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 華 魏一鳴
1 北京理工大學管理與經濟學院 北京100181
2 北京理工大學能源與環境政策研究中心 北京 100181
為了預測不同情境下我國中長期能源需求總量和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或峰值),近年來有關我國能源經濟發展階段的判斷日益增多。大多數判斷是依據我國與發達國家人均GDP、產業結構等少數宏觀指標得到。但是,發展水平、經濟發展水平、能源經濟發展水平的涵蓋面或側重點是不同的。側重點不同,導致的結論也會不同。例如,我國目前的信息化發展水平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很小,而經濟發展水平還很大。能源經濟發展階段的判斷側重于能源消耗規模、能源使用效率、終端能源結構等方面;除了要對價值量關注,還要對部分大宗工業必需品等實物量進行關注。對能源經濟發展階段進行國際比較和國際經驗分析,可以為我國未來的能源經濟發展提供一定啟示或警示。
文章首先指出了采用單一人均GDP、產業結構等宏觀經濟指標在判斷能源經濟發展階段時的局限性。然后對部分能源密集型大宗工業品人均量進行了國際比較,結合氣候條件、人口規模、技術進步、技術結構、能源結構等因素探討了我國目前所處的能源經濟發展階段,分析了未來的節能潛力,并提出了幾點建議。
首先,對人均GDP進行長期歷史縱向比較存在較多困難。由于物價水平和物價結構變動,GDP平減指數或物價指數歷史累計誤差將逐漸放大,且在實踐操作層面難以對其準確度量,特別是在科技革命和產品更新換代比較頻繁的時期。即使統計數據顯示當前我國人均GDP與發達國家某個歷史時期的人均GDP在數值上可能大體相當,但其蘊含的產品和服務內容存在巨大差異。
其次,對人均GDP進行國際橫向比較存在較多困難。由于各國政治格局變化,多數國家貨幣體制在歷史上發生較多變革;由于國際貿易格局變化,各國貨幣匯率出現較大波動;由于關稅或貿易壁壘,商品和服務并不能在各國自由流動;因此,市場匯率并不能準確反映各國貨幣的真實購買力,用市場匯率換算得到的各國人均GDP也不能真實反映各國發展水平的實際差距。盡管在理論意義上,采用貨幣購買力平價(PPP)法要比用市場匯率法測算的各國人均GDP更合適,但是要準確度量各國PPP系數是相當困難的。盡管世界銀行長期致力于國際比較項目(ICP)的調查和研究,但其研究結論仍然存在較多爭議和不確定性,特別是對于發展中國家的結論。
再次,GDP是一個綜合性經濟指標,涵蓋的信息量有限,無法反映能源與經濟的關系。發展階段涉及產業結構(產品結構)、投資結構、消費結構、貿易結構、收入分配結構、價格結構、技術結構、城鄉結構、要素結構等相當廣泛的內容。用人均GDP來判斷一國所處的能源經濟發展階段,很可能導致結構性偏差。
因此,關于“我國人均GDP已經達到X美元,按照發達國家的經驗,我國進入了Y階段,單位GDP能耗將出現Z”的論斷過于簡單化,也不利于分析我國的節能減碳潛力。圖1是常見被用來說明人均GDP(或工業化進程)與單位GDP能耗關系的示意圖。從定性上看,很多國家會出現了“倒U型”演變趨勢且峰值隨時間推移會偏低;但該經驗曲線用于具體判斷某一發展中國家的單位GDP能耗走勢時仍然顯得“經驗”不足。

圖1 單位GDP能耗演變示意圖
首先,以各國現價計算的產業結構不宜用于長期歷史比較。2010年我國第三產業比重為43.1%,不到50%;而美國近150年來的第三產業比重都高于50%。我國第三產業比重相對低并不意味著其發展潛力大,更不意味著未來我國單位GDP能耗存在巨大下降潛力,這是因為技術水平、產品和服務類型及其價格在歷史上發生了重大變化。例如,一臺計算機的價格與一噸大米的價格在50年前可能是10000∶1,而現在可能是1∶1。即便產品性能沒有發生變化,由于價格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所測算的產業結構也大不一樣。
其次,以現價計算的需求結構不宜用于長期歷史比較。2003年以來我國的投資率一直高于40%,2010年更是高達48.6%,比發達國家工業化時期高,如日本、韓國近50年來投資率均未超過40%;而我國消費率較低,按當年價格計算,2010年我國的居民消費率僅為33.8%,低于美國近150年來的任何時期。
再次,以各國現價計算的宏觀經濟結構指標不適宜用于國際橫向比較。由于資源稟賦和技術水平差異,各國橫向價格結構存在較大差異。以工業品為基準,我國第三產業產品或服務的價格比發達國家低很多;投資品價格與發達國家差異較小,而多數消費品特別是不可貿易的消費品價格比發達國家低很多。即使按照世界銀行的PPP數據,2005年我國的居民消費率為58.8%,比常規統計數據高了20個百分點,也可能低于美國歷史上任何水平。
最后,城鎮化率和就業結構指標也不宜用于國際比較。我國的城鎮化率剛超過50%,農村就業人員占全部就業人員的36.7%,按照這兩個指標進行國際比較,我國與美國的差距要遠遠超過100年。
單獨采用上述任一指標不僅不能全面判斷我國所處的發展階段,更不能判斷我國所處的能源經濟發展階段。一方面以現價計算的統計數據進行跨國比較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另一方面,各國的稟賦及其結構在每一個特定發展水平下是給定的,并會隨發展水平不同而不同,因而經濟結構也會隨發展水平不同而不同[1];這也決定了各國有不同的最優發展路徑、發展速度,以及相應的能源發展進度。
鋼材、水泥、電力等是必需的大宗工業品,也是高耗能或高載能產品,其人均保有量或人均消費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為分析能源經濟發展水平的重要補充,也可以用于分析一國能源浪費程度。中美兩國的國土陸地面積和地理緯度大致相同,在部分程度上可以對兩國能源經濟發展水平進行比較。
首先,依據人均鋼材保有量指標,我國與美國的差距將大幅度縮小;我國因建筑物壽命短暫導致大量鋼材、水泥(混凝土)浪費,也造成了大量能源浪費。如果我國的建筑物壽命與美國同類建筑物壽命相等(即折舊率相同);那么目前我國的人均水泥(混凝土)積蓄量是美國人均積蓄量的1.5倍,人均鋼材保有量在2020年以前將達到美國歷史上的最高水平(1980年左右)。考慮到人口規模、規模經濟、技術后發優勢和新型替代材料出現,我們認為,我國的人均鋼材、水泥保有量峰值要低于當年美國的峰值(盡管我國地形地貌條件相對復雜、美國木材結構房屋占全部居民住房的20%)。但現實情況是,我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城鄉居民房屋建設遠未完成,實際的人均存量要遠遠低于美國,未來還需要消耗大量的鋼鐵水泥。因此,按照相同折舊率假設得到的存量數據差異表明,我國低水平重復建設多、建筑物壽命短暫、重修重建情形多,建筑物實際折舊率遠遠高于美國[2]。目前美國有超過31%的居民住房已使用50年以上。我國城鎮目前拆除的房屋,壽命大多很短,很少有50年以上的。短命建筑導致了我國大量的資源浪費,這也是目前我國最大的能源浪費。但這種浪費到目前為止仍沒有得到有效的遏制,城鄉基礎設施規劃、房屋建設規劃的前瞻性、系統性遠遠不足。
其次,依據人均用電量和人均居民生活用電量指標,并考慮后發優勢,我國能源經濟發展水平與美國的差距約為50年,與英、法、日、意等發達國家的差距約為30—40年。2011年我國人均用電量約為3400千瓦時,相當于美國1954年水平,大約是目前美國的25%;2011年我國人均居民生活用電量約為420千瓦時,相當于美國1950年的水平,大約是目前美國的10%。2011年我國的人均用電量相當于英國1966年、法國1975年、日本1971年、意大利1985年的水平;2011年我國人均居民生活用電量相當于英國1958年、法國1975年、日本1968年、意大利1974年的水平。綜合考慮氣候條件、人口規模、技術進步、技術結構、能源結構等因素,我們研究認為,我國的能源經濟發展大致處于美國1960年左右,英、法、意、日等國1970—1980年間的水平。發達國家近50年來的能源經濟發展經驗對我國能源經濟發展具有部分啟示,其更早期的經驗參考價值不大。
過去30年來,我國的節能工作取得了較大成就。我國以年均5.8%的能源消費增速支撐了年均10.1%的經濟增速,能源需求對GDP的彈性為0.58(以下簡稱“能源彈性”),單位GDP能耗顯著下降。我國近30年的能源彈性與部分發達國家某些歷史時期大體相同,甚至更高;但從單位GDP能耗降速來看,節能績效要遠遠超過絕大多數發達國家任何歷史時期,這部分得益于過去30年來我國保持了平穩較高的經濟增速。當然,扣除一些浪費性的GDP之后(例如短壽命建筑),節能成就需要略打折扣。

表1 以人均用電量計算的中國與部分OECD國家的差距
近四五十年來發達國家的能源彈性總體上保持在較低水平,這部分源自第一次世界石油危機后各國出臺的重大節能政策。如果剔除能源結構變化的影響[3],1960年以來美國的能源彈性約為0.45;1971年以來歐洲OECD國家為0.40,日本為0.60。
在有力的政策支持下,未來20年我國的能源彈性大致可保持在0.6的水平,即以0.6%的能源需求增速支撐1%的經濟增速。我國投資驅動型的經濟發展方式在短期內難以根本改觀,能源彈性較多數發達國家可比歷史時期略高。如果2012—2030年我國經濟年均增長8%,則單位GDP能耗累計下降潛力可以超過40%。
未來我國單位GDP能耗降速將趨緩。我們的檢驗表明,各國單位GDP能耗降速存在顯著的趨同性特征,即初始年份單位GDP能耗較高的國家,其單位GDP能耗降速也較快。我國目前的單位GDP能耗水平較高(盡管難以準確計算出可用于國際比較的具體數值),通過努力,今后仍可保持較快的降速。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高及單位GDP能耗的下降,如果沒有其他更多的政策努力,未來我國經濟增速和單位GDP能耗降速將趨緩,節能減碳潛力將逐漸減小。
(1)未來10年內強度控制目標應優先于總量控制目標。大幅度降低單位GDP能耗與控制能源消費總量兩個目標并非完全一致甚至在一定范圍內存在矛盾;應在實現大幅度降低單位GDP能耗的前提下,進一步統籌二者關系。盡管短期內經濟增速過高(>10%)、投資增長過快導致單位GDP能耗難以下降。從長期來看,保持適度較高的經濟增速(7%—9%),既有助于我國加快建設全面小康社會,也有助于推動單位GDP能耗大幅度下降,但這也可能導致我國能源需求總量大幅增長。因此,需要在中央層面和地方層面處理好大幅度降低單位GDP能耗與控制能源消費總量的關系,盡早達到化石能源消費和碳排放峰值,為今后日益嚴峻的氣候談判留出更多空間。
(2)繼續推動基于市場機制的重大節能政策,以進一步推進節能減碳工作。我國提出了2005—2020年單位GDP碳排放強度要下降40%—45%的減排目標(節能和提高能效的貢獻占85%以上),2012—2020年間,單位GDP能耗年均降速須大于2%。盡管我國的單位GDP能耗下降潛力很大,但這并非自然下降潛力,還需要重大節能政策的引導和推動。
(3)改進城鄉基礎設施和房屋建設規劃,注重規劃的長遠性和前瞻性,研究和制定有利于延長建筑物壽命的政策體系。我們對部分國家人均水泥、鋼材的消費量和保有量的對比研究表明,我國存在大量的低水平重復建設,建筑物壽命短暫,這導致了大量資源浪費(包括能源)。減少能源浪費比提高設備的用能效率更為緊迫。
1 Justin Yifu Lin.New Structural Economics:A Framework for Rethinking Development and Policy.Washington DC:World Bank,2012.
2 廖華,魏一鳴.中國中長期宏觀節能潛力分析——國際比較與國際經驗.中國軟科學,2011,(3),23-32.
3 廖華,魏一鳴.能源經濟與政策研究中的數據問題.技術經濟與管理研究,2011,(4):68-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