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類犯罪認定中行業法規不容忽視

文◎王曦英孫廣平

事故類犯罪認定中行業法規不容忽視

文◎王曦英*孫廣平*

本文案例啟示：事故類犯罪的發生原因一般是管理失職或生產設施存在安全隱患，其刑事責任的認定應以行業法規和行業規范為前提。在判斷行為人民事行為的合法性時，應特別注意其履行和負擔的行業崗位職責要求。

［基本案情］犯罪嫌疑人李某某代表某電梯公司與某市峰威集團簽訂了電梯銷售合同，按照相關法規的規定和銷售合同的約定，此部電梯應當由某電梯公司進行安裝，2011年12月7日李某某以個人名義與個體安裝隊的犯罪嫌疑人周某某簽訂了安裝合同，合同上沒有對安全防護責任進行約定，只是確實了由李某某方提供良好的現場環境和配套使用件，由周某某自帶工具進行安裝。2011年12月7日，在沒有任何安全防護設施和警示標志的前提下，周某某帶領李某柱、王楠楠進入工地開始施工，同時，周某某將三人的臨時宿舍設在施工工地的一個毛坯間里。2012年12月31日晚，周某某與兩名工人酒后回到施工現場并再次飲酒，王楠楠在去上廁所時不慎由電梯口跌落至電梯井底，當場死亡。

一、案件分歧

本案中，王楠楠的死亡是否屬于意外事故，應否以重大安全事故罪追究李某某、周某某兩人的刑事責任。對此，有以下三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造成死亡結果的原因是被害人自己酒后失足，且不是在工作過程中，屬于意外事件，不構成犯罪，兩名犯罪嫌疑人均不應被追究刑事責任。

第二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周某某作為工程負責人，應當承擔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刑事責任，而李某某作為某電梯公司的銷售經理，不負責安裝只是代為簽訂了安裝合同，不是主要負責人，不構成此罪。理由是，關于犯罪嫌疑人李某某的行為，本案的證據間存在矛盾，按照李某某的辯解，其與峰威集團以及周某某簽訂合同均是在某電梯公司總經理徐某的授意下代表公司完成的，雖然與周某某的合同上沒有公司印章，但也是在徐某的要求下代為簽訂的;其只負責銷售不負責安裝，公司有專門負責安裝的人員，其作為代簽人員，不應當負主要責任.而徐某的陳述中表明，李某某只是借某電梯公司的名義從中獲取利益，關于李某某與周某某簽訂安裝合同的情況,其并不知道，此份安裝合同的簽訂是李某某的個人行為并不代表公司，公司出借相關資質的違規行為已經得到了相應的處罰，也在民事上對被害人家屬進行了賠償，不應再負刑事責任。雙方各執一詞，現沒有其他證據能夠直接證實真實情況，根據疑罪從無的原則，不應當讓李某某承擔刑事責任。

第三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李某某和周某某均系此次安全事故的主要責任人，均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犯罪嫌疑人周某某作為電梯安裝工程的承攬人，在安裝電梯過程中應當遵守相關法律規定，在電梯口設置安全護欄、防墜網及安全警示標志，同時,不應當讓工人居住在施工現場，不應帶領工人在施工現場飲酒，正是周某某上述失職行為最終導致人員傷亡，其主觀上存在過失，客觀上有疏于管理的行為并造成了重大傷亡事故，因此，其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犯罪嫌疑人李某某亦構成此罪，做為電梯銷售代表，其應當按照相關法律和合同條款的約定由公司進行安裝，但其卻以個人名義將安裝工程非法轉包給沒有業務資質的個人進行安裝，在安裝合同上沒有體現關于勞動安全保障方面的權利義務，在安裝過程中也沒有進行相關監管或者提出相關要求，放任周某某等人違法安裝，最終導致一人死亡的嚴重后果，其在主觀上存在監管過失，客觀上有疏于監管的行為，最終造成了一人死亡的嚴重后果，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

二、法理分析

根據本案爭議的焦點問題，對于“認定李某某、周某某構成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理由，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理解：

（一）從行業施工規范看，被害人的死亡屬于生產安全事故

首先，按照國務院《特種設備安全監察條例》的規定，電梯屬于特種設備，對其的生產、安裝和使用國家有特殊安全管理要求。根據《特種設備安全監察條例》第十四條的規定，電梯的制造、安裝、改造單位，應當經國務院特種設備安全監督管理部門許可，方可從事相應的活動。前款特種設備的安裝單位應當具備以下條件：有與設備安裝相應的專業技術人員和技術工人；有與設備安裝相應的生產條件和檢測手段。該條例第十七條規定：“電梯的安裝、維修必須由電梯的制造單位或者其他通過合同委托、同意的依照本條例取得許可的單位進行。”本案中，周某某屬于個體經營者，雖然他個人取得電梯安裝資格證，但這僅代表他個人有資格被有資質的電梯安裝企業聘用從事電梯安裝工作，其沒有資質單獨雇人獨立承攬電梯安裝業務。

其次，按照《特種設備作業人員監督管理辦法》第二條二款的規定：“從事特種設備作業的人員應當按照本辦法的規定，經考核合格取得《特種設備作業人員證》，方可從事相應的作業或者管理工作。”同時，該辦法第五條的規定，“特種設備生產、使用單位（以下統稱用人單位）應當聘（雇）用取得《特種設備作業人員證》的人員從事相關管理和作業工作，并對作業人員進行嚴格管理。”《黑龍江省安全生產條例》第九條規定：“生產經營單位主要負責人、安全生產管理人員、特種作業人員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進行安全生產培訓。生產經營單位的特種作業人員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接受安全作業培訓，取得特種作業操作資格證書，方可上崗作業。”該條例第十條規定：“生產經營單位應當對從業人員進行安全生產培訓，建立從業人員安全生產培訓檔案。未經安全生產培訓或者經培訓未合格的從業人員，不得上崗作業。”《建筑工程安全生產管理條例》第三十七條規定：“作業人員進入新的崗位或者新的施工現場前，應當接受安全生產教育培訓。未經教育培訓或者教育培訓考核不合格的人員，不得上崗作業。”本案被害人王楠楠屬于無證人員，雇用其進行電梯安裝工作的雇主明顯違反國家強制性用工規定。

再次，我國《建設工程安全生產管理條例》第二十八條規定：“施工單位應當在施工現場入口處出入通道口、樓梯口、電梯井口等危險部位，設置明顯的安全警示標志。安全警示標志必須符合國家標準。施工現場暫時停止施工的，施工單位應當做好現場防護。”第二十九條規定：“施工單位應當將施工現場的辦公、生活區與作業區分開設置，并保持安全距離；辦公、生活區的選址應當符合安全性要求。施工單位不得在尚未竣工的建筑物內設置員工集體宿舍。”本案事故發生雖然有被害人自身醉酒的因素在，但關鍵的原因在于生產管理者將員工集體宿舍設在施工現場，電梯口又沒有設置防護網和安全警示裝置，所以被害人的死亡屬于生產安全事故。

（二）李某某懈怠行使職權，導致其簽訂的電梯安裝合同具有違法性

作為電梯經銷公司的銷售經理，李某某明知對于電梯安裝國家有強制性的經銷許可制度，非特許公司不得從事電梯的制造和經銷，安裝需要由制造企業或經制造企業認可的取得經銷許可證的公司才能夠進行電梯安裝操作，從事安裝的工人必須取得從業資格及經用人企業培訓合格才能上崗；其在簽訂電梯買賣合同后，應將項目交與公司，由公司負責安裝的部門及安全責任經理負責組織公司技術人員對該部電梯進行安裝。但其在簽訂銷售合同后擅自越過公司直接與個體承包隊簽訂電梯安裝合同，允許承包隊在沒有安全設施保護的情況下進入現場施工，并允許施工人員吃住在施工現場。李某某的行為導致的結果是：一方面其以所代表經銷公司的名義取得所購電梯的安裝權，將安裝的安全責任轉移到所代表的公司；另一方面，又沒有將安裝權交與公司，而是自行處分該項權力。組織人員進行電梯安裝的行為本身，已經是在越權行使公司安裝負責人的和安全監督負責人的職權。由于其與個體承包隊簽訂的電梯安裝合同違反國家法律，按照《合同法》的規定是無效的民事合同，因此，該合同項下的安全責任義務并不發生轉移。

無論李某某在與周某某簽訂電梯安裝合同時是以公司名義還是個人的名義，都不影響其對本次事故負主要責任，只是對其行為的定性會有不同。如果認定李某某是以個人身份與周某某簽訂安裝合同，按照《特種設備安全監察條例》第七十五條規定：“未經許可，擅自從事電梯的制造、安裝等活動，觸犯刑律的，對負有責任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刑法關于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非法經營罪、重大責任事故罪或者其他罪的規定，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其仍需承擔刑事責任。本案中，由于國家安全生產管理局對李某某本次事故責任性質的認定，確認其為此次項目電梯安裝的直接管理人員身份，根據《建設工程安全生產管理條例》第六十六條規定：“違反本條例的規定，施工單位的主要負責人、項目負責人未履行安全生產管理職責造成重大安全事故、重大傷亡事故或者其他嚴重后果，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應認定其行為構成重大安全事故罪。

需要說明的是,本案在討論中，對于李某某與涉案電梯公司之間就本次電梯經銷合同簽訂時的身份問題是有爭議的，但從證據顯示看，該部涉案電梯從制造公司處購買時是李某某代表公司，以公司對公司簽訂的，李某某本人亦堅決否認是以個人名義進行電梯的經銷，同時，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亦認定其為電梯公司的銷售代表，綜合上述因素，應認定其構成重大安全事故罪。否則，如果認定其是以個人名義，借用他人經營許可證，非法從事電梯買賣，其行為應當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

另外，刑法修正案（六）將刑法第一百三十五條的內容修正為：“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因而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本條有兩點應當關注，第一，發生傷亡事故的前提只要是因為安全生產設施或安全生產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即構成犯罪，而不管發生事故的具體時間，這一點與前述《建設工程安全生產管理條例》要求的不得將職工集體宿舍設在尚未竣工的建筑物內，違反該項規定造成事故的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規定精神一致，其強調的是生產經營單位對勞動者生產安全的保證。其次，本罪需要追究的刑事責任人是兩類“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前者可以是工程項目管理人員，后者是工程現場管理人員和具體的施工人員。李某某作為本案非法電梯安裝行為合同簽訂者，其法律身份屬于該次電梯安裝項目的直接負責的管理人員，因此，其需要對此次電梯安裝過程中發生的重大責任事故承擔責任。

（三）周某某承擔刑事責任的法規依據

首先，周某某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的行政規范依據是《建設工程安全生產管理條例》第六十二條：“違反本條例的規定，施工單位有下列行為之一，造成重大安全事故，構成犯罪的，對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一)未設立安全生產管理機構、配備專職安全生產管理人員或者分部分項工程施工時無專職安全生產管理人員現場監督的；(二)施工單位的主要負責人、項目負責人、專職安全生產管理人員、作業人員或者特種作業人員，未經安全教育培訓或者經考核不合格即從事相關工作的；（三）未在施工現場的危險部位設置明顯的安全警示標志”及第六十四條規定，“違反本條例的規定，施工單位有下列行為之一的，造成重大安全事故，構成犯罪的，對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三）在尚未竣工的建筑物內設置員工集體宿舍的”；第六十六條規定：“違反本條例的規定，施工單位的主要負責人、項目負責人未履行安全生產管理職責造成重大安全事故、重大傷亡事故或者其他嚴重后果，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

其次，周某某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的民事依據是我國勞動法的規定，即用人單位的勞動安全設施和勞動衛生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或者未向勞動者提供必要的勞動防護用品和勞動保護設施，情節嚴重，對事故隱患不采取措施，致使發生重大事故，造成勞動者生命和財產損失的，對責任人員比照刑法第一百八十七條的規定追究刑事責任。周某某作為死者的雇傭者，對死者因其監管及違法承攬工程引發的事故需承擔刑事責任。

三、結論

重大責任事故罪和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發生地均屬存在高發事故隱患的生產作業場所，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很多，但根本原因不外乎管理失職和生產設施存在安全隱患。事故發生后，要具體確定責任性質和責任人，就需要對行業法規和行業規范的要求有清醒的認識和準確的把握。同時，在判斷行為人民事行為的合法性時，也不能忽略其應當履行和負擔的行業崗位職責要求。本案涉及對特種行業的行業法規、規范認識理解問題，能否熟練地運用行業規定結合行政、民事法律法規分析刑事責任問題是解決本案定性、定罪問題的關鍵。

*黑龍江省鶴崗市南山區人民檢察院［154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