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社區矯正探索創新的取向

姜金兵 (江蘇省司法廳副廳長 江蘇南京 210024)■文

一、引言:取向是現階段社區矯正探索創新中的重要課題

取向，即選擇確定事物的某個部分或方面、方向，既可以理解為對事物某一個部分的選取，也可以理解為事物發展過程中對不同發展方向的選擇。社區矯正探索創新的取向是指在推進與探索社區矯正實踐中的價值選擇與方向選取，簡單地講，就是社區矯正實踐探索中選擇什么作為前進的坐標，以什么作為衡量與抉擇實踐探索的尺度。

取向問題關系著中國特色社區矯正事業的成敗，至關重要。社區矯正工作從試點到擴大試點到全面試行，已經經歷了近10個春秋，各地在試點工作中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結合地方實際，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試點模式和矯正方法，這些實踐經驗都需要上升到理性高度、加以提煉升華，為下一步探索創新的方向提供切實的指導與借鑒。今年3月1日，《社區矯正實施辦法》(以下簡稱《實施辦法》)正式實施，全面規范了社區矯正工作流程，有效推進了社區矯正制度化、規范化、法制化建設，對基層實踐探索形成了強大推動力，可以預見，在《實施辦法》的制度保障與規范作用之下，我國社區矯正將迎來一個新的高速發展期。在這樣的時期，迫切需要對社區矯正發展與創新的方向進行深入探討并形成明晰、確定的意見，在行為取向層面達成共識，以促進《實施辦法》貫徹落實到實踐創新中，切實發揮《實施辦法》銜接和落實《刑法》、《刑事訴訟法》的效力與功能，確保社區矯正事業發展的社會主義方向，推動我國刑罰執行制度的科學發展。

近年來，隨著各項工作的深化發展，社區矯正實踐探索中也遇到了一些困難與困惑。這些發展上的阻礙，一方面是社區矯正工作“先天客觀”不足的衍生問題，主要包括:社區矯正立法缺位，工作權責、執行模式亟需明確的法律界定;專職工作者缺乏科學的職業定位，力量不足、流動性大，專業化水平急待提高;經費保障不足，基礎設施建設相對較為薄弱;社區群眾、社會志愿者的參與率較低，社區矯正可依靠的群體性組織、社區自治組織等社會土壤較為單薄等。另一方面則是基層社區矯正工作“后天實踐”上的一些困難與困惑，主要體現在社區矯正在哪些方面進一步創新，如何創新，以什么為標準衡量新舉措是否適用社區矯正工作發展等方面，具體包括:監管技術應當如何在保障服刑人合法權利的前提下進一步創新、進一步強化監管實效;社區服務應當如何組織才能兼顧各方權益;哪些心理學技術更適應社區矯正工作;如何全面了解服刑人員再社會化需求，開展有針對性的矯正舉措;社區矯正服刑人員表現為何種狀態，才是矯正工作追求的直接目標等。這些困難、困惑與阻礙的凸顯，是社區矯正工作處于高速發展態勢的反應。在完成基礎框架構建之后，各項體系、機制以及舉措的科學化發展都亟需工作實踐上更為精細的創新，近10年的實踐沃土孕育了突破性探索的外圍條件與現實基礎，同時，我國社區矯正自下而上探索的基本模式并沒有變化，可以預見，基層社區矯正工作將迎來探索創新的黃金期，而探索創新將焦距在社區矯正工作的本質規律與中國特色上，將呈現出細節性、科學性與本土性等特點。攘除困惑、消除難題、創新發展，迫切需要盡快建立既立足于社區矯正當前發展訴求、又著眼于事業長遠發展的系統、完整、科學的探索取向，切實增強社區矯正實踐探索的規范性與科學性，確保中國特色社區矯正事業發展擁有不竭動力。

二、堅持以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經濟效果與政治效果的有機統一為社區矯正探索創新的基本取向

當前，我國社區矯正實踐探索應著眼于中國特色社區矯正基本規律，堅持以法律效果、經濟效果、政治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為基本取向。法律效果、經濟效果、政治效果與社會效果對于社區矯正而言并不是陌生詞匯，它們零散地出現在一些論文或報告之中，但相關表述卻一直流于表面。結合對當前社區矯正探索創新態勢的分析與思考，應具體論證為以下幾點:

法律效果，即最大限度地實現刑罰執行的直接成效。刑罰執行本質上是懲罰與教育的統一與融合，社區矯正執行必須要堅持監督管理與教育矯正之間的辯證統一。幫扶助困既是一種“正面的控制”，也是一種“溫情的教育”。監管與教育是社區矯正工作的兩條主線，共同作用并呈現效果于行為人一個客體。實踐證明，監管與矯正兩者統籌、協調、融合得越好，服刑人員再社會化成效就越好，反之亦然。如果一項監管措施以犧牲教育矯正成效為代價，那么這項措施就不能夠實踐推進，反之，如果一項教育矯正措施以削弱監督管理力度為成本，那么這樣的教育矯正手段也難以真正起到預期效果。而將這兩項措施融合為一體，就需要深入研討我國犯罪行為發生的基本規律。這種規律不是單一的、唯一的，而是系統復雜的，這項任務也并不是省級以上行政單位與學術團體的任務，而是每一個從事犯罪治理工作的單位與個人的共同任務。而且，犯罪規律研究歷程表明，通過分析某一地區、某一類型、某一階段的犯罪現象，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揭示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保證犯罪防控治理的實效。基層社區矯正工作應深入分析當地經濟社會、人文特點，探尋犯罪行為發生的基本特征與規律，統籌各項措施的實施，推動監督管理與教育矯正有機融合，最大限度地實現刑罰執行的法律效能。

經濟效果，即最大限度地降低刑罰執行成本。節約刑罰執行成本是社區矯正作為非監禁刑的顯著優勢。通常認為成本節約體現在各項經費投入上，然而，事實并不僅如此，基礎設施、人員工資等方面資金投入上的低成本優勢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犯罪經濟學認為，“犯罪人的犯罪活動都是在理性的指導下進行的，都是得失關系和效用理性選擇的結果。犯罪人所選擇的犯罪，也正是由于他們在權衡了一定條件下各種不同謀利方式所需的成本和預期獲得的利益之后做出的理性選擇。①趙明著:《關于犯罪經濟學理性選擇理論的一些探討》，《寧夏黨校學報》，2006年5月第75頁。”社區矯正通過強化家庭、社區的聯系規范服刑人員行為、矯正不良社會習慣，引導服刑人員回歸社會。在一定意義上講，這個過程就是加大服刑人員再犯罪成本、降低犯罪預期收益的過程，而且相比監禁刑更為直接、具體，也更具實效性，這也是社區矯正經濟效果的重要內容。此外，由于社區矯正的獎懲、移動定位等措施與服刑人員的社會生活密切相關，行為規制更具針對性與及時性，相比監獄中脫離社會聯系的行為治療也要更為經濟有效得多。可見，社會性是社區矯正經濟效果的基本條件，將刑罰執行與社會化矯正融合為一體，才是社區矯正經濟效果更為本質的意義所在。

社會效果，即最大限度地減少社會不和諧因素。充分依靠社會力量是社區矯正工作的重要特征。然而，社區矯正與社會建設之間并不是一種單向的依靠關系，而是相互作用、相互促進的辯證關系。社區矯正不僅以社區為基本載體，更重要的是其本身也是推進社會建設的重要力量。一方面，要全面系統地掌握社區建設的狀態與發展態勢，有針對性地利用社區、依靠社區推進工作、形成特色;另一方面，要以促進和諧社區建設為工作導向，以服刑人員的再社會化為著力點，最大限度地消除不和諧因素，促進社會和諧穩定。而且，社區群眾、社區自治組織等參與社區矯正工作具有獨特的嚴肅性與法治性，通過社會化刑罰執行活動中的協同、共治，能夠促進政府、社會、公民之間的合作，推動基層社會管理和服務方式的創新。這是社區矯正機關服務和諧社會建設、以“有所為”而“有所位”的重要努力方向。

政治效果，即最大限度地促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發展。社區矯正是在黨的領導下的一項國家權力的執行活動，是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此維度下，有兩項特殊內涵:一個是社會主義政治體制的特性，一個是刑罰執行作為國家公權的特性。這要求社區矯正實踐創新中，尤其要注重兩個原則:一個是堅持與加強黨的領導，一個是保證刑罰執行權的集中行使。廣泛吸收與依靠社會力量指的是社會化矯正，而不是公權與社會權之間的模糊化。司法行政機關充分利用社會志愿者、以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組織社區矯正專職工作者隊伍，是刑罰權中社會因素作用的表現，并不是對刑罰執行權的讓渡。加強社區矯正服務與管理創新，應以完善黨的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格局為立足點，以政府、社會、公民三者在社會主義法治框架內實現對社區服刑人員的依法“善治”為努力方向。堅持此兩項原則，社區矯正工作對現階段社會主義民主法制建設的推動力就能更加顯現。

法律效果、經濟效果、政治效果與社會效果本身辯證統一為一體。法律效果與經濟效果是社區矯正工作運行自身所追求的價值與目標，社會效果與政治效果則是社區矯正工作作用于國家與社會的效用追求。中國特色社區矯正工作是一項系統工程， “中國特色”之“特”首要在于堅持黨的領導，在于創建發展于我國公民社會發展尚未充分的現實，在于當代中國犯罪行為的特殊規律。此三個特定的客觀因素是中國社區矯正區別于西方的基礎，它們賦予了社區矯正工作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發展中的重要價值內涵，也決定了社區矯正實踐發展于法律、經濟、社會、政治“四維向度”之中。社區矯正創新必須牢固堅持法律效果、經濟效果、社會效果與政治效果的有機統一，確保創新方向、價值追求等內在本質的一致性，統籌協調創新的差異性與和諧性，不斷推進中國特色社區矯正事業又好又快發展。

三、現階段我國社區矯正探索創新的重點環節

《實施辦法》正式實施，《社區矯正法》立法持續推進，通過立法明確司法行政機關的行刑權、機構編制、監管人員身份等問題已成為共識與努力方向。可以說，完善社區矯正法律體系依然是“十二五”時期我國社區矯正工作的重點與熱點。著眼于法律效果、經濟效果、政治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拋開問題表象局限，當前社區矯正的實踐創新應重點把握好以下幾個方面:

(一)加強刑罰權社會化執行模式的創新

如何建立健全社區矯正主體模式與組織模式，說到底就是怎樣正確認識與運用社區矯正刑罰執行權。對此，必須做好以下幾點:一是堅持社區矯正工作的非監禁刑罰執行性質。要確保社區矯正執行于黨委統一領導之下，并保障執法活動上下協調、高效貫通。二是重視社區矯正中的社會因素。社區矯正工作要依靠社會力量，就不能在構建工作主體上大包大攬、打造“全能主體”，而是要給予社會力量發揮作用的空間。在構建社區矯正執法主體同時，可以嘗試設立事業編制或社會組織性質的并行機構，或成立社區矯正服務組織協會等自治性組織，賦予其公眾參與度調查、社會志愿者培訓等職權，又或進一步強化司法所的社會力量整合功能，從而拓展社會力量支撐社區矯正工作的廣度與深度。三是進一步強化社區矯正刑罰執行權的均衡性。司法部社區矯正管理局內設綜合處、刑罰執行處、矯正管理處三個處，其他地區社區矯正管理局也大多設置監督管理、教育矯正與幫扶等三種類別的處室，這樣的機構設置與目前社區矯正基本任務的擺布是一致的。如此有利也有弊，其弊端主要體現在:各工作機構平行分享刑罰執行權難以相互促進、相互推動，工作主體自身難以內煉事業發展活力。既然處于探索創新階段，不妨以社區矯正權力制衡配置為著眼點設置工作機構，如評估、行為規制、教育矯正等專門機構，增強社區矯正事業發展的動力。

(二)探索建立健全社區矯正行為規制體系

無行為無犯罪亦無刑罰。然而，當前我國社區矯正工作中具有行為規制屬性的措施與機制以工作任務布局為視角粗線條散布，缺乏針對性、規律性、系統性，制約著我國社區矯正工作實效。為此，建議創新構建社區矯正行為規制體系，將社區矯正工作中對服刑人員再社會化進程直接發揮作用、直接影響與促進服刑人行為價值觀建構的各項舉措體系化與系統化，最大限度地提升社區矯正工作實效。在監督管理工作體系中只保留對社區服刑人員行為單純的監督與控制，不涉及行為認知的各項措施，如重點時段的行為管控、異地行為管理等，從而純潔監管手段的目標追求，增強監督管理成效。如此創新，一是能夠增強規制措施的價值蘊涵與執行效能。社區矯正包含著安全、公正、法治等價值內涵，將各項行為規制措施系統化，直接指向社區服刑人員行為的社會價值，能夠規避監管價值追求上的局限性，增強行為矯正效能，保障社區矯正執行最終目的的實現。二是能夠更為深刻地把握社區矯正基本規律。通過綜合分析社區服刑人行為的動態變化特點，深入認識社區矯正工作的主要矛盾及矛盾的主要方面，能不斷增強社區矯正工作破解難題、持續發展的能力，全面提升中國特色社區矯正工作的科學性。三是能夠極大促進社區矯正工作“中國特色化”。以實證揭示犯罪行為、以實證詮釋修復行為，有利于準確把握我國犯罪行為特點，促進社區矯正的“根”扎在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個體行為實際中。可見，構建行為規制體系，可以說是中國特色社區矯正制度創新的重要環節。

(三)探索建立健全精細化的社區矯正程序體系

長期以來，我國并未對社區矯正程序性建構給予足夠的重視，法律性規定非常不成熟，專門性規章幾乎沒有。《實施辦法》確定了司法行政機關實體性權責，程序性問題立即浮出水面，構建科學高效的社區矯正程序成為亟需破解的現實課題。立足當前社區矯正發展需求，應以精細化為基本立足點，突出抓好以下內容:一是完善社區矯正執行程序。要在社區矯正立法中有目的性地構建社區矯正執行程序基本框架，加強程序性法規調研，強化“縣級社區矯正機構——司法所”工作中各項措施的規范運行，最大限度地消除社區矯正措施高效、公正運行的基本阻礙。二是探索建立社區矯正獎懲實施規章。以《實施辦法》對原有獎懲措施的揚棄為契機，充分依托縣級社區矯正教育服務中心建設的實際，探索實施居住式中間制裁、以及相應的集中教育等措施，在省級層面盡快探索制定相對規范、具體的獎懲實施規章，逐步建立健全多樣性的社區矯正獎懲機制。三是探索建立社區矯正實務手冊。社區矯正是一項專業性很強的工作，需要嚴謹規范的操作細則以確保科學性。要針對每項矯正措施的價值目標與操作特點，全面分析實施基本規則與要求，制定詳細的社區矯正工作實務守則，確保社區矯正措施執行效益。

(四)完善社區矯正評估綜合體系

建立健全社區矯正評估體系，是社區矯正工作科學發展的重要基礎。當前，我國社區矯正評估體系建設中面臨著風險評估與需求評估的結構性調整、效果評估的健全與評估體系的綜合性三個亟需解決的問題，對此，應突出以下措施:一是探索風險評估與需求評估的協調運行機制。加強風險評估量表的開發與結構性調整力度，不斷提高風險評估實效，同時，充分重視需求評估指標的相對穩定性，增大需求評估定性分析比重，以評估指標差異為切入點，統籌兩項評估工作交互運行，相互印證、相互促進。二是健全效果評估工作機制。完善我國社區矯正效果評估指標體系，綜合分析重新犯罪行為特點與規律，健全信息溝通機制，加強典型個案跟蹤評測，強化效果評估的反饋與考評效力，充分發揮效果評估的推動作用。三是增強評估體系的綜合性與系統性。加強評估指標體系一體化建設，探索建立評估分析信息庫，創新社區安全評測信息共享方式，提高社區矯正評估效率。開展專題學習、實踐觀摩等多種形式的培訓工作，廣泛吸收心理學、統計學等專業學者，確保社區矯正評估工作的科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