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匠
這里很早就有死了人吹嗩吶的習俗,嗚嗚哇哇的,聽上去像人大哭,很能營造悲傷的氛圍。
吹嗩吶的是個道士,姓朱,人都稱他朱道。
朱道吹嗩吶時,有一黑瘦少年,也拿著把嗩吶,立在朱道旁邊,和朱道一同吹。這少年就是后來遠近聞名的嗩吶匠。
嗩吶匠是朱道鄰居家的兒子,九歲多點就拜朱道為師了。朱道教過他寫字,教過他念經,教過他燎病、捉鬼、卜算陰陽,他都沒學會,唯獨就學會了個吹嗩吶,有事沒事就抱著嗩吶吹,到他十六七歲時,吹嗩吶的水平已明顯超過了師傅。
朱道有個女兒,叫朱慧,比嗩吶匠小一歲。她經常跟嗩吶匠一塊兒在河邊割驢草,一塊兒去林子里拾柴……日久天長,兩個人好得誰都離不開誰了。都以為這兩個日后一定能成為兩口子,可是世事難料,就在嗩吶匠十八歲那年的秋天,當兩家大人定好了日子準備給他們完婚的時候,嗩吶匠卻被國民黨的軍隊抓了壯丁。
那是一個秋風蕭瑟村狗狂吠的早上,朱慧聞訊追到村口,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嗩吶匠的胳膊不讓把嗩吶匠帶走,幾個當兵的粗魯地將她推開。嗩吶匠說:“老總,你們先等會兒,這是我沒過門的媳婦,讓我跟她說幾句話。”
那幾個當兵的相互望望,朝后退了幾步。
嗩吶匠卻一時不知道該對朱慧說什么,只是傻愣愣地望著朱慧,朱慧也眼淚汪汪地望著他。當兵的就喊:“有話快快說,不說就走!”
朱慧一緊張,又抱住了嗩吶匠的胳膊。嗩吶匠說:“沒事兒,你回吧,等著我。”
朱慧點點頭:“嗯,你可一定要回來。”
“放心吧,”嗩吶匠說,“我一定會回來的。”
嗩吶匠走了。村里和嗩吶匠一同被抓走的還有東梁上李大頭的兒子李成。
嗩吶匠走后,陸續有人來給朱慧提親,都一一被朱家回絕了。
朱慧等了兩年,嗩吶匠沒回來,到第三年的年初,李成回來了,嗩吶匠還是沒回來。朱慧問李成:“嗩吶匠呢?他咋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李成只是在朱慧臉上身上到處瞅,卻不回答。
朱慧以前沒有現出怎么好看。沒有想到,女大十八變,兩三年工夫,變得風姿楚楚,顧盼有光,成了一個美人。
“說話呀,人家問你呢。”朱慧急得跺了下腳。
李成還沒完全回過神來:“你問……問啥?”
“嗩吶匠咋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他……”李成欲言又止。
“他咋了?”
李成嘆口氣說:“他死了。”
朱慧愣了幾秒鐘,突然說:“不可能,你胡說!”
“真的,”李成說,“尸體都是我親自埋掉的。”
“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嗯。”
“他是……咋么死的?”
“是在戰場上,被子彈擊中了胸部。”李成說,“當時我就在他邊上,他臨死前還給我說了幾句話。”
“他說的啥?”
“他說,他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讓我……”李成頓了頓,看著朱慧說,“他讓我好好照顧你,照顧你一輩子。”
朱慧放聲痛哭。
幾個月后,朱慧嫁給了李成。
李成蜜月還沒有度完,又被國民黨的兵抓走了。
朱慧感覺像做夢一樣,她盼呀盼,天天盼著李成回來。
第二年,解放了。解放那天,朱慧見別人家都在放鞭炮,也出去買了串鞭炮,掛在街門口放了。新疆是和平解放,原國民黨軍隊被解散,當兵的全都可以解甲歸田。朱慧想,這下好了,李成該回來了。她沒事就站在街門外邊望。一天傍晚,她看見遠處一個背包袱的人沿著山路朝村里走來,她喜出望外,心想那一定是李成,她一路小跑地迎了過去。相距四五十米時,朱慧站住了,走來的這個人不是李成。李成矮胖,這個人卻是又高又瘦,倒有些像……怎么會呢?她的心咚咚地跳。就在她站在那兒發呆時,那人已走到了她面前,天哪!朱慧差點驚叫出來,嗩吶匠,真的是嗩吶匠!
我被李成騙了,我被李成騙了……朱慧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什么也沒說。現在她能對嗩吶匠說啥呢?說啥都沒用了。她猛地一轉身,快步往回走。嗩吶匠這時也認出了朱慧,喊了幾聲,朱慧反而走得更快了。
朱慧沒往自己家走,她撇開村路朝西拐過去,走到一個四望無人的土崗子后面,坐在一塊石頭上嚶嚶地哭起來。
回到村里,面對朱慧已為人妻這一事實,嗩吶匠很傷感,也很無奈。
“不怪朱慧,她本來在等你,李成硬說你死了。”
“就是,李成編的跟真的一樣,當時誰都信了……”
人們七嘴八舌地把朱慧嫁給李成的原委全都抖摟給了嗩吶匠。
嗩吶匠看看大家,又抬頭望了望天,苦笑一下說:“沒事。沒……沒事。”
可能是因為走了太遠的路,嗩吶匠顯得有些疲憊。他連著幾日閉門不出,誰都不知道他把自己關在屋里做什么。一天下午,人們突然看到嗩吶匠拿著嗩吶,獨自朝村子南邊的榆樹林走去,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從榆樹林的深處傳出了嗩吶聲。那聲音開始很低,后來一點點地高了,而且時斷時續,時緩時急,不像是在呼叫,也不像在訴說什么。人們靜默地聽著,有人隨著嗩吶那悠揚的旋律,仰起頭往天上看。天空無比深遠,太陽很小,風里帶了一點蒼涼的霜意。極高處還有一只孤鳥,眨眼間就不見了。
誰都聽不懂嗩吶匠用他的嗩吶訴說了些什么,只覺得他吹出的聲音意味深長,得讓人好好琢磨一陣子。
打這以后,嗩吶匠就像把一個壓在身上的什么東西放下了,頭一下子就抬起來了,臉上的表情也是極自然的那種。他跟別人一樣,該睡覺睡覺,該吃飯吃飯,該下地干活了就操起家什下地去干活,日子過得既從容又平靜。這期間,有人先后給嗩吶匠做過幾次媒,都不中嗩吶匠的意。媒人就說:“你到底要找個啥樣的呢?都多大了,還挑肥揀瘦的!”嗩吶匠說:“不急,再等等吧。”不知不覺的,他就三十幾了,再一轉眼,他四十多了。
四十多歲的嗩吶匠依然是光棍一個。
四十多歲的嗩吶匠嗩吶吹得自然比以前更好了。他不光死了人吹,人家結婚娶媳婦他也去吹。他去了,揚著黃燦燦的嗩吶鼓著腮幫子那么一吹,一下子就有了喜慶的氣氛。誰家過事情要是嗩吶匠沒去,那場面必有些冷清。
嗩吶匠吹嗩吶不分貧富貴賤,身價高低,誰讓吹他都吹。一般來說,本村誰家兒子娶媳婦或是老人過世,不用喊,他自個兒早早就提著嗩吶去了;遠處的人來請,他也總是點頭應許,從不推辭。但嗩吶匠有嗩吶匠的規矩,紅事他隨叫隨到,白事有兩種情況他不吹:一、半路夭折的他不吹,二、不守婦道的女人死了他不吹。
這時候的嗩吶匠似乎已將世事看得很開了,他好像根本沒有什么煩心事,整天嘻嘻哈哈的。他尤其喜歡跟村里的女人嬉鬧。那時候已經是人民公社了,大家都是社員,每天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勞動,邊勞動邊說話,東拉西扯地什么都說,不過說得最多的還是男女床第之事。只要跟前有幾個女人,什么樣的葷話都能從嗩吶匠嘴里蹦出來。光說不算,他還動手,高興時女人身上的任何地方他都敢伸手去捏。女人們也喜歡刺激,在嗩吶匠身上動起手來更是無所顧忌,常常專抓他褲襠里的東西。
嗩吶匠只對一個人不敢放肆,那就是朱慧。嗩吶匠正跟女人們嬉鬧時,只要遠遠地看見朱慧過來,立馬便斂了笑、住了手,或者干脆偷偷溜了。
人們搞不懂嗩吶匠為什么這么怕朱慧。一天,大家在牛圈里扛牛糞,邊扛邊說笑,一個女人問嗩吶匠:“哎,你跟朱慧啥關系?”
嗩吶匠說:“啥關系也沒有。”
“那你咋見了她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嗩吶匠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再一句話都不說了,低著頭只是扛糞,而且過后好幾天都不跟那個女人說話。慢慢人們知道了,跟嗩吶匠什么玩笑都能開,就是不能提朱慧,一提朱慧他就變臉。于是人們在嗩吶匠跟前再也不提朱慧了。
事實上,自打朱慧進了李家的門以后,嗩吶匠跟朱慧確實就沒什么關系了。雖然在一個村,但多少年了,人們從來沒見過嗩吶匠跟朱慧有過什么接觸,兩個人像是結了怨,朱慧不理嗩吶匠,跟嗩吶匠打了照面都不說話;嗩吶匠也總是躲著朱慧,盡量不跟朱慧照面。
村上人都知道,朱慧一直在等李成回來。可是多少年過去了,始終不見李成的影子。有人說,李成那次是當了逃兵跑回來的,被抓回去槍斃了;也有人說,有個國民黨的營長反對新疆和平解放,組織他的部隊暴亂,被解放軍全部消滅了,李成就在其中……朱慧聽了這些傳言,一聲不吭,扭頭慢慢地走開。
朱慧的婆婆已經去世,家里就朱慧和公公。公公是生產隊的羊倌,每天早出晚歸地給隊上放羊;朱慧除了干家務外,還要去隊上參加勞動。日子就這么一天天一天天地過。朱慧三十過點的時候,有人勸她說:“李成肯定回不來了,你再不要耗著了,乘還年輕,趕緊找個合適的人改嫁了,生個娃娃,老了也有個依靠。”朱慧不語。也有人說:“朱慧呀,你本來就應該是嗩吶匠的女人,嗩吶匠到現在都沒有成家,肯定是在等你,要不你就跟他……”朱慧說:“不要胡說了,那不是作踐他嗎?”
朱慧一直呆在李家。到了她公公七十歲、她也將近五十的那年夏天,村里突然傳出一股風,說朱慧跟公公通奸。好像被什么人親眼看到了或是當場抓住了,說得有枝有葉、沸沸揚揚的。那正是非常年代,到處都插著語錄牌,滿墻都是大字報。那個年代是決不能容忍這種行為的。于是朱慧和公公就被拉到隊部去批斗。
那天的批斗會要求全體社員人人都必須參加,但嗩吶匠硬是沒去,他說肚子疼,在支書跟前請了假。
批斗會開完的當天晚上,朱慧和公公回到家,雙雙在屋里上了吊。
村里人一片唏噓。
朱慧和她公公出葬那天,嗩吶匠沒有去為他們吹嗩吶——這是意料中的事——如此公媳亂倫、傷風敗俗之輩,怎配嗩吶匠去為他們吹嗩吶呢?村上人草草將公媳埋了。把朱慧埋在了村子西邊的小西梁上,將公公埋在了村子北邊的斷山口。兩處離得很遠,意思就是叫他們在陰間也不得相聚。
葬了公媳仍不見嗩吶匠露面。
到了半夜,人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到一陣嗩吶聲由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飄進窗戶,飄到了枕頭邊上。開始還以為是在做夢,沒有在意,后來就被吵醒了,于是都把燈弄亮,穿了衣服走出屋子。
夜風習習。頭頂上全是星星,天邊掛著一抹殘月。淡淡的月光下,人們似乎被那凄婉的嗩吶聲攝住了心魄,一個個表情肅穆、沉默不語,只是慢慢朝前移動著腳步。嗩吶聲在靜夜里顯得格外清俊和響亮,人們循著聲音走去,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小西梁下面。朱慧的墳就在梁上面的另一側,嗩吶聲就是從哪里傳來的。人們開始上梁,剛上到半中腰,嗩吶聲戛然而止,人們愣了一下,相互望望,立刻加快了腳步。待大家趕到朱慧的墳前,發現嗩吶匠趴在墳上,已經氣絕身亡。他手里依然死握著嗩吶,身邊是一堆還在冒煙的紙灰。
風水匠
風水匠是個瘦老頭兒,個子不很高,也就一米六幾,滿臉深深淺淺的皺紋,下巴頦上一撮山羊胡子。風水匠看風水時,手里通常拿個羅盤,時而端詳腳下,時而向遠處眺望,兩眼放光,口中念念有詞,說的多是金木水火土之類,在場的人大都聽不懂。平時不看風水的時候,他也跟別人一樣,挑擔荷鋤,做些田里營生,穿戴舉止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
風水匠打年輕時候起就給人看風水,看幾十年了,在周圍幾個村子里很有名氣。有人窮了幾輩子,按風水匠說的位置修了房子后,果真就一點點地富起來了。于是風水匠的兒子大朋說:“爹,你給我們自己也好好端詳塊地方吧,我們挪個窩窩子,說不定就能脫貧致富了。”
風水匠四十歲不到老婆就死了,他帶著大朋日子一直過得不像個日子,家里要啥沒啥。大朋眼瞅著三十了,還沒說上媳婦,他當老子的能不急嗎?可是急有啥用呢,命啊!他望了望大朋,嘆口氣說:“不頂事,我就是把風水寶地指給你,你去修了房子,該窮還是窮。”
大朋愣了一下,問:“為啥?”
風水匠不答。大朋又問,風水匠從身上掏出莫合煙,一邊卷煙一邊說:“我給你講個故事,聽完你就明白了。”
大朋問:“啥故事?”
風水匠說:“風水匠的故事。”
大朋說:“行,講。”
風水匠把卷好的煙點著,咂了兩口,開始講故事。
從前有個風水匠,給人看了一輩子風水,凡按照他指點的地方修了房子的人,全都發了財,而他自己卻一直很窮。他兒子說,我們這么窮,肯定是因為我們家房子的風水不好,你趕緊找塊風水好的地方,我們重蓋個房子。風水匠說,不是風水的事情,是命,是我們福分太淺,壓不住財。兒子不信,說咋會壓不住呢?你給我好好選塊財旺的地方,我去修個房子住下,肯定能壓住。風水匠說壓不住,兒子說能壓住,風水匠說我說壓不住就壓不住,兒子說我說能壓住就能壓住。爭到最后,風水匠說,好吧,你跟我來。他領著兒子出了家門朝東走,走了二三里,指著一塊地方對兒子說,你在這兒坐北向南修個茅草屋,修好就住里邊。你準備一條鐵棍,晚上更深人靜時,要是有兵馬從茅草屋前邊經過,你就沖出去拿鐵棍砸,砸倒得越多越好。于是風水匠的兒子就在風水匠指定的位置上修了個茅草屋,修好晚上就睡在了里面,身邊放著一根五尺長的鐵棍。睡到半夜三更時分,突然聽到一陣嘩嘩嚓嚓的聲音,他趕忙翻起身提上鐵棍朝門外看,只見淡淡的月光下,由東向西過來一支隊伍,全是黃人黃馬黃旗號,刀光閃爍,威武齊整。看那架勢,肯定是皇上的御林軍,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這支隊伍過去后,停了一陣子,又過來一支隊伍,全是白人白馬白旗號,雖不及前面那支隊伍神氣,但也是雄赳赳的樣子。可能是哪個王爺的軍隊,他還是沒敢砸,眼巴巴地望著人家過去了。不大一會兒,又來一支隊伍,風水匠的兒子一看,高興了,這支隊伍全是黑人黑馬黑旗號,而且隊形散亂,士氣低落。肯定是一股戰敗的流寇。他沖出茅草屋,掄起鐵棍就砸,耳邊一片金器之聲。他不停地砸,砸到天明,定睛一看,哪有什么兵馬,躺在腳下的盡是些破鍋破犁鏵及各種銹跡斑斑殘缺不全的鐵器。風水匠的兒子回去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風水匠,風水匠嘆口氣說,我說你壓不住壓不住你還不信,那黃色的隊伍是金子,白色的是銀子,你沒那么大福,壓不住,它們就流往別處去了。
大朋說:“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跟故事里那個兒子一樣,壓不住?”
風水匠點點頭。
大朋說:“這個故事是胡編下的,哪有那回事情呢。”
“一命二運三風水,”風水匠說,“有好命才能享受好風水的福報。”
“啥命不命的,”大朋說,“反正我們的房子也爛得不行了,說啥都得修,你趕快看地方吧,天冷之前我們就把新房子蓋起來。”
風水匠見大朋修房子的決心已定,就再沒跟大朋爭,過了幾天,他把看好的地方告訴了大朋。
大朋修起新房子的第二年,人民公社就改成了鄉,生產隊也不叫生產隊了,叫村,原先的社員都變成了村民。風水匠和大朋都是村民。村民不像社員那樣幾十人上百人聚在一起干活,土地分到了戶,大家各干各的。
風水匠不光會看風水,種莊稼也是把好手,再加上兒子大朋踏實能干,幾年下來銀行里就有了存款,兒媳婦娶回來了,孫子也有了,小日子越過越滋潤,風水匠整天笑瞇瞇的。他對大朋說:“咱們新房子這邊地勢平闊,藏風聚氣,風水確實比老房子那邊好。”
大朋說:“能過上今天這日子,其實跟風水沒關系,是因為現在國家的政策好。”
風水匠說:“那我問你,同樣的政策,為啥有的人窮,有的人富呢?”
大朋說:“這個事情復雜了,等哪天閑了我慢慢給你說。”
風水匠說:“你慢慢說也說不清楚,這絕對跟每個人的命和風水有關系。”
又過了幾年,風水匠發現,村里日子過得最好的,還要屬那些村干部。尤其是村長,又沒見他做什么買賣,地呢,也跟別人一樣就種那么幾十畝,可是錢卻比別人多得多,買摩托,買汽車,還在縣城里買了一套門面房……于是他就攛掇大朋在換屆時競選村長,結果原先的村長早就在鄉里弄好了,大朋費了好大勁,競選還是失敗了,這讓風水匠很是沮喪,他嘆口氣說:“沒辦法,命啊!”
就是這年夏天的一天,吃過早飯,風水匠沒什么事做,就揣上莫合煙,出門往西走,他并沒有想好他要去哪里,只是想隨便轉轉。他慢悠悠地走出村莊,上坡,下坡,沿田埂穿過一片莊稼地,再穿過一片莊稼地,到了一道梁的前面。這梁南北走向,綿延起伏。梁上草木叢生,郁郁蔥蔥。
這梁名叫小西梁。分地那年,別的地方全被分到了私人名下,唯獨把這小西梁剩下了。近年來,凡是在本地沒有老墳院的人家,死了人都往這小西梁上埋,小西梁基本上已變成了村里的公共墓地,現在東一座西一座地已有十多個墳了。風水匠登上了小西梁。他信步在梁上轉悠著,這瞅瞅,那瞅瞅,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棵歪脖子老榆樹跟前。他坐在了老榆樹底下的一塊青石頭上,從兜里掏出莫合煙,卷了一根,點著后慢慢地抽起來。煙抽完,他站起來朝南走,走著走著,聽到旁邊白芨芨墩后面傳來撲楞楞的聲音,他腳步輕輕地繞過去,看見草灘上兩只喜鵲正在跟一條花斑蛇打架,喜鵲上下翻飛,叫個不停,花斑蛇沉著應戰,伺機進攻。風水匠驚得屏氣凝神,兩眼發直。那兩只喜鵲可能是發現了他,突然撇下蛇飛走了,蛇也迅速沒入草中。
風水匠呆立片刻后,猛然醒悟過來,他急急折下一段樹枝,走過去放在剛才蛇跟喜鵲爭斗的地方,又找了塊石頭壓在樹枝上。他蹲在地上喃喃地說:“龍鳳相爭,龍鳳寶地呀!”他有些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手有些抖。他迅速地朝四周看了看,發現沒人才松了口氣。他慢慢站起來往山下走,走了幾步,回頭又看了一眼他做下的記號。他早就知道了這小西梁是塊風水寶地,就是找不到正點。誰死了要是埋在正點上,子孫將大富大貴。剛才蛇和喜鵲爭斗的地方就是地眼,就是這塊風水寶地的正點。能找到這個,光懂風水不行,還得有機緣,這種機緣不是想碰就能碰上的,他今天真是太幸運了。
回到家,風水匠沒把小西梁上蛇和喜鵲爭斗的事告訴大朋。他心里清楚,這個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就是兒子也不能讓知道。打這以后,隔些日子,風水匠就要去小西梁上看一看他做了記號的那個地方,見沒有什么異常,就慢騰騰卷根煙,邊抽邊往回走。
轉眼到了秋天,麥子收掉了,油菜上了場,村里呈現出一種大忙后的閑散和寧靜。就是這樣的一個后晌,風水匠從小西梁上回來,走到村口,碰上了要去河壩里飲驢的張老漢,他就站下聊了一會兒。先聊莊稼,又聊牲口,接著就聊到了村長。張老漢說村長的爹不行了,最多能活兩三個月了。風水匠吃了一驚,忙問得的啥病。
“癌癥。”張老漢說。
風水匠心猛地一緊,停了片刻,他說:“現在醫學發達得很,癌癥不是也能做手術嗎,村長有的是錢,到哪個大醫院去做個手術,說不定就好了。”
“那要看啥癌了,”張老漢說,“村長爹得的是肺癌,只能等死了。”
風水匠望了望張老漢,又望了望張老漢手里牽的那頭驢,再什么也沒說。他怕的就是這個,怕的就是在本地沒有老墳院的人家有什么人急慌慌地死在自己前頭。村長家就沒有老墳院,他爹死了,肯定要往小西梁上埋。村里常有人去小西梁上放羊、拾柴或閑溜達,蛇跟喜鵲爭斗的事萬一要是也被別人碰上過,把風聲走漏出去,那可就完了。
晚上,風水匠躺在被子里怎么也睡不著,他翻來覆去地想著那塊龍鳳寶地,最后他終于想明白了:要讓那塊寶地萬無一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自己快點死,死在村長爹的前頭。
第二天,風水匠又上了小西梁,他望著自己做了記號的那個地方,心里很矛盾。他真的不想死,他雖然已經七十歲了,但身子骨還硬朗著呢,牙齒一個也沒有脫落,飯量也很好,估計再活十年八年沒問題。可是,話說回來,再活十年八年,就是再活二十年,又能怎么樣呢?最后還是得死。人活著的時候受苦受累,巴掙這個巴掙那個,細細想來,還不是為了子孫嗎?自己早死上幾年,將這塊龍鳳寶地占住,下一次換屆,兒子準能當上村長,孫子將來當的官就不是村長了,肯定比村長大,到底有多大,他現在也說不好。還有孫子的兒子,孫子的孫子……總之吧,只要自己死了埋在這里,子孫就會大富大貴,這種好事情上哪兒找去?還猶豫啥呢?他圍著那塊龍鳳寶地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他想,這事情不能拖,要辦立刻就辦。于是下了梁他沒往村里走,而是去了鎮上,在鎮農貿市場一個小地攤上,買了兩包老鼠藥。
傍晚,大朋坐在院子里翻著一本什么雜志,媳婦在廚房準備晚飯。風水匠默默地進了屋,坐在自己床上,叫孫子給他倒杯水來。孫子出去后,他急忙從褲兜里掏出那兩包老鼠藥,撕開,仰起頭,把藥粉倒進嘴里,過了一會兒,孫子把水端來了,他接過杯子把含在嘴里的藥沖了下去,接著就朝孫子揮揮手說:“快去,把你爸叫來。”
大朋進來見父親臉色蒼白,急忙問:“爹你咋了?”
風水匠喘著氣說:“我死后,把我埋在小西梁……歪脖子老榆樹南邊……”
大朋說:“爹,你挺住,我送你去醫院。”
風水匠雙手抱住床幫說:“南邊十幾米處的一個白芨芨墩后面,一塊石頭,壓在一段樹枝上,那是塊龍鳳寶地呀!”
大朋說:“快松開手,我送你去醫院。”
風水匠搖著頭說:“沒用了,我喝了兩包老鼠藥,救不下了,你要記住我的話,記住……”
大朋急得滿頭大汗,他要送風水匠去醫院,可是風水匠說什么也不去,他兩手死死抱住床幫,好像抱的就是那塊風水寶地。
勺兒匠
“勺兒匠”是大伙兒對廚子王元的稱呼。
村里誰家過事情,不管紅事還是白事,都要把王元請去做席。一般都是在院子里臨時拿土塊壘個馬槽爐子,旁邊支一張案子。待客那天,王元腰上扎個白圍裙,一手掂一把勺兒,雄赳赳地走到馬槽爐子前邊,爐子里的火烘烘地燃得正旺,他將左手的那把大炒勺咣地朝爐子上一坐,幾乎是同時,右手的小鐵勺子唰地一旋,已經在旁邊案子上的油盆子里舀了油倒入炒勺里,等油燒熱,菜“刺拉”地倒進去,炒勺里便轟一下燃起火來,圍觀的人都嚇一跳,紛紛后退,他卻不慌不忙,左手一伸一縮,那炒勺中的菜便跟著火一起騰起二尺多高,在空中起落、翻滾、喳喳地響。這期間,他右手的小勺子在旁邊案子上旋一下,旋一下,就將提前備好的各種作料依次放進炒勺里。也不見他掂量用料的多少,勺子伸過去咣一下,姜粉,丟炒勺里嘩嘩地炒兩炒,再伸過去咣一下,鹽……他似乎很隨便,看都不怎么看,就那么操著勺子胡亂舀,每樣料都下得恰到好處,全憑手里勺子上的功夫,所以都不喊他廚子,而是稱他勺兒匠。
勺兒匠中等個兒,圓臉,細眉大眼,稀疏的胡須,顯得精明、精神。
勺兒匠生于烹飪世家,祖上幾代都是當地有名的廚子,紅案白案上都有絕活。勺兒匠的爹在世時,古城子的大戶人家過事情,從百里之外趕著馬車拿上禮包來請。他炒的菜,色、香、味、形俱佳,沒人能比。他做的拔絲洋芋,盛到盤子里往席上送,走出去十幾米那糖絲都不斷。勺兒匠自小耳濡目染,深得家傳,十二三歲時候,他爹給人家做席,他就跟在后邊打下手,趕到二十歲,他已是煎炒烹炸樣樣精通,開始自己掌勺了。
農業學大寨那年,全大隊的人舉著紅旗扛著鐵锨浩浩蕩蕩地開到黃家臺子平整土地,勺兒匠被安排在工地食堂當飲事員。給幾百號人做飯,使不上他的炒勺,炒菜的那個鍋,口徑有一米二三,站在這邊夠不著那邊,菜倒進去拿圓頭锨抄。再說,當時剛過完春節,地上的雪還沒化完,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食堂里一點肉都沒有,每天不是炒洋芋片就是炒蘿卜片,而且清油也是有定量的,不敢多放,基本上就是水煮菜,勺兒匠的廚子手藝根本派不上用場。不過他人聰明,總有一些歪點子,沒啥好東西,也能讓大伙兒吃得香、吃得高興。如做湯飯時,他不拿清油爆鍋,而是把飯煮好后,用鐵勺子在鍋底下煉一勺子清油,朝備好的蔥花、姜粉上一潑,倒進鍋里。這樣既省油, 又好看,吃起來還別有風味。
一天,縣委書記帶著縣上一幫干部下鄉檢查工作,順便來到了工地上。大隊長趕緊跑到食堂來打招呼,說領導們中午要在工地上跟社員們一起吃飯,得好好弄幾個菜。這可給飲事員們出了個難題,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勺兒匠,看他有啥招兒。勺兒匠沉吟片刻,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寫出了菜名:1、東風吹;2、紅旗飄;3、凱歌陣陣。待到開飯時候,社員們和縣上來的干部看到小黑板上的字,都感到新鮮。當第一個菜端上來,大家一看,不覺啞然失笑,不就是個炒洋芋絲嘛,咋跟東風扯上了?吃了幾口才明白,原來勺兒匠這洋芋絲弄得有些特別,他是把洋芋絲切好用涼水淘去淀粉,放進開水鍋里燙一燙,撈出來灑上花椒粉,拌勻了,再放鍋里暴炒而成。都說這洋芋絲香脆好吃,只是麻得人嘴里直刮風。“紅旗飄”端上來了,是炒胡蘿卜。胡蘿卜全是紅色的,切成了長長的薄片兒,用筷子搛起來就跟飄著面小紅旗似的。第三個菜是把青蘿卜切成條,撒些鹽倒些醋,生吃。都看不懂這個菜為什么要叫“凱歌陣陣”?過了一會兒,縣委書記說:“你們聽,這吃蘿卜的聲音多響!”果然,一大幫人同時嚼生蘿卜,那聲音聽上去極有氣勢,很能鼓舞人的斗志。于是干部們恍然大悟,說對呀,這不是凱歌陣陣嗎?旁邊幾個社員交頭接耳地嘀咕:“這生蘿卜吃多了,過一會兒就打飽嗝,還放屁,很多人一起又打飽嗝又放屁,那才像唱歌呢!”他們聲音低,領導們沒聽分明,只見他們笑。縣委書記說:“這些菜名誰起的?起得不錯。”食堂的飲事員們說,是勺兒匠起的。
“勺兒匠?”縣委書記說,“勺兒匠是個什么人?”
大隊長說:“是個廚子,鍋灶上有兩下子。”
縣委書記說:“叫過來我認識認識。”
大隊長趕緊跑到伙房去把勺兒匠叫了出來。縣委書記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勺兒匠,說:“我們縣委食堂正缺個炊事員,你去不去?”
勺兒匠愣了一下,說:“去。”
縣委書記說:“那好,現在就跟我走,趕緊收拾行李。”
自此勺兒匠就成了縣委食堂里的炊事員。
勺兒匠是大廚子,做的飯菜自然好,縣里幾個領導經常一邊吃一邊夸他。那段時間,食品奇缺,肉、雞蛋都是憑票供應。食堂好多天沒動過葷腥,勺兒匠有些過意不去,他聽人說縣城東郊的水磨河里有狗魚子,就提了個大笊籬跑去撈,想撈些回來給大伙改善一頓。結果還真撈上了,他把魚拿回來收拾干凈了,因為沒有油,就加了鹽、醬油、蔥段、姜粉,放籠屜上蒸。魚蒸好后,起名時,犯難了,叫什么呢?叫“清蒸狗魚子”,既不好聽,又沒啥政治意義。勺兒匠想了半天,最后決定叫“躍進魚”。
正巧那天州上一位領導來縣上視察,中午由縣上的幾個領導陪著吃飯。當他吃到“躍進魚”時,覺著鮮嫩爽口,很好吃,可是沒吃幾口就沒了。縣上那幾個領導實在是饞了,緊一筷子慢一筷子地搛,很快就把一大盤子魚吃光了。州上領導沒吃好,心里有些不快,但又不好發作。他瞅了瞅空盤子,問:“這種魚本來的名字叫什么?”旁邊一人說:“叫狗魚子,城郊的小河中撈的。”州上領導把筷子朝桌上一放,皺起眉頭說:“狗魚子就狗魚子么,為什么偏要把這種既長不大又游不遠的狗魚子叫‘躍進魚’呢?這不是在攻擊大躍進嗎?”在場的人全都一愣。州上領導說:“你們好好查一查,給這菜起名的人什么出身,什么用意。”
州上領導一句話,縣上當然要重視。縣委書記當時去省黨校學習了,不在。縣委副書記責令政府辦公室召開會議批判勺兒匠,要勺兒匠在政府機關大會上老老實實地把問題交待清楚。這下可把勺兒匠嚇壞了,他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敲碎來表明心跡,他認真作檢查,挖根源。勺兒匠的爺爺過去在古城子的幾家大館子里干過,用掙下的錢買了幾十畝地,土改時就被劃成了上中農。勺兒匠就從自己上中農這個家庭出身挖起,上挖了三代,找階級根源;下挖了自己放松學習改造,找思想根源。他沉痛地表示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更對不起領導的栽培。政府機關從主任到開212的小司機,上上下下好幾十個人,都來幫助、挽救勺兒匠。機關還找了一個苦大仇深的老雇農專門作了一個憶苦思甜報告,痛說舊社會當牛做馬的血淚史,以此來教育他、啟發他。食堂還用甜菜葉子做了一鍋憶苦飯,勺兒匠為了表示自己改正錯誤的決心,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結果吃出病來了,住進了醫院。
在勺兒匠住院期間,大家都沒放松對他的幫助,每天都有人到醫院去對他進行教育和挽救。勺兒匠一遍遍地說:“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以后炒蘿卜就是炒蘿卜,炒洋芋就是炒洋芋……”
出院后,勺兒匠再沒去食堂上班,他毫不猶豫地卷起行李搭上班車回了半截溝,還去當他的社員。
市場開放以后,有人在縣城承包了餐廳,來請勺兒匠去掌勺。勺兒匠搖著頭說:“不行,我還種著地呢,過幾天就收莊稼了。”入了冬,又有人來請,工資開得很高,勺兒匠還是不去。別人就說,這么好的事情你咋不去呢?他說:“一想起城里我腿肚子就抽筋,給多少錢我都再不去那個地方了。”不久,勺兒匠在鎮上租房子自己開了個飯館,賣各種小炒和家常飯,整天人出人進,生意十分紅火。
勺兒匠老婆去世早,給他丟下兩個兒子。勺兒匠稱大兒子老大,稱小兒子老二。老大小時候念書不行,學做菜倒是很上路子,一看就會。勺兒匠說:“我看你小子天生是個鍋把式,跟我一樣,沒啥大出息了。”于是他就把該傳的手藝都傳給了老大。老大初中一畢業,勺兒匠就把飯館交給了他。勺兒匠兩手一背回到村里,不慌不忙地侍弄莊稼。老二那時候十四歲,上初二,見只比自己大兩歲的老大一把一把地掙票子,就羨慕得不行,也想學廚子。勺兒匠伸手摸摸老二的頭說:“我們家的男人不能個個都圍著鍋臺轉,你腦瓜兒靈,好好念書,將來上大學。”初中上完,老二又鬧著要學廚子,瞅個空子就往老大的飯館跑。勺兒匠就罵:“你個狼吃下的咋這么不爭氣,當廚子整天煙熏火燎的有啥好的?再三心二意地不好好念書我一勺子敲死你!”老二無奈,只好接著上學。到了高中,老二再沒說過學廚子的事,他一門心思學習功課,月考成績一次比一次好,最后都進入年級里前二十名了。高中上完他考進了西北政法大學,大學畢業他被安排到縣法院上班,幾年以后就當上了民事廳的副廳長。
村里人都很羨慕勺兒匠,都說他養了個了不起的兒子。勺兒匠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說:“老二尕的時候還想學廚子呢,我硬沒讓學。”
這時候勺兒匠六十幾歲了,頭發已經花白,但身體依然硬朗,站在灶前炒勺翻得還是那么揮灑自如。不過種莊稼他似乎有些力不從心了,于是他就不種了,他把自家的地轉包給了別人。碰上誰家有婚喪之事,他就去給做席。平時不做席的時候,他就今天村南邊溜達一趟,明天再去村北邊轉悠半圈,或者到鎮上老大那里看一看,很是悠閑自在。
老大已將那個小飯館發展成鎮上最大的餐廳了,人們都稱老大經理。他餐廳的服務員都穿統一服裝,都講普通話,很像那么回事兒。老大菜做得好,又會經營,餐廳每天都是顧客盈門,隔三差五還有訂桌子包席的。碰上修橋補路濟危扶困的事兒,老大總是慷慨解囊,帶頭捐款。村里誰要是遇上個啥事兒,實在沒轍了就去找老大,只要是能辦的,老大決不推辭。人們私下里都夸老大,說老大才真正是個人物,一點也不比老二差。勺兒匠雖然對老大也很滿意,但他覺得老大無論如何都不能跟老二比。老大掙再多的錢,行再多的善事,還是百姓一個;老二就不一樣了,老二是法官、是副廳長,身份在那放著呢。在人前,勺兒匠總是喜歡提到老二,說老二穿上制服戴上大蓋帽如何如何威風,說老二在城里住一百多平方米的樓房,那樓房裝修得跟宮殿一樣,還說老二多么多么孝順,每次回來都給他拿兩瓶茅臺……大伙聽了,嘖嘖不已。
然而,讓勺兒匠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城里傳來消息,說老二被檢察院拘留了。勺兒匠很吃驚,立刻和老大進城到檢察院去詢問。人家什么也不告訴他們,人也不讓他們見。
勺兒匠跟老大說:“老二到底會犯啥事呢?”
“肯定是受賄。”老大說,“你沒聽人家說嗎,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
勺兒匠瞪老大一眼:“行了行了,都啥時候了還說順口溜呢!”
幾個月后,案子結了,老二確實犯的是受賄罪。根據犯罪情節及受賄數額,老二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勺兒匠痛苦得大病了一場。病好以后,他腰也彎了,人也明顯地見老了。他逢人就說:“怪我呀,我當初讓老二學廚子就好了,是我把娃娃害了!”
責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