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以來的嘉興舊書業

鄭闖輝

（嘉興市圖書館，浙江 嘉興 314001）

舊書業是指以經營舊書為主的行業，它的發達與否，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一個城市的文化程度。2005年南京大學徐雁教授曾出版《中國舊書業百年》一書，對中國舊書業史料加以梳理和研究。然而限于篇幅，該書只能關注中國大城市和重要城市的舊書業，如嘉興這樣的中小城市，則尚無暇顧及。筆者利用手頭資料，試圖梳理嘉興舊書業，以為《中國舊書業百年》之小小補充。

1 民國時的嘉興舊書業

嘉興雖然在明清兩代都屬嘉興府，政治地位并不低，但是舊書業并不發達。嘉興近代文化耆宿之一的吳藕?。?913－2005）曾在《藥窗詩話》里講過：“嘉興雖是府城，到了我小的時候，還只有在孩兒橋北，一個殷姓的蘇州人開設的大同書局，出售舊書為多。直到發售文具的同源祥被火焚毀后，才有了三家書局出售新書。除了一家外，其余兩家仍以文具為重。故而書籍的流通，可算得是微乎其微?！薄?〕

這大同書局，可說是嘉興近代唯一的一家專營舊書的舊書店了。然而卻不能小瞧了這家舊書店?，F在大名鼎鼎的蘇州鈕家巷文育山房舊書店的店主江澄波，現年已八十余，其祖“文學山房”江杏溪就曾學徒于嘉興孩兒橋堍的大同書局。

這事兒還得先從江澄波老先生的曾祖父江椿山說起。江氏一族，祖籍浙江湖州織里鎮。約在清代咸同年間，因受太平天國運動影響，年方弱冠的江椿山，離開故鄉湖州，來到蘇州謀生，進入位于閶門城門口的掃葉山房充當伙計，從此定居蘇城。據沈延國《蘇州文學山房記》所述，當時江椿山的工資菲薄，不足以養家糊口，且常遭辭退之厄。由于貧苦，年逾四十，才娶妻劉氏，在閶門外的山塘八字橋西街賃屋定居，生有一子，名為如禮，即江杏溪。因江椿山本人一直從事舊書業，加之家境素寒，故在光緒二十年（1894），其子就被他送往嘉興的大同書局充當學徒。但為何讓江杏溪到僅有一家舊書店的嘉興當學徒，而不是就近在舊書業發達的蘇州做學徒，筆者所見文獻材料有限，無從得知其由。

再返回來說江杏溪。江杏溪（1881—1949），名如禮，以字行。從十三歲起，他就到嘉興孩兒橋的一家舊書鋪學藝。初進店時，其父江椿山即教以刻苦學藝，至誠待人。并將衣褲所有口袋悉數拆去，借以養成廉潔之習，深受同人敬佩。在嘉興的五年期間，江杏溪憑著本人的聰明與干練，勤奮鉆研，不斷學習，逐漸入門，最后熟練掌握了采訪古書、鑒定版本、修補裝訂等技術，并且對如何經營舊書店，也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光緒二十五年（1899），剛年滿十八歲的江杏溪，因父親江椿山的離世而匆匆返蘇奔喪。將父親后事料理完畢后，鑒于老母在堂，無人奉養，江杏溪決定留在蘇州，創設自己的書店——文學山房，來維持生計。至此，結束了他在嘉興做學徒的日子。

《嘉興文史匯編》也對大同書局有記載：“大同書局，坐落在建國路南端，一間店面。專營石印本、木刻本圖書，書源來自上海，以古舊書籍為主。”〔2〕這建國路一帶，原名“集街”、“北門大街”，歷來是嘉興主要的商業街。鄉下人進城，外地人路過，市民們上街，必至建國路走走。清代項映薇《古禾雜識》中有相關記載：“韭溪橋至西埏橋，趁集者列肆市中，百物輻輳，喧嘩雜沓，盡夜不已，此街因名集上?！睋_北嘉興同鄉會撰寫的《話說建國路》一文可知：建國路早在北宋時就已經成為嘉興的商業區，數百年來，在全城居民的經濟生活中占據著重要地位。據1981年統計，沿路有大小商店180余家。這里不僅有百貨、食品、五金等專業公司，而且還有百貨、綢布、服裝、皮革、家用電器、煙糖食品、文化體育、新舊書店……等各式店鋪，人們生活中所需的一切，在建國路上都可以得到滿足?！?〕除了大同書局這家以舊書為經營特色的書店外，在建國路上的以經營新書為主的書店還有：嘉興大新印刷所、世界書局嘉興分銷處、嘉華書店、昌明書局、嘉華書局、文化書局、嘉興聯記書局、基本書局、光明華記書局、中國文化服務社。其中中國文化服務社系國民黨、三青團辦的文化宣傳機構，坐落于建國路251號，解放前夕停業，解放后改為新華書店店址。

此外尚有洪寶書局、新時代印刷所、東南印刷所等，承印社會印件，兼印一些啟蒙讀物，如《千字文》、《百家姓》、《神童詩》之類的讀物，進行批發零售，同時也經銷一些舊小說。

2 近代嘉興的古舊書業

除了這種正兒八經的舊書店和新書店經營的圖書外，嘉興還有一種用白報紙翻印舊書的書。吳藕汀先生曾回憶過這種書：“在我二十歲左右的幾年里，有一種號稱‘新式標點’的書，大量印行。據說白報紙充斥市場，無法推銷，甚至包貨物都是雪白的紙張，比粗紙還要便宜得多。那些印刷工場沒有東西來印，也是不能支持下去。在這樣營業將要絕路的時候，急中生智，想出來翻印舊書，加以‘新式標點’來作號召。好在這種舊書既不要付稿費，又不會受到檢查的限制，可以自由翻印，于是大量印出來出售。起初折扣還小，五折六折之數，以后同行競爭，書價大大增加，而折扣也大大多起來，賣到一折還要八扣。這是門售的價格，批發還要打折扣，所以通俗都稱它為‘一折八扣書’。所印的書中，雖然也有《論語》、《孟子》、《唐詩》、《古文觀止》之類的書，但大部分是通俗小說。從《三國演義》、《西游記》到《大紅袍》、《珍珠塔》，真所謂應有盡有。起初用牛皮紙裝訂，很是簡單，后來各種小說也有五彩的繪圖封面。這種書很受一般小市民的歡迎，銷量倒是很大?！徽郯丝蹠顺抢镩_了一些小店出售，在鄉鎮上，全賴有用木板夾好、掮去銷售的小商販，受到一些愛看小說而不容易借到的人的歡迎。這些人大都是小商業人員，因書籍價格不高，足可負擔，何況種類繁多，任憑挑選。對于通俗文學的普及，確有一定的貢獻。不過因廉價推廣，書中的字句大都沒有?？边^，錯字相當多?？纯窗紫嘞?，倒也沒有多大關系。倘使要當書來正經地讀，那可是要上它的大當了?！薄?〕

對此種情況，藕老賦詩一首：“如泥紙價見于今，充棟汗牛書可淫。不作校讎多舛誤，魯魚亥豕要留心。”對這種銷量很大質量卻不高的便宜書提出了批評。限于所見的文獻材料，筆者所能講出的嘉興近代古舊書業，也就僅此而已了。

3 1949年之后的嘉興舊書業

最后說一下新中國成立之后的嘉興書業。上世紀五十年代，公私合營全面推廣。嘉興的私營書店，以圖書為主營業務的并入了建國路新華書店，以文具為主營業務的書店并入了嘉興中百公司。如昌明書局，建于1936年，建國后改造私營企業時，由于該店經營中文具的比重比較大，故由中百公司歸口，新華書店只接收房屋及資財，償付1000余元給中百公司。又如嘉華書局，建于1932年1月，經營文具、簿冊，兼營圖書。公私合營時，由中百公司歸口接收。

此后嘉興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圖書行業中新華書店一家獨大的局面。另外，1956年夏季，為了貫徹黨中央、國務院“關于處理反動的、淫穢的、荒誕的書刊圖畫問題”精神，對在全市租書攤進行清查處理、收繳中而被改造的三戶個體租書戶，將他們組織起來而起立了合作書店。該書店代銷新華書店的圖書、圖片，兼收購舊書，直接由新華書店領導。從業人員三人，鋪面由新華書店安排。后由于其中兩人離開而于1963年3月停業。〔5〕

另外值得單獨一說的還有嘉興古舊書店。古舊書店隸屬于新華書店，1961年1月在建國路開設。1963年郭沫若為其題名“南湖書畫社”，隨之改名，“文革”開始后停業。〔6〕嘉興古舊書店，連同其后身南湖書畫社，一共也不過存在了五年多點的時間，但其卻有一件重要的事不得不說，那就是收購《蘿軒變古箋譜》一書。據高可安長孫高賢先生回憶：“自一九六一年起，董巽觀、高可安、金蘭坡、余孟安四人正式受嘉興圖書館延請，為其整理古籍善本等諸事（每月十五元）?！薄?〕另外筆者曾親自采訪過高賢先生，得知高可安先生幼年生活在海鹽沈蕩的外祖母家，并且，外祖母張氏是海鹽張元濟家的長輩。高可安先生在沈蕩的親戚家看到了這本名叫《蘿軒變古箋譜》的古書被用作夾鞋樣，因此得以收購，并以四十元之價轉讓給嘉興古舊書店。此書后來為上海博物館收藏，成為國寶，海內孤本。其間諸多故事，不一一詳說。

此外，新華書店平湖支店也曾于1961年6月開設了古舊書籍門市部，搶救了一批古籍珍本和孤本，如早期宣傳革命的《東方雜志》、光緒年間編纂刊印的《平湖縣志》及《檇李詩系平湖錄》、《續檇李詩系》、《乍浦九山補志》等地方文獻。〔8〕該門市部于當年結束。

除新華書店外，在月河街中基路，以及北京路一帶，有一些租售連環畫的小書店與書攤。因為是在小學附近，對小學生還比較有吸引力。近年來，私營書店漸漸有了一些，圖書的質量卻并不高，多以暢銷書和教學教輔用書為主。在月河街周日的古玩市場里，有一隅是賣舊書的，筆者去年還曾前往購書。這里也確實有一些民國和建國后至八十年代的舊書，數量卻是非常少，大量充斥著的是各種各樣的拍賣圖冊，這倒是從一個側面反映著上海與杭州拍賣行業的發達。

〔1〕〔4〕吳藕汀.一折八扣書〔M〕／／《藥窗詩話》第三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3

〔2〕〔5〕孫毅.建國前后的嘉興書業〔M〕／／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嘉興文史匯編.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1：202，204

〔3〕臺北嘉興同鄉會.話說建國路〔M〕／／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嘉興文史匯編.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1：377。

〔6〕《嘉興市文化志》編纂委員會.嘉興文化志〔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0.8：162～163.

〔7〕高賢.關于《蘿軒變古箋譜》一段塵封的往事〔EB／OL〕.http：／／jxshs.blog.tianya.cn

〔8〕《嘉興市文化志》編纂委員會.嘉興文化志〔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0.8：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