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地商會發展及其在社會管理中的作用——基于浙江的實證分析

□常敏

異地商會是近年來商會發展出現的一個新動向。在全國，最為普遍存在的是“溫州商會”、“泉州商會”和“福建商會”。近年來國內不少學者對這些商會在地方治理中的功能、存在問題等進行了經濟學、管理學、社會學多角度分析。比如中共福建省委統戰部課題組（2010）系統論述福建省異地商會的市場經濟功能、統一戰線功能和橋梁紐帶功能等十大功能①中共福建省委統戰部課題組：《論述福建省異地商會的十大功能》，《福建省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馬存友，楊宇和魏雅丹（2010）基于公民社會理論闡釋了異地商會產生原因以及如何構筑地方政府與異地企業的良性互動關系②馬存友、楊宇、魏雅丹：《異地商會：尋求地方政府與異地企業的良性互動——基于公民社會理論的探討》，《傳承》，2010年第6期。；王紅梅（2010）分析了異地商會官商互動機制的正負效應，提出了欠缺配套法制條件下異地商會可能引起的不公平競爭等問題③王紅梅：《異地商會發展中的官商互動機制》，《經濟導刊》，2010年第12期。；等等。同時，還有一些學者對浙江省商會組織進行了深入研究，如陳剩勇，馬斌（2003）以溫州民間商會為例，以制度理論的知識為分析框架，對溫州民間商會的制度特征、激勵機制和監督機制進行一番審視和剖析；郁建興，黃紅華（2004）同樣以溫州商會為研究對象，從市民社會視角分析了民間商會的自主治理及其限度等等。但從創新社會管理角度，已有文獻對這種特殊的非公有制經濟自治組織的作用尚缺少專門的研究。浙江異地商會的網絡遍布全國、乃至世界各地，尤其以溫州異地商會最為著名。早期，很多地方將異地商會僅僅看作商人們的同鄉會，對之持十分疑慮的態度。但近幾年的發展表明，異地商會在社會管理中確實具有重要的作用。筆者2011年對浙江省多家異地商會典型案例進行了實地調查，并對111家在浙江登記注冊的異地商會開展了問卷調查，希望以浙江為例，廓清異地商會的發展概況，梳理該類組織的內外部治理特征，并初步闡明創新社會管理中異地商會的具體作用及作用機理。

一、浙江異地商會的發展概況分析

1.浙江異地商會發展現況

異地商會是客籍商人組成的以地緣關系為紐帶的經濟社團。浙江異地商會從廣義上既包含浙江省及各地商人在外地結社的商會，也包含在浙江各級民政部門登記備案的異地商會。自1995年國內第一家溫州異地商會在昆明成立以來，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各地設立的溫州商會已經超過300家，泉州商會也近150家，臺州商會54家①溫州和泉州商會數據引自王紅梅《異地商會發展中體現的官商關系— —以福州異地商會為例》，《江蘇商論》，2010年第7期；臺州商會數據由2011年7月嘉興臺州商會張義華秘書長提供。。在浙江，各異地商會的發展經歷了從自發和不規范到逐步規范的過程。2009年出臺《浙江省民政廳關于規范異地商會登記管理工作的通知》，使得在浙異地商會的登記管理逐步規范化。從總量上，截止2011年9月底，在浙江登記注冊的異地商會總共202家，其中省級7家，市級85家，縣級110家，是登記和備案商會數量最多的省份之一②根據浙江省民政廳統計。；從規模上，根據課題組2011年8月的問卷調查，被調查的111家浙江異地商會，戶均注冊資金6.95萬元，2010年底戶均總資產44.97萬元、凈資產35.31萬元，平均每家異地商會擁有個人會員163人，單位會員155家；從運作上，2010年戶均總收入60.75萬元、戶均總支出43.43萬戶，平均每家異地商會共有工作人員3.8人，其中專職2.2人，兼職1.6人（見表1）；從實效上，異地商會推動了原客籍兩地的經濟發展，促進了兩地政治民主、文化交流、社會發展。

2.異地商會的治理特征

異地商會的發展水平，在很多程度上可以從其內外部的治理特征得以反映，從內部看，各商會逐步建立完善的《會員大會制度》、《會長辦公會議制度》、《辦公室行使秘書科職權制度》、《財務工作制度》等具體管理制度，而對外治理中愈加凸顯了非公經濟人士通過該類組織與政府之間的經濟、社會、政治、文化多領域合作、密切互動的特點。

表1 浙江異地商會概況統計

（1）異地商會內部治理結構逐步規范化

浙江異地商會在組織成員構成和組織機構架設、組織運作流程等方面比較接近。如圖1所示，異地商會會員大會是異地商會全體會員或會員代表共同參與的會議，一般一年舉行一次，主要履行換屆選舉、重大事項商議等職能，商會理事會及商會會長會議是商會核心層的議事機構，會長、常務副會長、副會長、秘書長和副秘書長等需要對商會發展大計、日常性事務都作出決議，每月甚至每周開一次會議。筆者調研的嘉興市溫州商會每周三下午開展會長會議。同時，為確保每天都能服務會員各種需求，2000年6月該商會就由一名會長和一名常務理事、一名理事參加每周值班制度，并于2011年4月正式出臺《嘉興市溫州商會會長值班制度》完善該項商會服務工作。另外，一些商會還設立辦事機構、分支（代表）機構和實體機構，如問卷調查的111家異地商會中10家商會共設立了28個分支機構，6家商會共設立了9個代表機構，20家商會共設立了52個辦事機構，8家商會共設立了26個經濟實體。具體如，紹興市福建商會注冊資金100萬，2010年總資產已經達到350萬，已經設立17個經濟實體。

圖1 異地商會內部治理結構示意圖

（2）地方治理中與政府密切互動

近年來，異地商會這種非公經濟組織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發展，與原籍地政府和當地政府關系密切。我國異地商業資本追求更大的利潤空間與地方政府追求地方經濟效益最大化的目標形成的利益契合，使異地商會迅速發展的同時，與原、客籍兩地政府之間形成了利益驅動下的良性互動，促進了兩地的經濟發展①王紅梅：《異地商會發展中體現的官商關系——以福州異地商會為例》，《江蘇商論》，2010年第7期。。從調查情況可看出，浙江的異地商會在與原籍地和所在地政府部門的長期合作，除了體現在商業信息的相互咨詢，政府招商等項目的委托和承接，還體現在大量的社會矛盾糾紛的輔助協調等方面（詳見表2）。

注：根據2011年浙江異地商會問卷統計整理。

三、異地商會在創新社會管理中的作用研究

現代社會的發展，需要一個全新的國家與社會的互動模式，需要一個善于調動、開發和利用各種社會資源及其能動性的社會管理新體制。近年來，浙江內外的異地商會數量擴張十分迅速，不僅在地方經濟發展中成為主陣地，而且在社會管理中成為分擔某些公共事務、提供某些公共服務，彌補政府“治理盲區”的重要力量。尤其在創新社會管理過程中，異地商會與政府共同合作，調動組織內外各種資源，在化解社會矛盾、協調勞資關系、維護公平正義、促進和諧穩定等方面發揮出不可替代的作用，這種作用認識可從表3反映。異地商會在創新社會管理中的作用具體體現在如下方面：

1.發揮協調組織作用，探索社會矛盾化解新機制

大量的社會矛盾化解需要一個公平公正的第三方參與協調，異地商會作為中間力量，在解決矛盾糾紛時避免了當事人面對面造成的矛盾升級，“這邊講兩句，那邊講兩句，逐步調和矛盾”②2011年實地調研時，嘉興市臺州商會秘書長張義華所述。。尤其是很多非公人士與政府的矛盾確實是緣起于一些政府部門或執法部門缺少與工商人士的溝通意識和技巧，很多事光靠政府來講來壓，反而讓矛盾激化，但如果讓第三者出面協調卻能夠事半功倍。比如各地都會發生工商、稅務部門檢查客籍企業，雙方發生糾紛矛盾的事例，所以各異地商會紛紛聘請當地財政稅務等部門的退休領導當秘書長，由商會出面協調該類事例。受訪的一位商會秘書長形象地說：“工商人員看我們商會去了，就不會像對會員企業那樣拍桌子，不然我們商會會找他們的上級反映，工商人員把情況講給我們聽，會員企業也給我們講，兩邊一協調就好辦了。”確實，我國大量外地工商戶與當地政府部門之間仍缺乏一定的信任，各種基于經濟利益的社會矛盾時有發生，異地商會通過不斷地協調，不僅解決當下糾紛，更重要的是作為橋梁紐帶，不斷增進兩者的信任，從源頭上逐步化解矛盾。

當前社會合法性的追求促使各商會加強會員管理，積極履行社會職能。尤其在社會、政治、經濟矛盾爆發的特殊時期，異地商會能夠通過協調管理，團結一致，共同承擔社會責任，創新社會矛盾預防機制。比如2008年金融危機中，積極響應嘉興市市長提出的維護員工隊伍穩定問題的號召，嘉興市臺州商會通過內部會員宣傳和協商，通過會長會議決定向會員提出號召，在該市率先提出了“不減員、不減薪，一個也不能少”的承諾口號。當地工商聯當即組織兄弟商會學習推廣這個口號，緩解了金融危機特殊時期的勞資矛盾，穩定社會局面。確實，各地商會都十分注重解決勞資糾紛、土地爭議及人際關系不和等會員企業之間的矛盾，有力地促進了企業的發展和當地社會的穩定。有兩位企業家因生意原因長期以來矛盾緊張，不相往來。商會建立后，大家酒杯一干，矛盾化解，關系改善，被當地傳為佳話。

2.發揮溝通引導作用，創設社會動態管理新途徑

異地商會是完全自發的非公經濟自治組織，所以更注重加強與非公經濟會員的聯系溝通，積極為會員維權，化解社會矛盾。商會一般都設立維權部作為商會重要的職能部門，并且專門聘請商會法律顧問，為會員排憂解難。異地商會在維權的過程中，逐步構筑起會員信息溝通機制、公共關系協調機制等，而這些機制或平臺也成為社會動態管理的一個新途徑。現在許多異地商會都建立有自己的網站，創辦會刊，或是利用短信平臺及時向會員發送各種信息，也通過這些聯系機制充分了解會員所求所需，成為社會動態信息的重要來源渠道，為社會動態管理創設基礎條件。各異地商會特別注重會員之間、會員與群眾及會員與政府之間的平等溝通和協商，解決各層面主體的合法合理訴求①嘉興溫州商會胡文毅秘書長一再強調：“商會不是一味為會員說話，而是理性客觀處理問題，比如在2010年一位養殖戶會員違章在租用的農村倉庫邊上建自己的小別墅，被政府發現要求拆除，結果要求我們維權，聲稱得到當地書記允許，我們在會員、村、鄉鎮多個層面調查清楚后，還是勸說會員將別墅拆掉，倉庫保留養殖。”，為及時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動態管理提供了基礎和保障。

同時，異地商會通過政治引導實現對異地商人的政治思想教育，同樣有利于推進社會動態管理。受調查的111家在浙異地商會48%建立了黨組織。另外從2000年10月武漢市溫州商會成立第一個異地商會黨支部以來，共有福州、包頭、大理等42家溫州商會新成立黨支部，占異地溫州商會總數的25%②沈祖文：《在浙商中構筑“堅強堡壘”——浙江異地商會黨建的調查與思考》，《今日浙江》，2007年第4期。。這類非公人士組成的黨組織組織異地商人認真學習黨中央、國務院以及各級黨委、政府的重要會議精神，及時掌握上級黨委、政府的重大戰略部署，不斷提高駕馭全局的能力和參政議政能力；認真學習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尤其是有關非公有制經濟理論方面的論述，提高政治敏感度、樹立大局意識。以異地商會黨組織為紐帶，了解異地商人的政治思想動態，逐步改變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用工、勞資問題的一些認識，實現基層社會矛盾的源頭治理。

3.發揮利益表達作用，拓展民意表達新空間

社會民主是社會管理最終目標實現的基礎，也是基層社會和諧的源泉。浙江大學陳剩勇教授指出：溫州異地商會是一種組織化的利益表達機制，它的產生是商會與地方政府之間利益契合推動的結果③陳剩勇、馬斌：《民間商會與地方治理：功能及其限度——溫州異地商會的個案研究》，《社會科學》，2007年第4期。。確實，地方保護主義和傳統排外的心理并非是中國某一地方的特例，異地商人在當地的經營活動往往受到許多地方政府和經濟實體的種種限制。異地商會的成立初衷，多數是身在異鄉的商人希望能有個替自己主持公道的組織，希望建立在鄉情基礎上的異地商會能以團體名義，通過合法渠道為會員伸張正義。異地商會是民主表達異地商人這一特殊群體利益的合法渠道，異地商會越來越多的通過與當地政府主動溝通、互相合作來獲取更多利益，而不是簡單地與當地政府相制衡。當地政府在尋求異地資本的過程中也越來越重視與商會的良性互動。由此，今天異地商會已經能夠通過更多體制內的、合法的渠道來表達利益、維護權益，同時也能夠促進當地社會經濟發展。相當部分有影響力的異地商會如溫州商會、臺州商會、福建商會等都有部分會長、理事成為當地的政協委員，比如2011年嘉興溫州商會共有4位政協委員，嘉興臺州商會共有4位政協委員，市本級三位，區縣級一位，商會副會長嘉興藍天民工學校校長在兩屆政協會議上提出兩次提案，關于如何使外地民工子女能享受本地子女享受教育上的同城待遇，市政協采納了這個提案。這些異地商會通過屬地工商聯部門還成為原籍地的政協委員。經異地商會的長期努力，多方利益群體的協商途徑越來越豐富，基層民主權力得到擴充。異地商會廣泛動員和組織異地商人依法有序參與社會管理，培養公民意識，履行公民義務，實現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發展。

4.發揮扶貧濟困作用，開創基層社會幫扶新渠道

異地商會熱衷于慈善事業，在社會上逐步樹立良好形象。通過商會組織，異地商人一方面在當地開展大量公益活動，承擔企業社會責任；另一方面回饋家鄉，開展大量農村的幫扶濟困活動。各異地商會組織會員向汶川地震捐款，向困難的會員、向當地貧困家庭、向當地學校困難學生紛紛伸出援助之手，象嘉興市溫州商會向嘉興市人民教育基金會、見義勇為基金會、黨員關愛專項資金捐款，各類捐款累計已達一千萬以上①嘉興市溫州商會會刊《溫禾之道》，2011年第1期。。再如，嘉興臺州商會常務副會長蔣定飛是天臺人，看到老家山里沒電，就給村里建一個水電站，村民一分電費也不用付。還如李會長是臨海人，一個人負擔了一個村老百姓的農村醫療保障個人費用②根據2011.7月對嘉興市臺州商會調研資料。等等。這些公益活動開展一方面幫助困難群體解決實際困難、提高生活水平，彰顯社會公平正義，融洽社會關系；另一方面也能促進非公企業提高聲譽，增加非公企業員工的榮譽感和凝聚力，從而提升企業的生產效率。在基層社會中，眾多的社會矛盾其根源是社會收入懸殊、分配不公引起的，仇富事件的頻頻爆發也讓眾多非公經濟的業主看到了社會穩定問題的根源，所以他們通過異地商會積極組織各種慈善公益活動，既增進社會福利、保障困難群體，也一定程度上化解社會危機、減少突發事件。

表3排序問題：異地商會在基層社會管理中的作用

四、結 論

根據我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綱要》思想③詳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綱要》第39章。，創新社會管理體制的核心是“堅持多方參與、共同治理，統籌兼顧、動態協調的原則，完善社會管理格局，創新社會管理機制，形成社會管理和服務合力。”而要創新社會管理落到實處是創新管理機制，即加快構建源頭治理、動態管理和應急處置相結合的社會管理機制。異地商會正是通過與政府的良性互動、社會信用的培育、社會公正的維護、社會矛盾的調解、社會民主的構建、社會活力的釋放，實現“加強源頭治理、加強動態管理、加強應急處置”的社會管理機制創新。作為非公有制經濟的自治組織，異地商會在創新社會管理中的作用，同樣可以促進奧斯特羅姆提出的社會多中心治理目標的實現。當然從理論上，我們對異地商會的研究還需要更清晰的統一概念、豐富研究方法、開闊研究思路。對該類特殊社會組織要跳出固有的思維模式，由定性研究轉向定量分析、由靜態描述轉向動態考察、由范式研究轉向范例研究，不斷豐富商會社會治理功能的理論研究，使得商會地方治理理論更豐滿、更完善、更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