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如父

他出生不久，父親就去世了。在他幼小的心里，因為有母親的辛勤勞作和疼愛，因而他并不覺得缺少什么。天仍然是那么藍，云依舊是那樣白，每天都來光顧的風也毫不吝惜地撫摸著他的臉，讓他和所有的孩子一樣幸福。

然而有一天，他和一位小伙伴鬧了矛盾，最后打起來，那位打不過他的孩子哭著喊著說要回去告訴自己的父親，還一邊罵他是沒有父親的孩子。盡管那孩子的父親來了以后并沒有打他罵他，甚至還好言安慰了他，但是，他心里卻非常受傷。看到別人有父親陪伴和疼愛，他無聲地流下了眼淚，飛快地跑回家，見到母親，終于忍不住哭著喊著要父親。同樣流著淚的母親無助地把他帶到院子里，那里有一棵老槐樹，枝葉舒展，蒼勁有力。母親指著老槐樹告訴他，那就是他的父親。

開始他有一瞬間的疑惑，但看到母親充滿期待而滿含憂傷的眼神，他就相信了。從此，他在心里認定老槐樹就是自己的父親。他覺得自己的父親是最了不起的，不怕冷熱，無憂飽餓。最重要的是，父親從來沒有打過罵過他。一動不動的父親成了他最好的玩伴兒、最忠誠的保護神，不管刮風下雨、不管白天黑夜，總是在門前陪伴著保護著他們母子。

在一次狂風暴雨中，老槐樹歪了身子。那次，他以為父親要死了、自家的茅草屋也要塌了，他和母親在屋里抱頭痛哭。但暴雨過后，老槐樹卻頑強地活了下來，并且因為歪了身子，可以讓還是孩童的他輕而易舉地爬到樹上去，恣意與老槐樹親密。在那以后的每年夏天，很多夜晚，他就是躺在老槐樹的枝丫上睡覺的。說實話，他一點兒也不害怕，他覺得老槐樹的枝丫就是父親的懷抱，是世界上最溫暖最寬廣的懷抱。他經常在夢里見到老槐樹跟自己講話，還用枝條撫摸他的頭發。有風吹過時，聽著樹葉沙沙地響，他就覺得是父親在笑，那是他最開心的時刻。

在他心目中，家庭成員一直就是母親、老槐樹和他。有一次，他甚至差點兒把老槐樹填進家庭成員的表格里。在他看來，這位不會說話的父親，真的非常可親。到他上了大學、離開家鄉以后，他對母親一個人在家非常放心，因為有老槐樹的陪伴。盡管此時他早已知道老槐樹并不是自己的父親，卻對老槐樹有著對父親一般的信賴與敬愛。想起小時候半夜被噩夢驚醒，母親就會哄他說，不用怕，有老槐樹站在門口呢。從此，他養成習慣，只要一想到老槐樹，心就會安定下來。他相信，忠誠的老槐樹一定會照顧好母親的。

在大學期間，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他過的是半工半讀的生活，他要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因此，在幾個寒、暑假中，他都沒有回家。他想念母親和老槐樹。但一想到那來回的路費，他就舍不得了。再說，假期是賺錢的好時候，家教、臨時促銷員、發傳單、服務員等他都做過，他知道只有假期多辛苦，才能保證下個學期的學費，才能踏實讀書。不能回家的他每次打電話給母親，總要順便問一下老槐樹的情況。母親總是讓他放心，說老槐樹好著呢，自己有老槐樹陪伴，也是一切都好。有時，他聽到母親在電話里強忍的啜泣聲，他也很內疚。但很快，他就把這種內疚化為動力，認為只有現在的辛苦努力才能換來以后的幸福生活。他不止一次地設想以后接母親出來享福。可每當這時候，他就想，母親離開家，老槐樹怎么辦？讓老槐樹孤零零地在家，他感覺非常對不起它。

終于，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并且找到一家待遇很好的單位。在上班之前，他回了一趟離開4年之久的家鄉，見到了日思夜想的母親。與母親敘了一會兒舊，他突然感覺不對勁兒，再一看門口，自己一直將其當做父親的老槐樹不見了。母親這才告訴他，為了湊齊第一學期的學費，早在4年前，她就偷偷地賣了老槐樹。那時，跟買樹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先付錢，等他去了學校再砍樹。母親怕他擔心自己，于是4年來一直瞞著他。

他感到非常難受。但母親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那并不是真的父親，只是一棵樹而已。但是，他仍然覺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仿佛要跌倒。他踉蹌著來到老槐樹生長過的地方，那里已經種上青菜。突然，在青菜的中間，他看到一棵樹苗，在直直地使勁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