、芬蘭、挪威、丹麥、荷蘭和朝鮮等國簽訂了環境保護雙邊合作協定或諒解備忘錄,在環境規劃與管理、全球環境問題、污染控制與預防、森林和野生動植物保護、海洋環境、氣候變化、大氣污染、酸雨、污水處理等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交流與合作。
近10年來,中國環境領域的國際合作有了進一步的拓展與深化。一方面,中國積極參加了各國際環境公約的談判,為《京都議定書》、《卡塔赫納生物安全議定書》、《鹿特丹公約》、《斯德哥爾摩公約》等多邊環境協議的達成作出了貢獻。另一方面,中國的環境公約履約工作也取得了新的進展。例如,中國高度重視并積極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制訂了《應對氣候變化國家方案》,并采取了一系列切實行動;積極參與世界貿易組織的貿易與環境談判,為維護國家利益和促進國際公正貿易秩序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全球層面上,聯合國環境署在中國設立了其世界上第一個國家級代表處;在2008年第29屆奧運會期間,中國政府和聯合國環境署在雙方簽署的《諒解備忘錄》的框架下,開展了許多以綠色奧運為主題的合作活動。在雙邊層面上,中國先后與美國、加拿大、埃及、西班牙等簽署或續簽了環保科技合作諒解備忘錄;成功啟動了中歐環境部長政策對話并簽署了雙方合作文件;東盟一中日韓(10+3)機制下的環境合作開始起步,中日韓三國環境合作進入制度化階段;亞歐環境政策對話正在深入推進;等等。
除此而外,中國的環保民間組織也逐漸成長為國際環境合作中的一支活躍力量。1978年,中國環境科學學會成立,這是中國最早的環保民間組織。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先后成立了中華環保基金會、中國環保產業協會和中國環境文化促進會等由政府支持的環保民間組織,還成立了諸如“自然之友”、“北京地球村”等草根性民間環保團體。2005年,中華環保聯合會成立,由前國務委員、全國政協副主席宋健擔任主席。截至2005年底,中國共有環保民間組織2768家。中國環保民間組織與世界自然保護同盟和世界野生生物基金會等國際組織開展了大量的國際合作活動。中華環保聯合會2008年被接納為世界自然保護同盟的成員,2009年取得了聯合國經社理事會和聯合國環境署的咨商地位,標志著中國環保民間組織在世界環境與發展的舞臺上將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
可以看出,過去40多年來中國的環境保護國際合作主要是在聯合國和雙邊/多邊環境合作框架與機制下展開的;也就是說,各級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是最主要的參與、決策和落實主體。當然,這種狀況正隨著中國參與國際政府間、非政府間組織的廣泛性的提高和中國環境非政府組織的迅速成長及其國際交往的頻繁化而有所改變。
(二)基本原則、政策創議與制度機制
中國參與環境保護國際合作的最主要法律依據或基礎包括如下四項。①
一是《聯合國憲章》和《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宣言》。1970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關于各國依〈聯合國憲章〉建立友好關系及合作之國際法原則的宣言》,將“各國依照《聯合國憲章》彼此友好之合作義務”列為國際法的基本原則之一,指出各國不論政治、經濟及社會制度有何差異,均有義務在國際關系之各方面彼此合作,以維持國際和平與安全,并增進國際經濟安定與進步、各國之一般福利及促進各國在經濟、社會、文化方面之發展。而1972年發表的《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宣言》第7條規定:“種類越來越多的環境問題,因為它們在范圍上是地區性或全球性的,或者因為它們影響共同的國際領域,將要求國與國之間廣泛合作和國際組織采取行動以謀求共同的利益。”此條款尤其強調為實現環境目的需要的共同努力,即“為籌措資金以支援發展中國家完成它們這方面的責任所需要進行的國際合作”。此外,《人類環境宣言》第22條規定:各國應進行合作,以進一步發展有關它們管轄或控制之內的活動對它們轄域以外的環境造成的污染和其他環境損害的受害者承擔責任和賠償問題的國際法。《宣言》的第24、25條也是關于國際合作方面的規定。
二是1982年召開的內羅畢人類環境特別會議發表的《內羅畢宣言》。該宣言共有10條內容,其核心就是強調國際環境保護的合作精神。比如第10條作為重申的國際社會的幾大問題之一,即“要進一步加強和擴大在環境保護領域內的各國努力和國際合作”。
三是1992年6月里約熱內盧會議通過的《關于環境與發展的里約宣言》。該宣言共有9項條款,原則規定了加強國際環境與發展事務的磋商與合作。其中有的是重申《人類環境宣言》、《內羅畢宣言》中的有關內容,是它們的具體化,更多的則是一些新內容。其中最后一項原則明確規定:“各國和人民應誠意地本著伙伴精神合作。”這體現了人類社會自1972年開始全球合作保護環境以來對環境保護國際合作的更深刻認識。
四是其他有關環境保護的國際條約。迄今為止,國際社會已簽署了《南極條約》、《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生物多樣性公約》、《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等眾多國際環境公約,這些條約構成了環境保護國際合作的法律基礎。
可以說,貫穿于上述法律條約、并且尤其為像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所強調的,是如下兩條環境保護國際合作的基本準則。②
一是尊重國家主權的原則。尊重國家主權是國際法的基本原則,1972年通過的《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宣言》也堅持與延續了這一原則。作為國際環境保護合作的基本原則,它一方面承認國家對其管轄境內的自然資源的主權權利,即自主地決定以適當方式開發其自然資源和從事相應的經濟活動,另一方面也要求國家對其主權范圍內的一切活動對他國造成的環境問題擔負相應責任,而雙邊/多邊之間開展的國際環境合作不應對某一國家的主權造成侵害。
二是承擔共同但有區別責任的原則。人類社會共享一個地球,共享地球上的自然資源,也理應分擔共同的環境保護責任,因而,對地球或人類生存家園的共同責任是國際環境合作的重要基礎。但是,這種共同責任的具體分擔對于世界各國尤其是西方發達國家和廣大發展中國家來說是有區別的。1972年《人類環境宣言》明確將全球環境問題區分為發達國家發展過度的環境問題和發展中國家發展不足的環境問題。西方發達國家在其工業化過程中為自己創造了大量的財富,也向地球排放了大量的污染物,從而積累形成了嚴峻的全球性環境問題;不僅如此,發達國家如今也仍是當代全球環境問題的主要責任者。因此,發達國家應對全球環境污染和破壞負主要責任,并有義務在資金、技術上幫助發展國家解決國內環境難題并參與全球環境保護合作。發展中國家的環境問題主要是由貧困造成的,因而,國際環境保護合作的重要目標是發達國家幫助發展中國家擺脫貧困,打破貧困—環境破壞—貧困的惡性循環,并逐漸擺脫西方國家現代化進程中形成的工業化、城市化生產生存方式和大眾主義過度物質消費模式。
在上述國際法律框架和基本原則的基礎上,中國政府不僅積極參與了聯合國主導的歷次人類環境會議,以及與聯合國相關機構、國際組織間的環境合作,而且廣泛展開了區域性、多邊性和雙邊性環境國際合作,同時也積極鼓勵各種非政府組織參與國際性環境合作與交流。在具體合作形式上,除了聯合國及其相關機構主持的環境大會和首腦會議、各種環境保護公約的內容與落實談判,還包括雙邊/多邊之間的定期/不定期性首腦會晤、部長會議、政治/政策性對話和論壇等等。比如,在由中國和東南亞聯盟共同創建的“東盟+3”或“10+3”區域合作機制中,環境保護合作正逐漸成為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①再比如,1992年4月成立的“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已成為專門致力于中國環境與發展議題國際合作的政策咨詢性非官方機構。
(三)成效、挑戰與責任
在過去40多年中,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環境保護國際合作一方面成效顯著,碩果累累,另一方面也面臨著嚴峻的國內外挑戰,責任重大。這既是中國經濟社會現代化進程短期內高速推進所帶來的必然結果或體現,也反映了中國現代化發展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后對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科學發展和可持續發展的更高層次追求。
在成效方面。首先,通過總結吸取歐美發達國家粗放型傳統工業化、城市化的教訓,高度意識到并努力追求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的協調并重,中國在經濟現代化過程中產生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相對較輕,尤其是沒有造成對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生態環境的直接破壞性影響。
其次,通過對歐美工業化國家環境污染治理與管理經驗的學習借鑒,中國已經基本建立了一套比較完整的環境監管法律、行政管理制度和經濟政策體系。比如,在環境法律體系方面,僅1996年以來,國家制定或修訂了包括水污染防治、海洋環境保護、大氣污染防治、環境噪聲污染防治、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環境影響評價、放射性污染防治等環境保護法律,以及水、清潔生產、可再生能源、農業、草原和畜牧等與環境保護關系密切的法律;國務院制定或修訂了《建設項目環境保護管理條例》、《水污染防治法實施細則》、《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排污費征收使用管理條例》、《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管理辦法》、《野生植物保護條例》、《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條例》等50余項行政法規;發布了《關于落實科學發展觀加強環境保護的決定》、《關于加快發展循環經濟的若干意見》、《關于做好建設資源節約型社會近期工作的通知》等法規性文件。
再次,通過利用引進歐美發達國家或/和世界銀行、全球環境基金等國際組織提供的技術與資金,完成了大量國家級大型工業污染治理與生態恢復工程項目,并產生了良好的社會與生態效益。比如,從1998年起,中國開展了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退耕還林工程、“三北”(東北、華北、西北)及長江流域等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野生動植物保護及自然保護區建設工程和重點地區速生豐產用材林基地建設工程等。到2005年,全國森林面積達1.75億公頃,森林覆蓋率達18.21%,森林蓄積量達124.56億立方米。
可以說,作為世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一直在努力地兌現實現自身快速發展的同時盡量減少生態環境影響的國際承諾,而且,中國在環境保護領域的努力也得到了國際社會的廣泛承認和肯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世界銀行、全球環境基金先后將“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笹川環境獎”、“綠色環境特別獎”、“全球環境領導獎”等授予中國環保部門負責人,聯合國環境規劃署還將“地球衛士獎”授予中華青年聯合會負責人。截至2005年底,中國共有22個單位和6名個人被聯合國環境規劃署授予“全球500佳”稱號。
但無可否認的是,中國在環境保護國際合作中也面臨著不斷加大的挑戰。概括起來,這些挑戰有如下三個方面。
一是日益嚴峻的全球性環境議題的挑戰。現在已經逐漸明確的是,西方國家三個多世紀前開始的工業化、城市化及其現代工業文明,已經成為人類社會唯一生存家園地球的直接威脅,全球氣候變暖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的突出表現。雖然說歐美國家對此理應負有主要責任,但這畢竟是目前全人類共同面臨的挑戰。中國作為一個新興的發展中大國和重要經濟體,可以說同樣責無旁貸。
二是迅速擴大的中國現實環境影響的挑戰。隨著中國經濟現代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和總體水平的不斷提高,無論在自然資源的消耗總量還是工業生產與居民消費的廢棄物排放總量方面,中國都已經成為世界上數量最大的國家之一。
三是變化中的中國發展中國家地位的挑戰。作為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中國的GDP總量和人均物質消費水平正在迅速提升。據經濟學家估算,無論具體數值如何,中國在2012-2020年間將會進入世界中等發展中國家的行列。從我們自身的發展來說,這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也必須看到,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堅稱的“最大發展中國家”地位的改變,所帶來的也將是國際責任包括環境保護責任的相應改變。
著眼于未來,在環境國際合作中,中國除了繼續利用各種國際場合與機制來實現自身的更好更快發展,還必須更多地考慮自身理應和可以擔當的國際環境責任。具體地說,它包括三個維度:一是國際責任。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和依然迅速擴張中的新興經濟體,其經濟總量以及相應的環境影響的增加都是國際性的,對此中國不能再憑借傳統的國家主權理念加以回避或拒絕。二是未來責任。盡管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現實物質需要仍長期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首要任務,但中國也必須公開強調并主動履行國內與國際層面上的未來責任,而生態環境保護與恢復就是最為典型的方面。三是大國責任。中國已經發展為世界上舉足輕重的經濟體,但擔當一個真正負責任的大國或成為一種引領人類文明的世界強國,其意蘊要豐富得多。環境問題歸根結底是一種人類文明的危機。以工業現代化為核心的現代文明正處在一個自我否定的歷史性關節點上,而這為歷經磨難的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但前提是中國必須能用自己的時代智慧與實踐證明:中國的確不僅是問題的一部分,還是解決答案的一部分。
五、結語
綜上所述,一方面,只有從一個更長的時間跨度(比如人類環境會議以來的40年或者環境與發展大會以來的20年,而不是哥本哈根氣候變化會議以來的最近幾年)來考察,才能更準確地評價國際社會在生態環境保護與可持續發展方面所作出的努力以及取得的實際進展;更進一步說,氣候變化議題只是眾多全球性生態環境問題之一,而不是全部。另一方面,針對里約峰會以來落實可持續發展戰略特別是《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21世紀議程》上遭遇的困難甚至是挫折,中國必須持一種更為科學與全面的態度。比如氣候變化議題上達成溫室氣體減排新協議上的僵局,看似與包括中國在內的所謂“金磚國家”的經濟崛起直接相關,但目前發生的經濟財富的東西方轉移至少從歷史角度講是一種必然的結果,而且具有相當的全球正義性。不僅如此,如果說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的主題和貢獻是國際社會對于生態環境的危機意識,那么,里約環境與發展大會的主題和貢獻則是可持續發展的全球理念與戰略共識,即共同致力于實現經濟社會發展與環境保護目標的并重與共贏的環境友好型綠色發展;而且,這顯然已成為被普遍接受的世界主導性發展理論話語和范式。①對此,我們必須給予充分的肯定,無論現實狀況如何難以讓不同視角下的生態激進主義者滿意。②換句話說,筆者認為,走出“哥本哈根困境”的一個基本思維前提是,中國應重新回到里約峰會時的全球環境政治共識,即中國面臨著的根本性挑戰不是要不要“發展”,而是發展如何成為“可持續的”,這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和歐美發達國家來說都不例外。筆者完全贊同波蘭學者阿瑟·鮑洛斯基(Artur Pawlowski)所指出的,可持續發展最好應理解為一場文明的革命。③但需要強調的是,(文明的)革命本來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地球上所有的成員都有必要和資格成為一名革命者;一句話,讓里約成為中國綠色長征中的“新起點”。
責任編輯:胡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