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彩虹指導楊道文
(1.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100029;2.中日友好醫院,北京100029)
咯血是支氣管擴張的常見并發癥,也可見于其他呼吸系統疾病,如肺結核、肺部腫瘤、肺間質纖維化等,是內科急癥之一,大咯血甚至可導致患者死亡。咯血歸屬于中醫學“血證”范疇,辨治多從肝火犯肺考慮,益氣活血者甚少。余師楊道文教授臨證首重審機辨治,求本溯源,現將其應用益氣活血法辨治咯血急重癥之經驗論述如下。
患者高某,女性,51歲,2011年2月14日入院,主訴“咳嗽、咯痰反復發作21年,活動后喘憋、氣短10余年,加重7 d”。曾明確診斷為“肺結節病Ⅳ期”、“間質性肺疾病”、“支氣管擴張”,長期應用激素治療。刻癥見患者神清,精神可,面色晦暗,陣發性咳嗽,咯痰色淡黃,喘息,氣短,動則加重,納少,眠差,二便尚可。舌質淡黯,苔薄黃,脈沉細。入院查血常規:白細胞11.1×109/L、中性粒細胞百分數89.6%、紅細胞4.22×1012/L、血紅蛋白123 g/L、血小板201×109/L,凝血功能無異常,痰培養提示為銅綠假單胞菌感染,胸部CT提示雙肺間質纖維性病變伴炎癥,支氣管擴張。經頭孢吡肟抗感染治療4 d后,諸癥未見好轉;2月18日夜間患者突發咯血,色鮮紅,約30 mL,予云南白藥對癥止血治療,追問病史訴已間斷咯血6年,每年發作2~3次,初期僅痰中帶血,后逐漸加重,最多時日咯血量達60 mL左右,抗感染、止血治療有效。次日4:00咯血20 mL,色鮮紅,予酚磺乙胺、血凝酶靜點;12:00再次咯血約30 mL,色暗紅,有血塊,呼吸困難明顯,下病重通知,加用垂體后葉素緩慢滴注止血治療,真菌培養見白色假絲酵母菌感染,抗生素升級為美羅培南+萬古霉素+氟康唑;2月25日患者仍咯血,予垂體后葉素、卡絡磺鈉、血凝酶、酚磺乙胺及維生素K1、K3聯合止血治療,同時予營養支持,并請放射科介入預行肺動脈栓塞治療,但支氣管動脈造影檢查提示左側支氣管動脈正常,右側支氣管動脈迂曲,遠端分支血管走行紊亂,部分分支血管粗細不均,管壁欠光整,實質期未見明確造影劑外溢現象,導絲反復選擇未能將微導管頭端置于右側支氣管動脈內,動脈栓塞治療失敗;2月26日日咯血量約70~80 mL,鮮血中夾雜有暗紅色血塊,血常規提示紅細胞2.12×1012/L、血紅蛋白84 g/L、血小板126×109/L,凝血六項尚正常,繼續聯合用藥止血治療,同時下病危通知,與家屬交代病情。
2月27 日余師楊道文主任醫師查房:患者嗜睡,精神弱,面色蒼白,仍有咳嗽、咯血,9∶00咯鮮血約40 mL,喘息氣短,乏力汗出,時有惡心嘔吐,納眠差,3日未大便。舌淡暗,苔薄黃,脈沉細。辨證當屬中醫咯血之氣虛血瘀、肝氣上逆、刑金犯肺之證,停止血藥物,予益氣活血、平肝肅肺中藥湯劑口服,方藥如下:生黃芪90 g,當歸10 g,代赭石60 g,太子參30 g,柿蒂10 g,黃芩炭20 g,厚樸10 g,杏仁10 g,桑白皮10 g,瓦楞子30 g,生龍骨60 g,生牡蠣60 g,水蛭10 g,三七粉6 g(沖服)。服1劑后,精神轉佳,咳嗽、咯痰略有減輕,痰色微黃,痰中夾帶少量鮮血,仍有惡心,納眠差;3劑后仍有陣發性咳嗽,咯痰色白質黏,偶有血痰,色暗成點狀,喘息、氣短略緩解,無惡心、嘔吐,進食量增加,夜間可入睡。效不更方,7劑后患者精神狀態良好,咳嗽明顯減輕,咯痰色白量少易咯出,無咯血及血痰,喘息、氣短明顯好轉,納眠可,二便調,出院后調整中藥繼續鞏固療效,隨診至今(2012年5月27日)未再發生咯血。
咯血歸屬于中醫“血證”范疇,《景岳全書·血證》曰“凡治血證,須知其要,而血動之由,惟火惟氣耳。故察火者但察其有火無火,察氣者但察其氣虛氣實,知此四者而得其所以,則治血之法無余義矣”。概而言之,對血證的治療可歸納為治氣、治血、治火三個原則。《醫貫·血證論》云“血隨乎氣,治血必先理氣”。而治氣又有實證之清氣降氣,虛證之補氣益氣之法;治血包括祛瘀止血、涼血止血或收斂止血;而火熱熏灼,損傷脈絡,是血證最常見的病機,實火當清熱瀉火,虛火當滋陰降火。
世人治咯血,多從肝論治,而從氣虛血瘀論治者甚少。從肝論治者,木火刑金者是也,或情志失常致肝火旺盛,上逆犯肺,煎灼嬌臟,血絡破損,血熱妄行,或久病失治,肝腎陰虧,體陰不足,虛火上炎,灼金損絡而出血;然肺為主氣之臟,助心行血,人體一身之氣血運行皆以肺氣宣發肅降為原動力,血行于脈中之前提又是氣的統攝作用和脈道的通利。肺病咯血者多喘咳日久,肺氣虛損,甚則累及脾腎,使氣之生化乏源或腎失攝納,而氣虛益甚,虛則攝血無力,使血不循經溢于脈外而咯血;或氣虛日久,血運不暢而生瘀血,瘀阻脈絡,迫血離經而出血,終至氣虛血瘀之證候。
余師楊道文教授治肺疾首重氣之調攝,認為肺病日久者氣必虛,此為病本,故臨證喜用大劑黃芪以補氣之不足,每獲良效。該患者咳嗽、咯痰、喘憋、氣短多年,肺氣必虛,且已累及脾腎而見動則喘憋氣短加重之癥,四診又見精神孱弱,面色晦暗,納少,眠差,舌質淡黯,苔薄黃,脈沉細,此間氣虛血瘀之證不難辨別。此外,患者既往長期應用激素維持治療,形成肝腎陰虧、陰虛燥熱之素體,此次發病季節為立春,肝木升發旺盛之季,雖主因外感風寒之邪,然入里與素熱相合而致肺熱痰蘊之證,此為病之標。隨病情進展,患者出現咯血癥狀,量多色鮮紅,西醫治療乏效,故予中醫審機辨治之。臨證見患者仍有劇烈咳嗽,間斷咯鮮血,喘息,氣短,乏力,汗出,時有惡心、嘔吐,納食少,睡眠差,大便3 d未行。舌暗,苔薄黃,脈沉細。辨為咯血之氣虛血瘀、肝氣上逆、刑金犯肺之證,予益氣活血,平肝肅肺之中藥湯劑口服。方中應用大劑量生黃芪峻補肺脾之氣,太子參益氣生津;當歸、水蛭、三七粉活血化瘀;桑白皮、黃芩炭清泄肺熱;代赭石、生龍骨、牡蠣等降上逆之肝氣,并有收斂止血之效;柿蒂、厚樸、杏仁等降肺胃之氣,綜合諸藥,達到止血而標本兼治之效。
《內經》曰“治病必求于本”,即審機論治。肺主氣,司呼吸,其病變必有氣機失常之因素,尤老年患者及肺疾日久失治者,氣虛必可窺見一斑,“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執此一癥便可判定氣虛之侯。此外,氣虛日久,或運血無力,或津液輸布失常而痰濕內阻,血運不暢,終致血瘀之證,此亦為血證病機之根本。故臨床治療咯血,尤氣虛血瘀之證不著者,若治療乏效,可適當加用益氣活血之藥,或可見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