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主義之后與當代重慶建筑

王凱

(重慶市設計院，重慶 400015)

現代主義之后與當代重慶建筑

王凱

(重慶市設計院，重慶 400015)

編者按：由重慶市設計院主持開展的"巴渝建筑（川東民居）風貌研究"課題，作為重慶市建設科技計劃項目，對重慶建筑風貌的歷史發展和演變作了梳理和總結，是對城市優秀建筑文化的傳承和發揚，也是對地域建筑文化在現代建筑中特殊價值的重新審視和吸收利用。為此，"本期特稿"欄目特別推出該課題的三篇論文以饗讀者。

重慶近20年的建筑發展如同現代建筑思想轉變史的縮影，反映了重慶進入商品經濟社會以后現代主義建筑思想的擴散、轉變及地方經濟崛起后，建立起穩定的地域建筑文化之趨勢。

文化本質；地域性；非消費性

1 現代主義的矛盾性

現代主義建筑思想及現代主義之后的建筑思潮是建筑史上最重要的章節，它反映了建筑向消費性產品特性的轉變及再回歸文化載體特性的思想轉變，是先進地區建筑革命的必然，也是落后地區經濟轉變中建筑發展不能逾越的過程。很多觀點認為，現代建筑之后的各種理論將建筑的語言開放化，標準多元化，并沒有動搖現代主義基本體系的革命性和主流性。但現代主義建筑的革命性是一個時代的，它是一種脫離傳統的可能，而不是一個必須的方向，也無從談其為主流。現代主義建筑的美學體系埋藏著深層的矛盾，這種矛盾性使現代主義之后的各種建筑思潮得以打破現代主義的壟斷，也使地域的文化語言、傳統的裝飾手段在建筑上得以正名。

“機器的矛盾”：工業化時代建筑類型和功能的發達遠超了千百年來的傳統建筑，功能的組織及其與建筑的結合到了必須像設計一臺機器一樣來嚴肅對待的程度。實際上現代主義并沒把建筑真的當成機器。柯布西耶關于現代建筑定義中的“自由平面”就已經表明建筑沒有被它們作為程序化的定制空間看待。

“裝飾的矛盾”：“裝飾就是罪惡”，可是柯布西耶關于現代建筑定義中的“自由立面”本來就是裝飾性的——不僅只有符號是裝飾的，被作為抽象構成的元素也是裝飾性的，區別是抽象的構成，表達的僅僅是長短大小對位等脫離時間和地域的圖形關系，沒有符號所代表的文化內容；另一方面傳統特征的符號，很多也是構造元素演化來的，而被現代主義視為美學詞匯的現代構造，就不會在歷史演進中也變成一種符號？甚至可以說，裝飾是一種文明存在的方式和本能，器物皆有裝飾的可能和必要，器物圖說化才建立起物與人、與一定時間和地域的精神聯系。

“消費性的矛盾”：工業化時代是消費主義的時代，消費引導著生產，生產也引導著消費，特別突出的就是小汽車的設計——生產方不管實際生活的真實需要，執行“有計劃的廢止”制度，通過制造換代產品來制造流行風格，通過流行風格來淘汰老的產品，或者說生產商在不斷制造需求，不斷制造消費。立足于工業化生產和服務于工業化生產的現代主義，不可能逃避消費的烙印，它會為了創新而創新，為了保持在消費性上的優勢地位而保持不一定必須的技術先進特征。但現代主義清除有文化意義的通俗符號，脫離時間和地域關聯，削弱了大眾的可讀性，同時技術時尚性的溢價能力因為批量化的特征，也不可能保持在差異化消費選擇中的優勢，從而表現出自身特點和市場空間的矛盾性關系。

“恒態和動態的矛盾”：現代主義建筑采用抽象語言，拒絕歷史因素，試圖達到的是沒有時間記號的永恒之美，然而結果恰恰相反，沒有時間特征的東西不被任何時間段所認可，抽象建筑在陳舊破敗之時讓人覺得是件使用壞了的物品，應該予以更換，而人文化的建筑在舊蔽之后，自身的文化性反而被使用的痕跡所強化，表現為“經得起破敗的建筑”。

2 現代主義之后與建筑的地域文化性

很多時候現代主義的革命性被強調于美學體系上面，突出其擺脫傳統、緊跟工業時代的機器美學并強調設計的邏輯真實和內在統一，現代主義之后的各種建筑思潮，更多的也是從文化性和地域性角度對現代主義詬病和修補。現代主義建筑最具革命性的不是一個美學層面的思想成果，而是用適應工業化生產的美學概念引導了大眾，為精力充沛的生產力量找到了釋放的出口，打破了西方傳統建筑體系中“偉大建筑”和“無名建筑”之間的界限，第一次讓建筑成為一種大眾化的產品和消費品，讓工業化的成果最大化地應用于生活，并利用所建立的社會認同為工業化的發展提供了巨大而長久的市場。現代主義之后的各種建筑思潮，很多是致力于還原被現代主義建筑清除的裝飾動機和符號特征，打破其僅有技術邏輯和形體構成的美學框架，但毫無疑問的是，借助現代主義美學帶來的技術泛化和巨大的建筑消費市場培育和普惠了現代主義之后的所有建筑思潮。

現代主義所反對和努力脫離的地域文化語言、傳統的裝飾手段曾被矛盾地暗藏著，雖然在現代主義之后被逐漸解放出來，但很多觀點也只是將之作為一種可能而非必然，相反的是，現代主義才正是一種可能而非必然。建筑地域的文化語言是建筑的形制、結構和材料等方面的系統化表達，而裝飾手段則是第一層面的文化語言。裝飾和建筑不是矛盾而是一體的，建筑裝飾很多來源于建筑本身，西式建筑的壁椽、釘頭飾、三隴板等飾件都來自早期木質屋架構件，中式建筑的斗拱、昂的退化也是明顯的例子，至于構件本身帶有一定造型形成裝飾效果則更多。中國傳統建筑裝飾具有更強的文化性和精神性，比如懸魚和螭吻以水克火的意象，而楹聯額匾的文字意象則是獨有的詩性裝飾——“荷風四面”、“與誰同坐軒”、“滄浪亭”等等，不一而足。

現代主義侵入落后地區的時候，沒有文化符號、地域特征的國際主義抽象造型形象是先進的象征，但隨著地區的發展，地域文化意識隨著經濟的漸強而覺醒是一種必然，采用地域性的符號語言又成為先進思想的代表。符號是一定地域文化元素的歷史沉積，地域性特征又強于時間性特征。中國的建筑傳統總是賦予建筑更多的社會意義，從而使有限的物質產生了最大的價值。空間裝飾即是一個建筑價值“溢價”的重要途徑，既可以透過裝飾的“繁”與“簡”來區分社會地位“貴”與“賤”，又能寄托人們對福壽安康的冀盼。如窗柵的蝙蝠(福)，月梁上的牡丹(富貴)，脊柱上的寶瓶(保平安)等。這種裝飾性是立足于地域文化的，相較于ArtDeco立足于技術時尚的裝飾性具有歷時性優勢，或者說，時尚是可以被淘汰也是必然被淘汰的，而地域性是在時間中陳釀的。

3 當代重慶建筑的發展

重慶和中國其他城市一樣，在完成限制消費的計劃經濟向鼓勵消費的商品經濟轉變之前，建筑之文化和建筑之物質一樣落后而蒼白。上世紀90年代初隨著糧票的消失，商品建筑的市場被解放出來，催生了現代建筑設計和建筑教育真正在中國的發展。這個時期重慶的建筑在完成從計劃經濟時代時沒有必要也不應該對建筑進行思考到為適應市場需要而要為建筑找想法找模樣的轉變上，因為內地經濟發展的滯后而更遲緩。技術還不算落后的重慶建筑沒有為突如其來的商品經濟新生活做好思想準備。現代建筑思想的接受和形成是緩慢的，但在商品關系的催逼下建筑形式的搬用、拼湊是很快的。盡快擺脫計劃經濟時代形式粗陋的建筑風貌顯然是不能向純粹簡練的現代主義風格借鑒什么的，一方面其被建筑理論界前輩批判過，更何況其極致的國際主義風格還有帝國主義政治陰影。形式語言多樣的后現代主義風格于是被首先拿來，不同的是搬用并不講究隱喻和裝飾之后的文脈，而是直接解決讓建筑的外表豐富起來的迫切問題——從階梯狀的外墻面到屋頂的飛翅，然后是KPF的構成式組合體量以及標志性的大帽檐。淺表的豐富帶來的亂象終會使建筑的步履猶豫，毫無厘頭的形式也終會受到質疑，重慶市設計院設計但最終夭折的“歐式一條街”除了開發上的問題，也不能說沒有各方對無由頭歐風的疑慮而產生的影響。亂花漸迷中，重慶建筑的規模增長也為業界反思和考量建筑該表現什么和怎么表現提供了基礎，像一個補課的學生重新坐在了現代主義的課堂上。日本久米和重慶市設計院聯合設計的水晶酈城是這個時期重慶建筑的轉折和標志，它純凈的現代主義風格一掃此前紛亂的建筑形象，也第一次讓重慶建筑感受到邏輯嚴密、清爽干凈的現代主義建筑群給人帶來的震撼（見圖1）。接下來一段時間是情理之中的抄襲式擴散。在建筑商品化初期跳躍式地選擇現代主義之后建筑形式并胡亂披掛上陣的重慶建筑，因為接受了現代主義建筑思想而開始具有思想的系統性，迷惘的建筑終于舒了一口氣。現代主義建筑在這兒重演了歷史，幾年時間清掃了雜亂低俗的建筑風貌，用更適合大量建造的美學促進了商品建筑的規模化發展，并迎來了房地產的第一個高潮。然而現代建筑的消費性弊病也隨著市場的膨脹、飽和顯出端倪，尤其是住宅產品。首先，住宅類建筑自身受制條件較多，無法一直在材料、構造上體現先進的技術帶來的審美溢價，也就無法將現代主義的價值觀持續下去；其次，立足技術時尚的現代主義建筑難免不進則衰的尷尬，經過首次置業、換房和倒房幾代消費群體，對房屋的消費需求也從品質上升到品位，工業化背景的現代主義建筑培育起來的消費群體反過來站在了對立面。大眾的審美情趣不可能保持對技術先進性的敏感，對商品化建筑的溢價期待必然導致反批量生產的小眾化情調，各式文化的馬甲經過理念包裝和商業操作披掛上陣：意式和托斯卡納地中海格調、美式獨立住宅等等格調，只是不再如早期歐風的淺薄粗糙，比如重慶市設計院與阿特金斯合作設計的奧山別墅；更有雜糅了里弄空間、殖民風格的“上海新天地”把小資情趣移植成“重慶新天地”（見圖2）。

圖1 水晶酈城

圖2 奧山別墅

重慶從一個封閉的欠發達內陸城市已經發展成為一個經濟強盛的國際化大都市，地域文化地位也隨著城市實力的強大而提高，曾經代表先進文化的現代主義建筑和國際主義風格，以及代表小眾情趣的舶來風貌已經不能滿足建筑作為一定時期地方經濟、文化載體的需要。建筑需要擺脫消費性產品的價值限制，利用其文化本質而賦予更多、更具價值的社會意義。

重慶地域建筑文化甚至比源于北方“正統”的傳統中式建筑更具悠久的歷史，但真正最具特色和影響力，尤其是當代文化影響力的，卻是抗戰陪都時期的建筑文化。重慶抗戰陪都時期的舊中國建筑師，這些第一代現代意義上的建筑師接受的是西方建筑教育，不僅在建筑審美上受到古典主義和折衷主義遺風濃厚的美法學院體系的影響，在建筑研究方法上也是套用的西方建筑體系。國內對“中國本位”、“民族本位”的強烈情感，促使中國建筑師以“洋為中用”的心態對當時的洋化進行反思，“中國固有形式”由此而生。當時的中國建筑師在建筑設計中常采用的方法大致為三類：一、復古類：采用現代的結構和構造；二、混合類：折衷主義在中國的翻版，使多種建筑風格和元素在形體組合法則的統一下雜糅在一起；三、裝飾類：現代建筑的整體特征下裝飾性地使用一些歷史性、文化性的元素、符號。這也是重慶在抗戰時期的建筑設計總體呈現出多種格調并存的原因。廣泛分布在中四路一帶的抗戰陪都時期歷史建筑，以青磚、灰瓦、西式直坡屋面和檐口、中式門窗等形式最為突出，為在文化街區設計的市委小禮堂及市委配套樓、市政府武警營房等建筑提供了豐富的地域文化詞匯 （見圖3、圖4）。而零散座落于南山的抗戰陪都時期歷史建筑則有大量黃墻灰頂、中西結合的建筑手法。經過歷史的沉積，這些具有多樣格調和外來元素的建筑風格，已經轉變、固化成一種豐富的本土詞匯。

圖3 市委小禮堂

圖4 市政府武警營房

當代重慶建筑經過20余年的發展，已經跟上了先進思想的步伐，現代主義建筑培育起來的建筑市場對設計提出了更高層次的要求，需要設計者大膽地將文化本質還原于建筑，讓建筑豐滿地承載起地域文化，從而同時賦予建筑最大的物質價值和社會價值，而這才是建筑發展不變的必然。

Post-modernist and Contemporary Architecture in Chongqing

As theminiature of contemporary architectural thought transformation history,the recent20 years development of architecture in Chongqing shows the spread and changeof contemporary architectural thought inmarketeconomy,and the tendency of establishing stable local architectural culture as localeconomy growsspeedily.

culturalessence;regionalism;non－consumption

TU-80

A

1671-9107（2012）10-0001-03

基金論文：該論文為重慶市建設科技計劃項目（項目編號：城科字2010第17號）論文之一。

10.3969/j.issn.1671-9107.2012.10.001

2012-05-10

王凱(1974-)，男，重慶人，工學碩士，高級工程師，建筑院副總建筑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建筑設計及其理論。

李紅

施工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