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世文
在中國現代報刊史上,培養、提攜文學新人是現代報紙文藝副刊的一貫立場,這種立場在很多副刊的征稿規則里都寫得很清楚。《晨報副鐫》編者這樣說明選稿的過程,“記者在編稿的時候,絕沒有名字熟不熟的成見,也絕沒有‘丟在字紙簍不看’的事實”。編者對于“新進作家”有著“迫切的希望”。[1]《京報副刊》的編者說明稿件的收受“竭誠地歡迎新進作家”。[2]《文匯報·新文藝》特別歡迎工人、農人、士兵、店員、學生的投稿,編者說可以盡“潤色的義務”,并聲明說報紙副刊的目的“不單在產生新的作品,而是在產生新的作家”。[3]各家副刊的用語雖然略有不同,但培養文學新人的文化用心和責任卻是一致的。
文藝副刊的立場具體在辦刊實踐中,是通過副刊編輯的活動來實現的。我們看到,副刊編輯對青年作者的培養是采取了多種方式的,既有從創作實踐出發的指導,又有從編輯技術角度出發的提攜,更有精神上的鼓勵。
我們注意到,文藝副刊普遍都登載一些初學寫作的作者的作品,這些作品自然是經過了編輯的刪改和加工的。1930年代的《大公報·文藝》曾劃出固定版面刊登陌生作者的作品,時間固定在星期三,編者宣言:“縱有文藝先輩的好文章,也不使這天受侵犯。”[4]此版從1935年11月至1936年2月,共發刊4個月,以后雖不再有這種版面上的劃分,但陌生作者的作品仍分散在平日的版面。為鼓勵新進作者的寫作,《大公報·戰線》組織過西北作者文藝筆會,參加者如尹雪曼、黃星、王來風、蘇蕾、曹蒲、宋奇等都是青年作者,這些文學青年的創作都得到了副刊編輯的悉心指導,為他們日后走向文壇奠定了基礎。
編輯還利用副刊經常對青年作者進行寫作技術的指導。《大公報·文藝》所開設的《答辭》欄,就是一個編輯對青年作者進行寫作技術指導的園地。曾任《文藝》編輯的蕭乾通過這個園地對青年作者進行過多方面的指導,他要求青年作者“運用文字正如畫家使喚色彩”,“不曾濫用或吝嗇顏料,在那畫面上應該沒有形式與內容的隙罅”,[5]作品“除意識的內容外,還得有藝術上的考慮”,[6]好的作品在本質上必須是“真”的顯靈,“它說明的也許是宇宙,也許是人性,但都一樣不容顛倒曲解”。[7]從這些文字可以看出,編輯對作者的指導是極其誠懇的。
通過為作品加按語而推出文學新人,是文藝副刊編輯采取的重要編輯方法。沈從文的《市集》在《晨報副刊》發表時,編者徐志摩加了如下的按語:“這是多美麗,多生動的一幅鄉村畫。作者的筆真像是夢里的一支小艇,在波紋瘦鳒鳒的夢河里蕩著,處處有著落,卻又處處不留痕跡;這般作品不是寫成的,是‘想成’的。給這類的作者,批評是多余的:因為他自己的想象就是最不放松的不出聲的批評者;獎勵也是多余的:因為春草的發青,云雀的放歌,都是用不著人們的獎勵的。”[8]《大公報·戰線》在陸續發表青年習作者珠紅的《蔡金花及其他》、莊瑞源的《五根火柴——日本》和布德的《第十一及第一》等小說時,都加有編者的按語。毫無疑問,這些按語對擴大作者的影響、對鼓勵作者成長是有著十分積極的作用的。
配合青年作者處女作的出版,及時組織、編發書評,是副刊編輯推出青年作者的一種特色技術手段。處女作品集較能體現一個作家的文學創造力和創作潛能,現代文學史上不乏以處女集而一舉成名的作家,如冰心的《繁星》、曹禺的《雷雨》、麗尼的《黃昏之獻》、艾蕪的《南行記》、卞之琳的《魚目集》、何其芳的《畫夢錄》等都是明顯的例子,這些處女集無論之于作家個人的文學生命,還是對于新文學史的構成,其意義都是積極的。現代報紙文藝副刊登載的書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評論作家的處女集的。《谷》是作家蘆焚的第一本小說集,小說出版后,《大公報·文藝副刊》就有書評發表。評者稱贊小說可見出若干全新的氣象,且結構是那樣的緊湊,一切都在合理自然中發展的絕不夸張和松散。[9]臧克家的處女詩集《烙印》出版后,穆木天在《申報·自由談》撰文評論說,“作者經驗著‘九·一八’以后中國農村破產的情形,感到了深刻的人生的苦痛。他以現實的平常的材料,詠諸詩歌。他更歌詠著自己內心的人生苦的經驗。他的那些短詩,可說是時代象征之一面相。”[10]《新詩四十首》是杜運燮的第一部詩集,作品一出版,鄭敏即在《益世報·文學周刊》撰文肯定其“形式試驗”的意義,認為詩人錘煉著極其凝練的新詩格式,制造著各種有彈性的規則,在繁復的變化中追求著藝術的完整性。[11]現代報紙文藝副刊登載過多少部作家處女集的書評,已難以進行精確的統計,但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即報紙憑借自身的傳播場擴大了這些作品的影響,向社會展示了新作者的面影。
編者對投稿者精神上的鼓勵也會發生重要的影響。沈從文在擔任報紙文學副刊編輯期間,是把給文學習作者以精神上的鼓勵作為編輯的職責來完成的,這方面散見的文字很多,如致一位業余習作者說:“必需從習作中獲得經驗,從熟練中達到完全,從一再失敗,不斷修改,廢寢忘食,發癡著迷情形中,才可望產生他那出眾特立的作品。”[12]又鼓勵習作者永遠不氣餒擱筆,自信非筆直走到所要到的地方不止,一切偉大的作品,就是這樣產生的。[13]因為文學青年視編輯為人生的導師,敞開心扉與編輯進行精神的對話與交流,有這樣一個心理前提(這可以從文學青年寫給編輯的信看出),編輯的鼓勵言語對文學青年的影響也就不能忽視。雜文之于徐懋庸,關系是重大的,在20世紀30年代,徐氏主要是以雜文進入“文壇”,而且是被吸收進“左聯”的原因之一。徐懋庸敘述自己給《自由談》投稿的經過,“不過是試一試而已,并無一定會被采用的信心,不料幾天以后,《自由談》竟發表了那兩篇東西,編者黎烈文,在寄稿費的同時,還寫信給我,說這樣的文章很合需要,希望我再寫”。受到黎烈文的重視,“從此我就成了《自由談》的經常撰稿者,而且以‘雜文家’出了名”。[14]
可以這么說,報紙副刊編輯作為一個群體,不但塑造了中國現代報紙文藝副刊這樣的文化傳媒精品,而且培育了大批文化精英,尤其是中國現代文化史上一些巨匠式的人物的出現也與副刊編輯的培養分不開,如《時事新報·學燈》編輯宗白華對于郭沫若的培養,就是典型的案例。因此,我們可以說,報紙副刊編輯對無名文學青年的培養,構成了中國現代文化史、報刊史上璀璨的一頁。
注釋:
[1] 記者.編余閑話[N].晨報副鐫.1923-04-10
[2] 孫伏園.理想中的日報附張[N].京報副刊.1924-12-05
[3]郭沫若.人民至上主義的文藝[N].文匯報.1947-03-03
[4]蕭乾.啟事[N].大公報.1935-11-06
[5]蕭乾.為技巧伸冤[N].大公報.1935-11-13
[6]蕭乾.意識與技巧[N].大公報.1936-01-29
[7]蕭乾.創作與撒謊[N].大公報.1936-02-05
[8]徐志摩.志摩的欣賞[N].晨報副刊.1925-11-11
[9]李影心.谷[N].大公報.1936-08-02
[10]穆木天.烙印[N].申報.1934-03-14
[11]鄭敏.一本新詩[N].益世報.1946-12-07
[12]沈從文.廢郵存底[N].大公報.1935-6-23
[13]編者某甲.致一個讀書人的公開信[N].大公報.1935-01-06
[14]徐懋庸.徐懋庸選集:第3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