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全堂
開國上將蕭克 (1907~2008),湖南嘉禾人。他19歲參加北伐戰爭,25歲擔任工農紅軍第八軍軍長,26歲成為湘贛蘇區的領導成員,任工農紅軍第六軍團軍團長,并奉命率六軍團先遣西征,參與創建湘鄂川黔革命根據地。他29歲任紅二方面軍副總指揮,成為紅軍歷史上最年輕的方面軍領導人。
新中國成立后,蕭克任解放軍訓練總監部部長、黨委書記,國防部副部長等職。1958年軍隊開展 “反教條主義”,蕭克被解除了訓練總監部部長、黨委書記,國防部副部長等職務,到國家農墾部任副部長。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從革命黨成為執政黨,軍隊由武裝奪取政權成為捍衛國家安全的武裝力量。中央軍委為了適應新時期、新任務的要求,于1951年提出了“建設正規化、現代化的國防軍”的建軍目標。
基于這一戰略任務,1951年成立了以劉伯承為院長兼政委的南京軍事學院。1953年12月,中央軍委下設八總部(總參謀部、總政治部、總干部部、總后勤部、總財務部、總軍械部、訓練總監部、武裝力量監察部)。新成立的訓練總監部統管全軍的軍事訓練,劉伯承為訓練總監部部長。因為劉伯承在南京主持軍事學院的工作,便由葉劍英代理部長。蕭克、李達、張宗遜、彭紹輝、周士第、郭天民任副部長。此后,因葉劍英奉調籌建軍事科學院,蕭克便在1957年11月接任訓練總監部部長兼黨委書記,主持訓練總監部的工作。
新中國成立之初,鑒于當時的國際環境,我國采取了“一邊倒”的外交策略,各行各業學習蘇聯是必然的趨勢,軍隊也不例外。更為緊迫的現實是,新中國成立剛剛一年就開始了大規模的抗美援朝,沒有足夠的時間探索一套完全適合解放軍的治軍模式。從領導者到決策機構,采取“拿來主義”,學習借鑒蘇聯軍隊正規化訓練的基本內容和基本要求,在當時的條件下就帶有一定的必然性。在學習過程中,既學了許多有益的經驗,也機械地照搬了某些不適合解放軍的東西,同解放軍的優良傳統結合得不夠。例如,有的人對黨的集體領導制度和政治工作制度的傳統一度有些忽視,提出“要實行單一首長制”、“政治機關要大大壓縮”、“政治干部要大批改行”等錯誤觀點。
隨后,這些錯誤和偏差逐漸被察覺,并開始得到糾正。1953年12月至1954年1月召開的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批評了以單一首長制來抵消和削弱政治工作的偏向,提出要糾正軍訓工作中指標過高、過急及某些形式主義的錯誤。1955年7月,劉伯承在給彭德懷并呈毛澤東的報告中,提出學習蘇聯軍事科學,亟須學習解放軍戰史,使普遍真理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以發揚光榮的戰斗傳統。
1956年2月,蘇共召開的二十大暴露出蘇聯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一些問題。毛澤東和中共中央提出要“以蘇為鑒”,探索一條自己的建設道路。6月,中共中央為紀念建黨35周年,發出了《關于學習〈改造我們的學習〉等五個文件的通知》,號召學習《改造我們的學習》、《整頓黨的作風》、《反對黨八股》、《學習與時局》等毛澤東著作,要求通過學習提高思想水平,克服主觀主義,特別是克服在學習外國經驗中的教條主義傾向,強調對蘇聯經驗要采取學習和批判的態度,既要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又要反對教條主義和機械照搬。
訓練總監部在學習五個文件后,開始檢查并糾正學習蘇軍經驗中的教條主義偏向,但在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的軍事訓練的估計問題上發生了分歧。
訓練總監部在回顧學習蘇軍經驗情況、總結全軍訓練工作時,絕大多數同志認為,在向蘇軍學習過程中,確實存在某些不切實際、機械照搬和形式主義的毛病。但同時認為,我們是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學習蘇聯的,因為抗美援朝急于用,不抄不搬一部分也不大可能。那時解放軍的武器裝備大部分從蘇聯引進,技術教材和戰術教材自己一時寫不出來,只能用他們的,這就必然帶來一些副作用。總的來看,新中國成立六年來,軍訓工作成績是主要的,缺點錯誤只是支流。也有少數同志認為,教條主義在軍隊訓練和教育系統已成為一種主要傾向,從訓練方針、訓練內容到訓練方法都有嚴重的教條主義,已是方針路線問題。
這些不同看法,引起了主持軍委工作的彭德懷(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部長)的重視。到軍事學院調查后,彭德懷在一份報告中肯定了軍事學院工作的成績,但又特別指出:“……在過去幾年的教學中,存在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在教學中的教條主義相當嚴重。最主要的表現是教學內容和我國我軍當前的實際情況不相適應。”
蕭克則認為,工作中有缺點有錯誤可以批評,可以糾正,但不能夸大事實。他不同意彭德懷的“教條主義相當嚴重”的提法。
1958年3月4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反保守反浪費的指示》,決定“以兩個月到三個月的時間,在全國進一步普遍地開展反浪費、反保守、比先進、比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運動”。
為了貫徹中央的“雙反”決定,反右傾保守、反貪污浪費,同時反教條主義,訓練總監部召開了機關四級干部會議。會議由蕭克主持。在反貪污浪費的問題上,大家的認識比較一致,對全軍的訓練經費精打細算,把能節約的都節約下來,這樣有利于國家經濟建設。

討論到反右傾保守和反教條主義的問題時,發生了爭論。本來,訓練總監部的幾位領導都想通過這次會議,把大家的思想統一一下。自從傳出“軍事學院是教條主義的大本營”、“訓練總監部是教條主義的司令部”等言論后,訓練總監部的領導都認為要從思想上澄清一下。
蕭克認為“大本營”、“司令部”的說法是錯誤的。自從訓練總監部領導全軍開展現代化、正規化訓練后,在學習蘇軍中也注意結合我國的國情,如主要是學習蘇軍的技術與合同戰術,沒有學他們的政治工作和軍隊制度。根據我國不同地形和氣候等條件,將全軍分為六種不同類型進行訓練,目的在于把解放軍訓練成為保衛社會主義的堅強柱石。蕭克認為提意見的人不能用“教條主義的大本營”或“教條主義的司令部”來否定這些成績。然而,在訓練總監部四級干部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事情突然起了大變化。總政派工作組來了,他們一到就表態說,訓練總監部是搞教條主義的。
1958年5月27日至7月22日,中央軍委擴大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的內容一是整風,二是整編。要解決軍隊的三個問題:一是建軍原則,二是建軍方針,三是戰略方針。方法是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
這次軍委擴大會議由原來從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上糾正缺點的努力變成了反對教條主義的“兩條軍事路線斗爭”。毛澤東提出了“打倒奴隸主義、埋葬教條主義”。會議以“四大”的方式進行了所謂揭發批判。
6月9日,黃克誠來傳達毛澤東的指示,說主席對會議的決心很大,開不好,大家就不要走,并決定會議范圍擴大到師。6月20日,開全體大會,會議正式代表增加到1004人,還有438人列席,會場移到中南海懷仁堂。彭德懷在大會上講了話。他一開始就提出反教條主義斗爭是“在建軍新階段中兩條軍事路線的斗爭”,并給訓練總監部錯誤地扣上了“軍事教條主義”、“反對毛澤東同志的建軍思想和戰略方針”的帽子。
6月23日和29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懷仁堂發表講話說:“現在學校奇怪得很,中國革命戰爭經驗不講,專門講‘十大打擊’,而我們幾十個打擊也有,卻不講。……不知道軍事學院、訓總到底有多少馬克思列寧主義……”最后,他還批評了劉伯承。組織會議的人還向毛澤東反映,說蕭克抵抗反教條主義運動,拒不檢討。
毛澤東講話后,會議氣氛又升溫了,采取“四大”的方式,批判“教條主義”、“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反黨宗派活動”。大會先后點了蕭克、李達、陳伯鈞、宋時輪、粟裕、葉劍英、劉伯承的名。
蕭克和李達等還被打成“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的代表人物”,并被定成了“以蕭克為主帥,李達為副帥的反黨宗派集團”。劉伯承帶病由人扶上中南海懷仁堂講臺,被迫作了檢討發言。葉劍英也因此受到了牽連。
大會通過了《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擴大會議決議》。該決議說,“訓練總監部和一些院校,教條主義直到最近仍然占著統治地位。而且個別同志,還堅持了一條與黨的軍事路線相對抗的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現在我軍中兩條軍事路線的斗爭,基本上是我軍歷史上正確路線和錯誤路線的斗爭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反映”,“這兩條軍事路線的斗爭,貫穿著我軍30多年的歷史”,“目前軍隊中的錯誤軍事路線,實際上是歷史上的錯誤軍事路線在某些范圍的復活”,是“有計劃、有組織地向中央軍委的正確路線猖狂進攻”。
會議還通過了《關于處理蕭克同志所犯錯誤的決議》。這份決議說,本次會議對蕭克同志的錯誤,暫不作最后結論,待大會閉幕后在軍委、總政治部的領導下,進一步徹底揭發檢查后,再作結論。
根據軍委擴大會議決議,8月至11月,舉行了訓練總監部200余人出席的部黨委擴大會議,采用“四大”方式,對所謂“以蕭克同志為首的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和反黨宗派活動”進一步揭發批判。會議給蕭克、李達作出了所謂一貫堅持“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公開抗拒中央關于反教條主義的指示”,“有組織、有計劃地向黨的正確路線開展猖狂進攻”的結論。
蕭克、李達被免去國防部副部長職務,訓練總監部也被撤銷了。蕭克被調出軍隊,任國家農墾部副部長;李達也被調出軍隊,任國家體委副主任。還有一些干部因此事受牽連,被處分或處理。
1959年5月14日,中共中央批轉了總政治部《關于以蕭克同志為首的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和反黨宗派活動》的報告,解除蕭克等人在軍隊里的一切職務,并以中央文件形式下發到軍隊團級單位及各省、區的地區黨委。蕭克的“錯誤”被廣而告之于全黨全軍后,這場“反教條主義運動”才算結束。
粉碎“四人幫”后,人們開始反思階級斗爭擴大化的嚴重后果。軍隊的同志深感1958年的“反教條主義”在思想認識上出了偏差,在組織處理上采取的做法也是錯誤的,給軍隊的建設造成了嚴重的后果。
1958年錯誤地批判正規化、現代化,使軍隊在很長時間里模糊了明確的建軍目標,嚴重打擊了一批多年熱心和致力于軍隊正規化、現代化、革命化建設的領導干部,挫傷了忠誠于黨、忠誠于人民軍隊的指戰員的積極性。在軍隊建設方面,樹立了一個開展所謂“兩條軍事路線斗爭”的樣板。以此為開端,軍隊內部的所謂“路線斗爭”接連不斷。在極左思潮泛濫的“文革”中,有人荒謬地提出揪“軍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帶槍的劉鄧陶”,其思想根源與1958年軍隊“反教條主義”是一脈相承的。
蕭克、李達等人針對1958年軍隊“反教條主義”的結論和處理提出了申訴意見。經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批準,總政治部于1978年11月7日發出文件,宣布撤銷“以蕭克同志為首的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和反黨宗派活動”的結論,撤銷給其他9位同志所作的“參與蕭克同志反黨宗派活動”的結論,以及給予李鐘奇同志黨內嚴重警告處分的決定。但仍堅持認為“蕭克同志在訓練總監部工作期間,犯有單純軍事觀點和教條主義等錯誤,受到毛主席和中央軍委領導同志的批評是必要的、正確的”。
這份文件僅僅印制25份,主送單位分別為蕭克、李達、郭天民、李鐘奇、吳偉、趙凌漢、葉楚屏、楊力勇、李文芳、王波等10位同志的所在單位,抄送4個單位,但并未下發全軍各單位。
該文件不僅維護了毛澤東1958年的意見,而且也顧及了鄧小平1958年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兼“反教條主義領導小組組長”這段歷史。
1980年秋的一天,楊得志總參謀長,楊勇、張震副總參謀長來到鄧小平的家中,就近期總參的工作向他匯報,并專門詢問了“反教條主義”問題,請示如何處理這件事。因為當年“反教條主義領導小組組長”正是鄧小平,他們都有些為難。鄧小平聽后當即說:“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他回憶說,“當年我是‘反教條主義領導小組組長’,那是毛主席指定的,我不好推辭,但是在‘反教條主義’過程中,我保護了劉帥。我曾對毛主席說,你不是說二野能打仗嗎?沒有司令員,哪有我這個政治委員,打仗主要靠司令員。”鄧小平的這番話,在1959年廬山會議之后的一次會議上也講過。當林彪在會上說二野打仗主要靠鄧時,鄧小平說:不對,我只是個政治委員,沒有劉,哪有鄧?聽了鄧小平的話,他們如釋重負。這樣,為在“反教條主義”風波中受到錯誤對待的將帥恢復名譽,排上了中央軍委的議事日程。
1986年10月7日,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代表中共中央宣布了鄧小平的講話,并說:“這也是黨中央一致的意見。”10月16日,在劉伯承的追悼會上,胡耀邦代表中共中央明確指出“1958年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
1987年2月15日,中共中央批轉《中央軍委〈關于新時期軍隊政治工作〉的通知》。《通知》指出:“從50年代后期開始,我軍政治工作逐漸受到‘左’的思想的影響,錯誤地開展反‘教條主義’斗爭和批判‘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給我軍建設和政治工作造成很大的損害。”這等于廢除了1959年5月14日中共中央批轉的那份錯誤文件。
為此,中央軍委紀律檢查委員會和總政治部于1987年11月25日專門下發了文件,決定撤銷總政治部1978年11月7日下發文件中的內容,為在1958年因所謂教條主義問題上受到錯誤處理的同志徹底平反。
這份文件下發到全軍各大單位。文件指出:“黨中央……明確指出:‘1958年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決定撤銷總政治部1978年11月7日《關于蕭克、李達等同志申訴問題的處理意見》的通知中與黨中央指示相違背的內容,為在1958年因所謂教條主義問題上受到錯誤處理的蕭克、李達、郭天民、李鐘奇、吳偉、趙凌漢、葉楚屏、楊力勇、李文芳、王波等同志徹底平反。”
不管是在領導崗位上,還是在蒙冤的30年間,蕭克的革命精神、高尚品德、崇高風范一直受到人民群眾的交口稱贊。他晚年擔任了全國政協副主席等職,為國家和軍隊建設不辭辛勞。他用行動詮釋和印證了斯諾夫人在《中國老一輩革命家(自傳)》中的評價:“像周恩來、徐向前和毛澤東一樣,蕭克是中國人所稱的‘軍人學者’的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