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
真 相
在錦城一帶,我們陳州博物館的館長是遠近聞名的周易專家。他對未來事件的預測在人們的傳說中接近神話。那個時候他還居住在人祖伏羲陵園大殿前面東側的鐘樓里。秋日的某個下午,周易專家在從高大的書架里往下取書的時候,那書架卻意外倒下。第二天從錦城來的法院院長向他問前程的時候,人們才發現周易專家已經氣絕身亡。當人們把他從書架下面扒出來的時候,周易專家的左手里還死死地抱著一本1949年10月美國版的《周易》,而他的右手里,卻是一張剛剛從書里撕下的單頁。法院院長把周易專家手里的那一頁內容看了一下,發現是那本書里的第46頁。法院院長當初懷疑那是在書架倒下的一瞬間周易專家由于緊張才撕下的,但他還是悄悄地把那頁書紙藏了起來。那天陪著法院院長前來的是我們陳州糧食局的局長。糧食局長是周易專家的至交,文革的前一年他們一同畢業于鄭州大學,周易專家被分配到陳州文化館做了館員,而糧食局長則被分到潁河鎮的一所中學任教。文革中,周易專家對《周易》發生了興趣,十年間他每天都挑燈夜讀,幾近忘我。而同時,他還研究了當地大量的典籍,這位祖籍異地的人成了一位遠近聞名的陳州通,時常為前來參觀人祖陵墓的達官貴人做講解。他最輝煌的經歷是給國家總理做導游,當時一同前來的京官、省官、市官、縣官跟隨總理身后如一陣長蛇,而只有他和總理一問一答,時而發出朗朗的笑聲。
他們……后來,周易專家給我們講起那次經歷的時候,他黝黑的皮膚上的毛孔都張開了,他細瞇的小眼睛里放射出一種對世間不屑的神色。他說,當時總理大筆一揮,就給我們博物館批了五百萬的維修經費。文革時期,我們曾經從鄉下借調到縣里舉辦畫展,就臨時居住在被改成文化館的人祖陵園的大殿里,那個時候周易專家就住在他后來去世的大殿東側的鐘樓里。我們前去參加周易專家葬禮的時候,碰到了糧食局長。因為周易專家的去世,糧食局長的臉上呈現出了無限的悲哀。我們知道,糧食局長之所以有今天,那全是因為有了周易專家。周易專家曾經在幾個重要關口給糧食局長指明了人生努力的方向,他才從一個中學教師一步步走到今天。同時,糧食局長還通過周易專家結識了許多比他高級的政府官員,打通了他仕途上的許多關節。
事隔多年,糧食局長因為一起謀殺案被捕入獄。審理他案件的法院院長已經從錦城升遷到省城,他因為從周易專家臨死前留給他的那張書頁上看出了玄機,成了廳級官員。法院院長暗自感嘆到,他真是個神仙,在他臨死的時候還給我指點迷津。為此,他曾偷偷地去給周易專家上過墳,并祈求他的在天之靈保佑他。法院院長在審理糧食局長案件的時候,發現他之所以落馬,是因為一個名叫趙振國的黑社會殺手。趙振國因為另外一起人命案被抓,他知道自己已經性命難保,就同時交待了另外一起人命案。幾年前,有一個人出資十萬,讓他做掉一個和他作對的人。然而,由于那個將要被殺的人的長相和周易專家十分相像,那個殺手就鬼使神差地跟蹤了周易專家。在周易專家居住的鐘樓里,周易專家以為進來的人是找他算命,沒想那個身材高大的人卻掐住了他的脖子,使他窒息過去,然后把他拖到書架前,把書架弄倒壓在了他身上。而周易專家的脖子,正好被壓在了書架一格的棚板上。法院院長在他面前的案宗上看到,那個出錢的人就是糧食局長。法院院長暗暗吃驚,像周易專家這樣一個對未來事件的預測已經接近神明的人,怎么就沒有預測到自己會死于自己的一個好友手里?
天 使
血液學專家在回到潁河鎮參加父親葬禮的那天夜里,夢見他家水管里流淌的全是鮮血。那些殷紅的血嘩嘩地擊打在水池的墻壁上,濺在了他白色的西服上,這意外的事件使他出了一身冷汗。汗水從他的毛孔里涌出來,讓他口渴難忍。他匆忙來到飲水機前,沒想到從飲水機里流淌出來的也是殷紅的血,他的手一哆嗦,杯子里的血就濺在了他臉上,這使他的皮膚像涂了油漆一樣難受。血液學專家丟掉水杯沖進衛生間,想把濺到臉上的血液沖洗干凈,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從他頭頂上的蓮蓬頭里噴出來的也是殷紅的血。當時的情景使他驚呆了,他不知所措地抬頭看著鮮血從蓮蓬頭里像透明的血線注在他臉上,然后蜘蛛網一樣裹住了他的全身。血液學專家看到有幾個人沿著血線朝他走過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骨瘦如柴的人是他本家的堂哥運糧。
運糧來到他面前拉著他的手說,兄弟,去年三月份的時候我開始持續發燒,身子也變得虛弱,夜里常常盜汗,身上的淺表淋巴結漸漸地腫大,你看看,短短的三個月,我這體重就由原來的一百四十斤下降到八十多斤。你說,我這得的是啥病呀?
接著來找他說話的是新國。血液學專家讀初中的時候和新國同桌,那個時候新國已經長得像個大人,他們打籃球的時候血液學專家總是搶不過他。可是這會兒新國一邊拉著他一邊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他猛烈地咳嗽著,就像是誰用手卡住了他的喉嚨不讓他出氣一樣。血液學專家看到有一口帶血的濃痰從新國的嘴里吐出來,落在被太陽曬得發熱的土窩里發出滋的一聲響。新國說,你看看……新國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解開腰帶在路邊蹲了下來。新國一邊拉肚子一邊嘔吐,他拉了一泡,撅著屁股換了一個地方又拉,拉了一會兒又換了一個地方,拉得都站不起來了。
你看看,我們這得的都是啥鱉孫“怪病”呢?和血液學專家說話的是剛剛從蓮蓬頭里爬出來的巧鳳,巧鳳也是他1979年讀高中時的同學,那個時候血液學專家還追求過她。可是她現在一臉的癡呆,口水從她潰爛的嘴里流淌出來,落在她抽動的胳膊上。
血液學專家從睡夢里醒來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了在他父親的靈棚前多出了兩副擔架,每一副擔架上面都躺著像他在夢中夢到的巧鳳一樣的女人,她們個個骨瘦如柴,嘴唇潰爛,癱臥在那里。血液學專家不明白村里人為什么會把她們抬到父親的靈堂前。他看一眼蹲在身邊的六叔說,她們是誰?六叔說,還有誰?左邊那個是運糧家里,右邊這個是新國家里,運糧、新國年前不都死了嗎,現在他們的老婆又都病成了這個樣子……
六叔剛剛說完,運糧的妻子就喘息著說,俺也受夠了,巴不得今天就死。只是這孩子,都成了孤兒了,他叔,你得管呀,孩子都成了孤兒了……
血液學專家沒有弄明白她話的意思。蹲在一邊的六叔站起來,往他身邊挪了挪,蹲下來俯在他的耳邊說,你看,還不是因為你爹……六叔的話剛說話,躺在右邊擔架上的新國家里掙扎著支起身子說,你就明說了唄,就是因為他爹,你還咬啥耳朵。
圍在靈棚周圍的村里人都嚷叫起來,對,給他明說,都是他爹。一個叫陳狗的男人說,恁爹當年干血站,開著車回咱村來采血是不是?恁家光嫌賺的錢少,恁媽、恁姐、恁姐夫一窩子都上來了,就在六叔家的院子里,是不是?也不體檢,也不化驗,來人只要伸胳膊就中,第一回就連續采了十天。床不夠,就用鍋臺,連柴垛邊躺的都是人。你說,恁家那些年掙了多少黑心錢?要不是咱村咋會成這個樣子,看看哪一家沒人得病,咱村二百多戶,不到一千二百口子人,光得病的三百多,遠遠近近死了快一百口人了,結果呢,錢都讓恁一家人賺了。恁媽在潁河鎮醫院婦產科里當醫生,生個孩子恁媽都要給人家輸血,輸了血好提錢呀!看看恁家蓋的這房子,像不像宮殿?要不是恁爹當血頭,你咋有錢去美國讀博士?
六叔聽不下去了,站起來說,老二,咱說話得夠一句。你拍拍胸口說,要不是國安那時候干著縣里紅十字血站的站長,你日子過得會有恁得法?哦,這會兒事出來了你說呢,你蓋房的錢從哪兒來?不是抽血抽的?你結婚的錢從哪兒來?不是抽血抽的?你給恁媽看病就花了一萬多,你錢從哪兒來?超生費你又交了四千多,錢從哪兒來?你十幾歲就前前后后跟著國安屁股后頭賣血,這會兒事出來了你說呢。再說,這病也不是咱一個村呀,我聽說咱這周圍十幾個縣都有。六叔說,人得憑良心,恁都拍拍胸口,當初,恁哪一個不是自覺自愿把自己的胳膊伸到人家針管子底下的?
我們不能不承認,六叔說的是事實。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確實是血液學專家的父親,那位白衣天使,幫助我們渡過了一些難關。我們在潁河鎮上分手不到半年,聽說血液學專家得了疑病型艾滋病恐懼癥,當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是心情沉悶,就是窗外陽光燦爛,他也總覺得黃昏已經來臨。他整夜睡不好覺,望著清晰可見的黑夜在他的眼前徘徊,他看到在無邊的黑夜里有許多他熟悉的眼睛在召喚他。他開始懷疑自己也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就一次一次地去做艾滋病抗體檢測,他對化驗單上的陰性結果總是持懷疑態度。他對我們說,你知道,HIV這種病毒在人體內的潛伏期平均為9年至10年,最長的能達到20年,即便是艾滋病毒在我身上潛伏20年,我的期限也快到了。你要知道,當年我讀初中的時候,我和新國他們一塊兒去賣過血呀。我們說,恁家又不缺錢,你賣什么血呀?血液學專家說,我是為了給巧鳳交學費呀。那個時候,我們班里所有人的學雜費都是靠自己賣血掙來的。有一天,血液學專家就從他實驗室的樓頂上跳了下來。他跳下來的時候正好有一對情人路過,他們后來描述說,那個人從樓頂上跳下來的時候,他身上的白大褂被風吹開了,就像天使來到人間時展開的翅膀。
大 師
大師下榻錦城迎賓館的消息在一個月前就不脛而走,可是至今仍然沒有一個人能看到大師的尊容。大師的日常生活全由那位跟隨前來的書童打點。許多書畫收藏家企圖通過那位書童進入大師下榻的6號樓的總統套房,但是都被那位書童的微笑拒絕了。為了拜訪大師,一些有心計的收藏家們在大師隔壁的房間里住下來,以尋求機會。那些書畫收藏家收買了賓館的服務員進去探視得知,身穿僧衣的大師終日不語,待在房間里修身養性,偶爾會寫上一幅“寧靜致遠”的條幅。大師在獨自欣賞自己的書法作品時,還會有凄傷的曲子伴隨他: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一個住在大師隔壁的收藏家通過臨近的窗口聽到了這支熟悉的旋律,他在走廊里攔住了正要出門的書童尋問。書童說,那是弘一法師的《離別》。當那淡淡的笛音吹出的離愁再次從窗口里傳出來時,那個收藏家就有些動心,他果真是弘一法師的高足?但是他們對大師住進總統套房仍然不能理解。收藏家們想法設法約出了大師的書童喝茶,并向他提出了疑問。收藏家說,弘一法師是一位律己至嚴的苦行僧,他徹底拋棄了一切世俗享受。在法師所居的寮房里,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頭下枕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在他出家的24年里,他的被子、衣物從來沒有更換過,補了又補,一把雨傘用了30年。他每日的飯菜也很簡單,而且只有早晨和中午兩餐。大師既然是法師的學生,為什么……那位書童說,當一個人還在呼吸世俗的空氣時,當他還擁有生命并同時被生命所擁有時,難道這些是真正的問題嗎?你現在拿一百兩黃金放在大師的面前,他會視為糞土。不錯,現在大師是身居總統套房,可是在他的感覺里,這和他當年陪同法師在泉州的寺院里過的一條咸菜一碗粥的日子,沒什么區別。弘一法師坐在杭州虎跑寺的紅墻內,聽著他溫柔美麗的日本妻子從寺外傳來的呼天搶地的哀鳴聲,絕然拒絕了紅塵的挽留,那是因為還有一道紅墻相隔。今天大師來到這繽紛的塵世,仍然能找到一隅心靈的棲息地,活在自己的精神家園里,是何等的珍貴?
起初,我們同那些收藏家們一樣,壓根兒不相信弘一法師除去像豐子愷、潘天壽這樣的高徒,在他去世六十五之后,又冒出了一個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學生。可是現在,我們也為那些收藏家所描述的情景而動心。由于這番交談,最初出現的御用收藏家們紛紛請出了自己的后臺,那些身份顯赫的政府官員和家產萬貫的富翁們就和我們坐在了一起,研究著對策。政府官員決定先以自己的身份出面宴請大師,但最終他只收到了大師的一張紙條。紙條上有一行哆哆嗦嗦歪歪扭扭的文字:為僧只合住山谷,國士宴中甚不宜。他身邊那個研究弘一法師的收藏家擊掌說道,這正是當年弘一師法拒絕別人時用過的話。最后還是一個富翁出了一點血,他用一個鼓鼓的信封打通了書童的關節。
大師會見我們的日子最終確定了下來,但是卻對約見的人數做了嚴格的規定。當那天上午,我們錦城收藏界喜歡收藏的那個級別最高的官員和最富有的商人分別帶著他們的御用收藏家,當然還有我們,錦城書畫界泰斗級的人物先后進到大師客房里的時候,只見大師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團腿席地在那里打坐,即使我們進來之后他也一動不動。在他面前的墻壁上,掛著一幅被放大的黑白照片,稍有修養的人都會認出照片上那個身著舊衣褲,赤足,頭枕右臂側臥的逝者就是弘一法師。你看,大師的遺容是多么的安詳啊。大師身下是單薄的木板床,床下是破舊的草鞋,此外了無一物。照片看上去是那樣素樸、純真、自然,沒有絲毫與死亡爭斗的痕跡。我們都被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場景給震住了,即使我們中間的那個目中無人的官員和財大氣粗的商人也都愣在那里,最后我們還是在那個書童地悄悄地拉扯下在大師身后的沙發上坐下來。等我們坐下來之后,書童悄悄地告訴我們說,這是大師每天必修的課程,面對死亡。面對死亡?那個官員輕輕地問了一句。對,書童仍然壓著聲音說道,你們看,書童指指了大師前面的那幢照片說,弘一法師就像樹林里干枯的一棵樹,枝葉雖然干了,卻仍然是一片風景。死與不死,已無界限。來也從容,去也從容。靈魂在他軀體里安息著,一點也不急于離去,因為,去與不去,亦已無界限。死,就是結束。而結束,正是開始……即便是像我們這樣自認為讀過許多書籍見過世面的人也都被年紀輕輕的書童那充滿哲理的話所折服,果然是出入大師身邊的人呀。
商人忍不住地說,能不能讓我們欣賞一下大師的墨寶。書童笑了笑沒有說話,他起身走到大師身邊俯在他的耳邊不知說了幾句什么話,大師這才在書童的攙扶下站起來,他沒有看我們在座的任何人一眼,而是走到鋪了氈毯的案子前站住了。兩個經驗豐富的收藏家忙幫著書童展紙加墨,大師接過書童遞過來的羊毫蘸了蘸硯臺里的墨,又在硯臺的壁上潷了潷,然后把羊毫送到眼前,伸出左手顫顫抖抖地捏下筆尖上一根已經脫落的羊毛,最后顫抖著在他面前的宣紙上寫下了四個大字:一塵不染。大師寫完之后,放在手中的羊毫,這才轉身,細瞇著眼和我們逐個握手。我發現在他右眉的上方,生長著一個足有花生米大小的刺猴。一個細心的收藏家及時拿出照相機為我們一一拍下了那些珍貴的瞬間。之后,大師就在書童的攙扶下,回到套房里去了。
等大師離開,我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大師剛剛留下的墨跡上。那四個歪歪扭扭的字比一個剛剛學習書法的孩童的習作強不到哪兒去。這時書童匆匆走出來,壓低聲音連連說道,難得難得。大師是很少寫這幾個字的,你們看……書童說著順手拿起案子上的一本書打開放在案子上,我們看到的是“悲欣交集”四個字。書童指著書上的字讓我們和大師剛剛寫下的四個字比較著,他說,這是弘一法師臨終前三天寫下的絕筆。弘一法師是1942年10月13日圓寂的,在這之前,也就是10月初,弘一法師就開始發低燒,但是他仍然每天寫字,其中就有這個條幅。書童說著指了指大師剛剛寫下的字說,一塵不染。當時,大師才十六歲,他終日守在弘一法師的身邊,裁紙硯墨,把弘一法師寫的字收藏起來……
一個收藏家說,這么說,大師手里,有弘一法師臨終前留下的墨寶了?書童笑了笑,點了點頭。另外一個收藏家急切地說,你見過嗎?書童說,見過,但是……書童說著朝套房那邊看了一眼說,大師休息了,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吧。那天,我們誰都沒有出手買下大師為我們寫下的“一塵不染”四個字。幾天之后的一個上午,那個商人帶著他的御用收藏家來到我們的畫室,讓我們看他剛剛從大師手里得到的弘一法師的那幅“一塵不染”的遺跡。富商說,我可是出了大價錢的,要不,我怎么能拿到這幅真跡?我們說,你出了多少?二十一萬,來,幫我看看。我們就用放大鏡仔細地察看著弘一法師生前留下的墨寶。商人有些迫切地說,怎么樣?從印章到印色,從紙張到用墨,應該不會有錯。收藏家說,盡管寫字的時候法師已經病入膏肓,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昔日的工夫,仍然有樸拙圓滿,渾若天成的境界。從各個方面來驗證,這幅作品應該是弘一法師的遺作。我們笑了笑,認可了他的說法。
到了這天下午,那個官員派他的御用收藏家把我們接到了他寬大的辦公室,使我們感到吃驚的是,在他那里,我們再次看到了弘一法師生前留下的那幅“一塵不染”的遺跡。我們的官員朋友說,好好地幫我看看,我可是出了大價錢的。我們說,你出了多少?官員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來一邊朝我們伸出三個手指比劃了一下說,三十萬。哦……我們說,這么珍貴的東西,他怎么就這樣容易出手呢?官員的御用收藏家說,他怎么會出手?是我買通了那個書童,我親眼看到他從大師胸口的衣服里把這幅字偷偷取出來的。我們說,那他怎么向大師交待?收藏家說,他鬼得很,他把大師剛剛寫的那幅字加了印章又放了回去。官員說,不管他怎么交待,我們能得到弘一法師的真跡,那就是最大的收獲。這你知道,像魯迅、郭沫若這樣的文豪都以得到大師一幅字為榮,何況我們呢……
出于好奇,我們也決定像得手的商人與官員一樣,去單獨會一會那個書童。可是當我們趕到錦城迎賓館6號樓總統套房的時候,得知大師和他的書童在昨天夜里已經悄然離去。后來,我們偶爾在一個“法制世界”的電視節目里,看到了那個右眉上長著一個花生米大小刺猴的大師,那個時候他身穿桔紅色的囚服正接受一個漂亮的女記者采訪,他的真實身份是杭州虎跑寺附近街道上的一名清潔工,而他的書童,則是他正在杭州工藝美術學院讀大二的孫子。節目主持人最后說,他們祖孫二人在兩年中,幾乎走遍了中國的多半省份,據統計,他們先后一共出賣了弘一法師臨終時留下的遺跡“一塵不染”九十余幅。
本欄責編 李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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