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計劃走入市場”的婚內財產制度

我國的婚內財產制度正逐步滌除掉原計劃經濟體制下配給制所帶來的“均產”色彩，轉而重視和承認夫妻財產上的個性化和差異性，允許一方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取得或保有個人財產。

2011年8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三)》)。該司法解釋出臺后隨即在社會上引起熱議并引發了一場婚房加名潮。原因在于《婚姻法解釋(三)》第七條規定：“婚后由一方父母出資為子女購買的不動產，產權登記在出資人子女名下的，可按照婚姻法第十八條第（三）項的規定，視為只對自己子女一方的贈與，該不動產應認定為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而基于中國傳統的婚姻觀念，婚房大多由男方家庭（多數為父母）出資購買，女方則多以動產，如首飾、家電、甚至汽車等作為陪嫁。房價的持續上漲，使婚房成為家庭的絕對核心資產，其權利歸屬也隨之成為夫妻財產爭議的焦點問題。《婚姻法解釋(三)》的上述規定明確了這類房屋權屬認定規則，使婚房產權登記問題凸現出來，由此引發了原未登記戶名一方的加名熱。

婚房集中加名、更名現象的出現，凸顯了社會公眾對我國婚內財產制度認識上的模糊與不足。其實，自2001年《婚姻法》修訂以來，我國的婚內財產制度正逐步滌除掉原計劃經濟體制下配給制所帶來的“均產”色彩，轉而重視和承認夫妻財產上的個性化和差異性，允許一方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取得或保有個人財產。例如，婚前個人財產并不以婚姻締結而發生權屬變化、婚內可以通過協議約定采取“別產制”等。然而，法律的調整是剛性的、即時的，而社會觀念的轉變則是柔性的、漸變的，法律的調整無法帶來社會觀念的瞬時轉變。

而且，我們也應該看到，中華民族的歷史淵源和人文傳統也對社會公眾的婚姻和家庭財產觀念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一點在房屋的權屬制度方面體現的尤為明顯。

中華民族是一個以農耕族群為主體發展建立起來的社會群體，守土固家是其生存基礎和終極目標。因而，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里，家是“根”。即使家中僅剩一幢破敗的老宅，但它仍是游子心中那縷牽掛始終的“風箏線”，也正是它吸引著每年春運時“侯鳥返巢”般的滾滾人流。所以，中國民眾對于房屋是有特殊感情的，房屋承載的精神內涵要遠遠超出其本身的物質價值。而且，在當時計劃經濟體制下，社會物質資料較為匱乏，不得不采取配給制方式予以供給。因而，在我們傳統的房產制度上，房屋的權利歸屬也多以家庭共有為基本原則。例如，在農村宅基地房屋的權屬設定上，我國設計了以家庭共有為基礎的房屋產權制度，規定“農村村民一戶只能享有一塊宅基地”，在宅基地上建造的房屋原則上也歸所有的宅基地使用權人共同享有和使用。如果女方嫁入的，隨戶口的遷入即可自動成為該戶宅基地的使用權人，并取得房屋的使用權，如之后對新建或翻建房屋出資出力的還可取得房屋的所有權。由此，確令嫁入的媳婦感覺成為了家庭中的一份子，從心里上產生出歸屬感。

再比如，過去計劃經濟體制下公有住房的分配和權屬制度也是以家庭共有為原則的。當時的房屋是以社會福利形式無償提供給單位職工的，而其保障對象除了職工本人外還有該職工家庭的所有戶籍人口，包括配偶、父母、子女等親屬。根據當時的住房分配政策，房屋的所有權仍屬國家或單位所有，受配取得房屋的家庭成員對房屋僅有使用權。如果是先分房后結婚的話，隨著婚后戶口的遷入，配偶一方也可自動成為對方所分房屋的使用權人。這樣一種制度設計確實也會讓新加入的配偶方產生安全感和歸屬感，有利于家庭的和諧和穩定。

當然，上述房屋權屬制度的設定都是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形成的，無論是宅基地房屋還是公有住房在當時都不得出售或轉讓，因而不具有交換價值，其本質上也不是一種完整的商品意義上的家庭財產。

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我國家庭財產形式日趨多樣，家庭婚戀觀念和房屋權屬制度也發生了深刻的變革。房屋成為具有交換價值的商品后，自然帶來其權利歸屬制度上的變化。基于物權制度上的考量，物權變動應當遵循法律規定的條件，也就是說一方所有的財產除法定事由外不能輕易變換所有權人。因此，婚姻關系中一方所有的房屋或貴重財產的轉化制度被取消。這次司法解釋對婚后父母出資為子女購房的權屬規定，也是基于對不動產物權登記的公示公信效力的充分尊重而做出的規定。該原則的背后，則體現了市場經濟體制下，對婚內個人財產權的充分尊重。

由此，筆者認為面對《婚姻法解釋(三)》等規定對婚內財產制度的調整。我們不應片面否定其對女方的權利保障和對家庭歸屬感的制度沖擊，而是應當全面審視其所應遵循的法律原則及背后所體現的商品社會中的經濟規律，在尊重這些原則和規律的基礎上，通過夫妻的共同勞動去積累家庭的財富，通過全心全意的付出去經營好共同的精神家園。而身處婚姻關系中的雙方更要注重男女平等，防止出現過度依賴某一方并產生謀取另一方或其父母的房屋產權等財產的思想，避免以感情為基礎的婚姻蛻變稱商品交易婚、索取財產婚，進而導致婚姻價值的貶值。同時，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有關普法部門也應當進一步加大對婚姻法律、司法解釋及其立法意旨的宣傳力度，幫助社會公眾全面準確的把握法律精神，提升良好的、文明的婚姻價值觀。"

（作者系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