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 紅*
關于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與私權關系的思考
文◎葉 紅*
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是訴訟監(jiān)督權的一部分,是檢察權在民事訴訟領域的體現。本文以下論及的民事檢察監(jiān)督僅指狹義上的,即檢察機關對法院的民事審判進行監(jiān)督,并對確有錯誤的民事裁判以提起抗訴為監(jiān)督手段的行為。民事檢察監(jiān)督不同于傳統的刑事訴訟監(jiān)督,其監(jiān)督領域涉及平等主體之間的私權利。有觀點認為,民事檢察監(jiān)督會干擾正常的民事訴訟秩序,妨礙當事人對自身權利的處分,造成訴訟中一方當事人有檢察機關助陣的不平等結構,故民事檢察監(jiān)督應當削弱甚至取消。筆者不同意這種觀點。應當看到,我國的民事檢察監(jiān)督是符合我國國情和憲政體制的法律制度,從法律關系及監(jiān)督效果上看,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的行使不僅不會對私權形成干涉,而且還能夠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司法公正。
(一)是否違背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
意思自治原則是私法的基本原則,也是私法與公法相區(qū)別的主要特征,其內涵主要體現在賦予民事主體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的廣泛的行為自由。[1]當民事主體在私權領域發(fā)生糾紛時,需要借助審判權這一公權力來為其定紛止爭,此時,意思自治原則體現在民事訴訟領域即為處分權,也即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3條所規(guī)定的“當事人有權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處分自己的民事權利。”其內涵是指當事人有權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對自己的實體利益和程序利益作出安排。民事檢察監(jiān)督是否對當事人自由處分權產生影響,以下將通過民事檢察監(jiān)督之不同監(jiān)督階段及不同監(jiān)督內容予以分析。
第一,民事檢察監(jiān)督對法院的民事審判行為進行常規(guī)的默然監(jiān)督。“訴訟并不僅僅是當事人私人之間的實務,即使開始純粹是私人間的事務,一旦交給法院處理就變成了公共事務。”[2]也即當事人的私權糾紛訴之法院后即處于民事檢察監(jiān)督之下。民事訴訟雖處理的是私權關系,但進入訴訟階段,其便具有了公法性質。但是民事檢察監(jiān)督的對象是法院的審判行為而非當事人之間的具體爭議內容 (除該爭議內容損害國家利益或者社會公共利益)。假如審判行為始終合法,民事檢察監(jiān)督在整個訴訟過程中將一直是默然的、消極的;即使審判行為出現違反法律規(guī)定等情況,民事檢察監(jiān)督也需在終審裁判生效后并滿足一定條件方能進入積極審查程序。
第二,對申訴人申訴的案件,檢察機關依法進行審查,符合條件的提請抗訴,在此過程中檢察機關監(jiān)督的對象是通過卷宗材料反映的整個訴訟過程,而非直接干涉當事人私權。對于法院裁判確有錯誤的,檢察機關依法提起抗訴。有觀點認為,檢察機關因一方申訴提起抗訴,損害了原本已經穩(wěn)定下來的法律秩序,另一方當事人被迫參與到了新的審理過程,違背該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和處分自由。筆者對此不能認同。首先,檢察機關對案件審查直到提起抗訴是一個嚴密審慎的過程,沒有法律規(guī)定的情形,不會啟動抗訴程序。因此反對者主張的民事檢察隨意性過大,系違背當事人意思的公法行為,是過度夸大了民事抗訴啟動的任意性和對當事人私權影響的可能性。其次,再審程序的啟動并不意味著直接干預對方當事人私權,檢察院無權對當事人的訴爭作出結論,最終的裁判權仍在于法院。再次,若提請抗訴理由不成立,當事人既有的私權狀態(tài)繼續(xù)維持,將不受到任何影響;若抗訴理由成立,則一方當事人損失的是其本不應當得到的利益,而不應當得到的利益原本就是對對方自由處分權損害后所得的結果,理應予以糾正,實現司法公正。最后,抗訴成功的案件,很多情況下都是申訴當事人在訴訟中的處分權過于弱小,法院強大的審判權有所偏頗,因此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的行使恰恰為當事人處分權的正常行使提供了平等的渠道。
第三,對于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和第三人合法權益的當事人處分行為,檢察機關行使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對其進行正當干預是必要的。我國法律對于民事處分權規(guī)定了相應的界限,當事人處分權是相對的、有限的,這個界限就是法律規(guī)定。在民事司法實踐中,當事人的處分權往往處于放任狀態(tài)。有部分當事人利用民事領域的意思自治和處分自由原則,惡意串通,損害國家、公共利益和第三人合法權益。對濫用處分權的行為檢察機關應當如何約束,我國訴訟法目前尚無明確規(guī)定,檢察監(jiān)督比較薄弱。而大量的案件壓力也讓法官無暇甄別濫用處分權行為,很可能選擇順遂當事人心愿的方式和平結案。例如一起借款糾紛的虛假訴訟,法官若想查明案情,應當要求當事人提供借款往來票據、借款目的等其他延伸證據,但是在當事人強烈要求和解的情況下,法院極可能選擇放棄查清事實而直接和解結案,最終放任了濫用處分權損害他人合法利益的行為。因此,以積極主動的檢察監(jiān)督來對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和第三人的合法利益的濫用處分權行為進行監(jiān)督應當得到貫徹。這種監(jiān)督可以體現為公益訴訟,也可以體現為檢察機關對相關案件的主動審查和抗訴。在這個意義上講,對損害國家、社會利益和第三人合法權益的行為進行監(jiān)督,恰恰保障了處分自由原則的正當運行。
(二)是否違背平等原則
作為民法第二大基本原則的平等原則,指的是當事人在民事活動中的地位平等,也即享有平等的權利能力、適用同一法律具有平等地位,對權利予以平等的保護。作為民事權利直接延伸的民事訴訟亦將平等原則作為基本原則。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應當保障民事訴訟當事人有平等的訴訟權利,同時人民法院應當保障和便利當事人平等地行使訴訟權利,從而形成法院和原、被告之間的“等腰三角形”的理想結構。有觀點認為,民事檢察監(jiān)督破壞了當事人之間的平衡,造成了申訴人一方的強勢,違背了平等原則。這種觀點僅僅在形式上看待民事檢察監(jiān)督與私權的關系,而沒有分析二者關系的實質,因此是不可取的。
首先,無論是平等原則還是“等腰三角形”訴訟模式,其目的最終是為了實現司法公正,訴訟模式的不同只是為實現實體公正而設計的不同程式。民事檢察監(jiān)督應當盡量尊重這種平等原則。但是,當一方當事人覺得裁判不公而向檢察機關申訴時,事實上是申訴人認為法院在裁判過程中已然打破了這種平等原則,因而尋求檢察權這一公力來進行救濟。而檢察機關的介入并非是對申訴人的一種救濟程序,亦非站在申訴一方當事人的立場替其工作,因為民事檢察監(jiān)督雖因當事人申訴而啟動,但從開始審查始便是檢察機關進行的一種中立和積極的審查,不以申訴理由為限,亦不以幫助申訴人抗訴成功為目的,審查過程是對法院審判權是否合法行使的判斷過程。
其次,法院裁判確有錯誤符合提起抗訴條件的,實際上是審判權的運行在實體上或程序上出現了偏差,等腰三角形的訴訟結構已然失衡,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的平等地位和權利并未得到審判機關的保障。檢察機關提起抗訴,其作用在于利用外部助推力促使失衡的訴訟架構回歸本位,實現民事訴訟雙方當事人的平等,而非破壞這種平等。
再次,抗訴再審過程中,檢察機關即使從形式上與申訴人站在同一立場,但實質上其目的一方面是監(jiān)督再審過程的合法性,避免新的當事人地位失衡,另一方面是發(fā)表檢察機關在審查案件過程中的審查建議,而不是促使法院作出有利于申訴人的裁判。事實上,這一階段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的行使表現為促使法院在理想的等腰三角形訴訟模式下實現司法公正。
如前所述,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的行使并不會對私權產生干預,但是在實踐運行中還有幾個具體問題需要澄清。
(一)抗訴理由與申訴理由不一致
如果檢察機關認為案件應當抗訴,但是抗訴理由與申訴理由不一致,是應當按照當事人的申訴理由還是以檢察機關審查認定的抗訴理由提起抗訴?筆者認為,應當以檢察機關認定的抗訴理由來提起抗訴。其一,從權力性質和行使目的上看,檢察機關的民事監(jiān)督是一種公權監(jiān)督,行使監(jiān)督權的目的是為了對審判權進行監(jiān)督制約,糾正違法、實現司法公正。檢察機關并非申訴人的代理人,審查內容和結果不以申訴人意志為轉移,其審查具有獨立性,不應局限于申訴人的申訴理由。其二,從申訴人的意愿而言,其追求的也是提起抗訴,3重新審理案件,而非堅持其申訴理由。其三,從審查能力上看,盡管申訴人曾親歷案件,但與熟悉法律和從事專業(yè)工作的檢察機關相比,其申訴理由往往不夠準確。
(二)抗訴可能會對申訴人的實體權利產生不利影響
當抗訴可能使申訴人陷于更加不利的訴訟地位,但法院裁判確有錯誤的,應否提起抗訴。也就是說,如果當事人的求取救濟目的和檢察機關監(jiān)督審判目的相矛盾,如何進行價值取舍。對此,前文已論及,民事檢察監(jiān)督之初衷是對審判行為進行監(jiān)督,是為避免審判權濫用而進行的公權制約。其之所以與私權發(fā)生關系,系因民事領域之特殊性,不能將之定位為一種對私權的救濟途徑。故即使抗訴不利于申訴人,檢察機關亦應當以監(jiān)督職能為先,否則僅考慮申訴人利益則難逃混淆自身的職責定位、淪為救濟機構之嫌。況且,申訴人在申訴之初就應當知道申訴所可能產生的風險,不能以申訴人的利益而對抗檢察機關的監(jiān)督權。
(三)抗訴后當事人撤訴或不應訴
實踐中存在抗訴后當事人撤訴和不應訴的情況,對此應如何處理?筆者認為,檢察機關提起抗訴,重啟訴訟程序后,應當認為該訴訟已進入一個新的等腰三角形訴訟結構中來,雙方當事人重新舉證質證,法院居中審判,檢察機關宣讀抗訴書后不宜過多進行干預。檢察機關此后應當如對一般訴訟一樣,行使的是一種默然和消極的監(jiān)督權。除非審判權出現新的不公正,否則無論是當事人撤訴抑或是不應訴,檢察機關都不應當進行直接干預,保障再審程序的訴訟按照一般訴訟規(guī)則進行即是保障了公正。如果檢察機關強行干預當事人撤訴和不應訴問題,非但是對私權的強行干預,亦有可能帶來新的司法不公正問題。
“國家權力運行的效應是雙重的,它既可能維護和保障人民的權利和自由,也可能侵犯人民的權利和自由以及制造奴役和恐怖。就一般情況來說,沒有界限和不受制約的權利對社會造成危害的可能性極大;而軟弱無力的權利也無法維護自由和正義。”[4]理順民事訴訟監(jiān)督權與私權的關系,有助于民事檢察監(jiān)督權的有序運行,實踐中立足于二者的正確定位,應當著重強調以下幾點:
首先是審慎審理,審慎對待當事人。民事訴訟監(jiān)督的對象主要是法院審判活動,但卻往往與訴訟當事人聯系緊密。以申訴人主動申訴的案件為例,檢察機關向申訴人發(fā)出受理通知書時,申訴人往往認為其“冤屈”有人管了。一旦其后檢察機關作出不予立案決定,申訴人就會認為檢察機關在推諉,未對案件做工作,或者認為“檢法一家、官官相護”,容易將矛頭指向檢察機關,許多纏訪鬧訪也由此而起。或者有的案件檢察機關立案但上級院不支持抗訴,申訴人也往往不能接受。因此,整個民事訴訟監(jiān)督過程中,檢察機關不但應當在審查案件、提起抗訴等案件處理方面審慎嚴謹,同時,在與申訴人及其他相關組織個人接觸時也應當審慎為之,做好申訴人的權利和風險告知及釋法說理工作。
其次是完善監(jiān)督制度,強調中立地位。作為檢察機關,應當獨立客觀地履行監(jiān)督職能,不得有所偏向。因此在民事訴訟監(jiān)督中,特別是對申訴人提起申訴的案件,檢察機關應避免先入為主或偏聽偏信,避免采信不該采信的新證據,調取不該調取的證據,抗訴不該抗訴的案件。此外,我國法律法規(guī)在程序設計上未對被申訴人利益保護作出規(guī)定。筆者認為,被申訴人雖不因民事訴訟監(jiān)督而直接喪失實體權利,但必須承認該審查可能打破被申訴人所處的穩(wěn)定的權利狀態(tài),因此從受理申訴審查之始,檢察機關即應當對被申訴人履行告知義務,并允許被申訴人自愿提交答辯及證據材料,令被申訴人了解其風險和權利。目前,檢察機關在立案時會向被申訴人送達立案通知書,但此時承辦人往往已有相當的傾向性,被申訴人權利難以得到完全保障。對被申訴人及時告知、告知內容詳細化有利于被申訴人一方權利的保障,增加其對公權的信賴感。此外,建立民事檢察監(jiān)督的證據制度,對于維護司法秩序和司法權威也具有重要意義。
最后是注重效率,加快審結速度。由于我國民事訴訟法上對抗訴審級做了明確規(guī)定,基層院無權提起抗訴,必須交由上級院決定是否抗訴。一個案件需要經過調卷期、基層院審查期、上級院審查期、抗訴期、法院審判期這些階段。調卷期、審判期往往是檢察機關不可控的。基層院審查期相對容易控制,但是由于我國目前的審級規(guī)定,大量的案件積壓在了上級院,上級院審查期限難以保證。有些申訴案甚至歷經幾年,最終,申訴人雖盼到了抗訴卻發(fā)現被申訴人已經死亡或喪失了執(zhí)行能力。“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盡管目前案件審理期限較長有種種客觀原因,但是檢察機關也應當在促進立法完善的過程中,提高工作效率,盡量降低因效率不高對工作效果產生的不利影響。
注釋:
[1]王利明、楊立新等:《民法學》,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頁。
[2][日]谷口安平著,王亞新、劉榮軍譯:《程序的正義與訴訟》,.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6頁。
[3]通常情況下申訴人申訴目的是希望檢察院抗訴,啟動再審程序。但不排除抗訴更不利于申訴人權益的情況,以下會進行分析。
[4]張文顯著:《法哲學范疇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96頁。
*北京市順義區(qū)人民檢察院[10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