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梅
(1.陜西師范大學 西北歷史環境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710062;2.西華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南充637009)
基于當前“鎮”研究的思考*
熊 梅1,2
(1.陜西師范大學 西北歷史環境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710062;2.西華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南充637009)
在我國古代,由于時空的演變,“鎮”的地理表現存在較大的差異,因而并不專指商鎮,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鎮類型的劃分可因標準不同而異,判定鎮的職能當是研究的第一步。在具體操作中,拓展鎮為經濟型鎮級中心地和非經濟型鎮聚落將有利于解決研究中的實際問題。在界定商鎮屬性時,應避免以點代面,以量變代替質變的傾向。加強鎮與鄉村關系的研究是實現鎮研究新突破的重要途徑。
“鎮”的研究;“鎮”的歷史演變;“鎮”的職能和屬性
從20世紀30年代至今,中外學者對我國明清市鎮經濟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1],城鎮方面的研究也是成績斐然[2],從社會學角度展開的小城鎮研究更是層出不窮。一方面,“鎮”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明清市鎮經濟,研究范圍重點在江南地區、長江流域及珠江三角洲。這樣,有關“鎮”的其它類型的研究被長期忽視,進而導致了區域研究的不平衡;另一方面,形成范式的城鎮化研究過多地強調了鎮與城市之間的關系,使得鎮在歷史上對于鄉村的作用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致使出現了基層社會研究與城市史、歷史城市地理的研究各行其是的局面。對“鎮”本身的認識偏差和在實際操作中的研究誤區或許是導致目前研究產生局限的一個客觀因素。
提到“鎮”,大多數學者認為始于后魏。從古漢語的角度來看,“鎮”有“壓、抑制、安定、用武力據守”等含義,又或指“鎮守的地方、險要之地、屯營之處”等。可見,它的起源帶有濃厚的軍事色彩。原始的“鎮”實質是朝廷在邊塞屯軍治縣的所在地,往往派有重兵駐守,這與其作為要沖之地的軍事地位密不可分。至唐末五代時期,節度使在其轄區內大量設鎮,史稱藩鎮或方鎮。所設的鎮使、鎮將等武職官員不僅可以向人民征收器甲糧餉,還負責管理和防御等事務,實際上集行政、軍事大權于一身。較之后魏而言,其軍事重鎮的色彩更加濃厚。
北宋開國后,宋太祖接受唐末五代各地藩鎮割據,不利于政治和社會穩定的教訓,于建隆三年十二月癸巳詔置縣尉,削奪鎮將干涉地方政權的權力,同時裁撤和罷免節度使、鎮將、鎮使,撤銷了大量作為軍事據點的鎮。于是,“諸鎮省罷略盡,所以存者特曰監鎮,主煙火兼征商”[3]。這種“監鎮”被朝廷確認為行政建制之一,并且將諸鎮監官的職權限定在“掌警邏盜竊及煙火之禁,兼征稅榷酤,則掌其出納會計”的范圍內[4],這樣,唐末盛行的軍鎮在宋初遭到了極大的挫敗,軍事色彩大為削減,那些人丁興旺、交通條件與經濟基礎較好的鎮逐漸發展為鄉村商品經濟活動的中心樞紐。從宋代開始,鎮的經濟意味開始突顯。
到明清時期,鎮的地理表現存在較大差異,人們對鎮的理解又有不一樣的看法。在江南地區,“人煙輳集之處謂之市鎮”[5],或指“商賈集聚之處,今皆稱為市鎮”[6]。“市”與“鎮”已經合稱并成為鎮的類型之一,是指人口集中、商品流通繁盛的地方。清代方志曰:“貿易之所曰市,市之至大者曰鎮”[7]。可以看出,江南地區的“鎮”因為“市”的繁華而成為了“巨市”的代稱,該地“鎮”的經濟意味得到了極大的增強。近年來,隨著江南市鎮研究的升溫,所言必稱市鎮,似乎該地區鎮的類型只有一種,其實不然。從一些方志的記載不但可以看出江南地區軍鎮到市鎮的演變,還能證實該地區存在其它類型的鎮。例如“縣必立市,市大者曰鎮。古來鎮將居守之(地),后為商賈之區,遂以為名也”[8];“人民屯聚之所謂之村,有商賈貿易者謂之市,設官將禁防者謂之鎮”[9]。在北方地區,很多方志都沒有“市鎮”的專項設計,它們因具有軍事防御的共同特征通常被載入“堡寨”、“鎮堡”或“鄉鎮”條目之下。因此,北方地區稱鎮的地方可能為地理要沖之地,也可能指居民輻輳的地方,如陜西洛川縣“居民零星散處,或十余家為一村,或三五十家為一堡,多至百余家為一鎮”[10],甚至是“民聚不成縣而有課稅者”[11],或“為行旅息肩商賈貿易之所”[12]。
可見,人們對鎮的認識歷代有所不同。由于時空的演變,“鎮”的地理表現在不同階段和不同區域存在著較大的差異,那種認為鎮只同市一樣,“是指具有一定的地域,聚集著以離開農業生產主要從事于手工業、商業及其他職業的居民集居點,是一個經濟的實體”[13]的看法可能有失周全,而“市與鎮在唐代以前是有區別。一般地說市是指商賈聚集之所,鎮是專指軍事設防之地,而明朝的市與鎮已無區別”[14]的結論似乎也不盡妥當。如果僅將“市”與“鎮”等同劃一,認為“市和鎮作為地理概念和地理實體,是社會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市,是由農村交換剩余產品而形成的定期集市演變而來;鎮,是比市高一級的經濟中心地”[15],從而過于倚重鎮的商業性質,只看到其經濟職能的一個方面而忽略其它部分的做法,勢必會導致鎮內涵的縮小與概念的缺失,進而影響到鎮研究的廣度與深度。因此,在實際研究中我們要盡力顧全鎮時空演變的真實情況,對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的鎮的資料應有充分的掌握。
鎮類型的劃分可因標準不同而異。就歷史沿革而言,鎮大體上可分為“湮滅型”、“新生型”、“新舊交替型”三種類型。就地理環境而言,鎮大體上可分為“流域型鎮”、“內陸型鎮”、“山區型鎮”、“邊際型鎮”四種[16]。就鎮的人口來劃分:一是部分巨鎮、大鎮,人口在上千戶至數千戶;二是一般性鎮,人口在數百戶左右;三是小規模的鎮,人口為百余戶[17]。就功能劃分,鎮可歸為六類:(關)軍鎮、驛鎮、商鎮、驛鎮-商鎮、關鎮-商鎮、關鎮-驛鎮[18]。就行政屬性而言,鎮大體可分為“自然鎮”和“建制鎮”。無論哪種標準,搞清楚鎮的職能當是關鍵,倘使一概論之,極可能造成研究的疑惑。何榮昌曾舉清康熙初年江陰縣“分全縣十七鄉三十六鎮,鎮各領堡”一則史料,分析:“這種變化反映著商業的發達和市鎮的興起”[19]。一般認為,明清江南的鎮絕大多數脫離了它原始的含義,已從軍鎮轉化為市鎮,然而是否每一個鎮都是反映商業發展的市鎮呢?據龍登高研究,宋元明清的江南地區因軍事戰略而設置并因軍事需求而成長的軍鎮仍然是不可忽視的主要類型之一[20]。那么,這三十六個鎮就需要逐一劃分類型了。據張青瑤、王社教的研究[18],即使到了清代中后期,西北“太原盆地內具有市鎮性質的鎮約占總數的2/3,其余尚有非市鎮性質1/3份額的鎮存在”,“從而,我們不能以偏概全地將所有以鎮命名的聚落都籠統地視為市鎮”。從歷史事實出發,有必要對具體問題作具體的分析,決不能以點代面混為一談。
就鎮的職能而言,尚可以補充為以下五種:為府縣政區治所或派出有政府機構,主要體現政治性職能的行政鎮;位于地理要沖并駐扎有相應數量的官兵,以鎮守為主要職能的軍鎮;位于孔道網絡之中,以為官方交流服務(接待官員往來、傳達信息、遞送物資等)為主要職能的驛鎮;位于便利的交通位置,以商品流通為主要職能的商鎮;上述多種職能并重謂之混合鎮,也可以稱為多功能鎮,隨著鎮的不斷演進,其功能往往越來越多地融合為一體。在某一特定的時期,鎮的某種功能突顯到完全能夠代表該鎮的特征時,我們以它的這種顯著特征作為該鎮區別于它鎮的標準。換言之,當鎮的兩種或多種功能并駕齊驅并同時成為該鎮的總體態勢時,我們則視其為混合鎮。需要說明的是,上述各類型的鎮并不是固定不變的,不同類型鎮之間往往會發生相互的轉化或在職能上彼此兼容。因此,在評定鎮的類型時,決不能單憑其中的一個職能而貿然作出判斷,這樣將會產生與事實不符的情況。另外,還要注意那些已經與一般鄉村毫無差別但仍保留舊有名稱的地名鎮。它們由于已經喪失了原有功能而演化為普通的鄉村聚落,本不當列入鎮的類型中進行討論,然而在實際的研究中常常因缺乏詳實的史料對其進行逐一甄別,故難免會有“無異村落”的地名鎮混入到鎮目之中,因此,在資料收集和整理時應該盡量將之排斥于外。
我們在資料的收集和整理中發現,鎮在古文獻中的記載是不一樣的,有些不以鎮命名的地理實體實際上也達到了鎮一級的規模。如有些集、市,可能已經發展為商鎮或同商鎮一樣起到了鄉村聚落經濟中心的作用,但仍襲用原名。“由于店鋪經營規模有大小,商賈交易額及其在整個市場成交額中的比重等數據無法獲得,墟集轉化為市鎮的數量界限,也就無法從店鋪數和成交額的計量來確定,墟集與市鎮遂難以分清。因此,我們不能拘泥于文獻資料中的稱謂,對墟集轉化為市鎮的情況,應有充分估計”[21]。有鑒于此,我們不妨考慮拓展“鎮”的外延,將那些有可能轉變為鎮或同鎮起著相同作用的地理實體同時納入到鎮的范疇中來。為進一步理清脈絡,可將其分為兩大版塊——經濟型鎮級中心地和非經濟型鎮聚落。經濟型鎮級中心地包括商鎮、村集或村市乃至廟會等,凡是起到鄉村聚落經濟中心作用的地理實體都應該設法考慮進來;非經濟型鎮聚落包括除了商鎮以外的其它類型的鎮,地名鎮也應該屬于這個范疇。這樣一來,不但可以追溯商鎮的歷史演變,同時也能更全面地揭示鄉村聚落經濟中心地之間的關系;另外,除商鎮以外其它類型鎮長期被忽略的問題也可以得到重視。上述兩大版塊的設想可能還存在考慮欠妥的地方,但我們可以嘗試去解決研究中的一些實際問題,不當之處可以留待今后進一步推敲。
明清商鎮,尤其是學術界為之關注的市鎮,是否屬于城市的范疇一直存在爭議。有的學者認為商鎮屬于城市或等同于城市,如陳學文認為:“江南市鎮是作為城市體系中一個群體而存在的,研究它的意義并不次于研究大城市”,“市鎮是屬于城市體系的,到了明清時期的城市除了京都、省會、府城、縣城作為各級政權所在地的政治職能外(但仍有經濟職能),許多市鎮則更多的是經濟職能在發揮作用,即市鎮是經濟性的市場網絡,是大大小小的經濟交流中心”[22];李學勤、許吉軍認為“城市、市鎮是完全脫離或部分脫離農業、以從事工商業活動為主體的,并擁有一定的地域的,非農業人口相對集中的社會的、經濟的、地理的實體”[23];王衛平則直接將江南市鎮稱作“新型經濟城市”[24];陳國燦、奚建華認為,明清時期浙江的市鎮“與一般城市沒有多大區別,實際上可以說發展成為一個個小型城市”[25]。
另一些學者則認為市鎮有別于城市,并傾向于鄉村一說。王家范認為,“在估定明清江南市鎮的歷史價值時,有些論者傾向于認為市鎮與以往的消費城市在性質上無多大差異。我認為,這種看法至少對明清江南市鎮是不公正的,因為它忽略了江南市鎮與農村的縱深聯系,從而對這種市鎮與城市相異的新的經濟特征注意不夠。”“其實,從形成途徑說,市鎮和城市是很不相同的。城市(都市)是由于政權的力量,政治上的原因,由上而下形成的,消費對象主要為貴族階級;市鎮則主要由于經濟的原因,即鄉村與商品經濟的聯系的擴大,由下而上相成。固然市鎮的消費對象中地主階級仍占相當比重,但市鎮必須與其四周的鄉村發生雖然往往是零星的、小額的,但總量卻很不小的交易。因此,市鎮的形成,不是以府縣城為中心向四周輻射,而卻往往在離府縣城比較遠、與鄰府縣交界的地區率先出現,這就說明市鎮的產生與農村經濟的發展和需要有著極密切的關系”。“明清江南市鎮與鄉村的親緣關系,還可以從市鎮的格局上得到印證”[26]。包偉民也認同“市鎮本是在政治都邑之外由于專業經濟的發展自然形成的,在性質上與州縣都邑有很大差異”[27]。趙岡認為,“事實上,中國歷史上的城市化過程并非是一個正常的過程,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特例。不錯,各國歷史上都出現過許多小型的市鎮(MASKETWON)。但是,這只是城市化的過渡階段。市鎮所能完成的功能與任務,大中型城市也都可以完成,而后者卻具有更多的規模經濟,所以小市鎮逐漸轉變發展成大中型城市,而市鎮在整個城市人口中的比重逾來逾小。但是中國明清時期的市鎮不像是一個過渡階段,而市鎮人口的比重也逾來逾大”。“在其他國家中,城市人口比重逾來逾高,也逾來逾集中,小城市變大,大城市變得更大。但是在中國,宋代城市人口出現一種離心現象,集中的程度減弱,大中型城郡停止擴充,而市鎮的數目大量增加,整個的城市人口逾來逾向農村靠攏”[28]。
不得不承認,明清江南市鎮的確是“城鄉原料作物的加工中心與技術處理中心”,是“鄉村農副產品與手工業商品的貿易市場”,是“介于大中城市與廣大鄉村之間的聯結的中介”[22],這是商品經濟高度發展下明清江南市鎮產生的社會功效。對此,學者早已達成了基本的共識,然而市(集)鎮與城市仍然有著本質的區別。首先,市(集)鎮的興起和發展與城市相比不僅方向相逆,而且在我國古代,市(集)鎮彰顯經濟功能,而城市更多倚重政治職能。從此角度考慮,市(集)鎮與城市所發揮的主要作用和功效當不一致。另外,幾乎所有的城市都設有政府機構并有官員任職,但這不是市(集)鎮形成的必要充分條件,換句話說,市(集)鎮并不一定具有政府機構和任職的官員。當然,在界定商鎮屬性時也不應該無限地放大市(集)鎮與城市的這種差別,仍需視其具體問題進行具體分析。
歷史上我國的商鎮究竟屬于何種范疇,一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很難達成一致的意見。分歧的起因大致并非在于對社會變遷衡量標準取舍的不同,而是各自基于歸納的個案和角度的差異,或者說是由于基礎性的個案研究工作尚不充分而致。就明清商鎮而言,研究江南市鎮的學者較多地偏向將其定位于城市體系之中,在此不論孰是孰非,而僅就其界定中出現的兩種傾向談點看法。
一是過于強調市鎮的經濟地位,僅以市場發育程度作為判斷的唯一標準。龍登高認為:宋元明清市鎮的興起,在發展模式上是多元化的——集鎮型(由集市所在地演進而來,是村落交易培育的鄉村中心地)、商道型(因地處交通要道而成長起來)、專業市鎮型(以地方特色性商品生產而發展)等。只有集鎮型市鎮才是農村市場“土生土長”的。從規模而言,集鎮型市鎮有其限度,商道型市鎮、專業市鎮才更具廣闊空間。市鎮的發展必須建立在市場聯系范圍的擴大及程度不斷加深的基礎上,才能在互動的優化配置中實現經濟總量的大增。可以看到,商道型市鎮以其地理位置而聯系廣大的市場,專業型市鎮則以其產品聯系區域和全國市場,不斷成長起來的明清時期江南市鎮的興盛就是如此[29]。通過對集鎮型市鎮與商道型市鎮、專業型市鎮市場范圍大小的比較,龍登高認為明清江南市鎮作為工商業中心的中小城市特征更為突出,而作為農村經濟中心的鄉村性則相對弱化。這里我們不能不存在這樣的疑問——凡是具備強大經濟功能。擁有較大市場范圍的地理實體就是城市嗎?只要有商道型市鎮、專業型市鎮(而忽略集鎮型市鎮的多寡)的區域其鄉村性就會弱化嗎?其實,我國古代商鎮的市場與城市仍存在較大差異,“唐宋以后涌現的工商業鎮市,在外部形態、居民成分、管理體制乃至其生產、流通、消費等內部結構方面,有別于一般郡縣城市”[30]。因此,我們不能僅用市場大小和商業程度的這個唯一指標來判斷商鎮的所屬。
二是有意無意地忽略或壓縮了城市有別于市鎮的其它職能,只從市鎮的大小多寡來裁決其量變與質變的轉化。學者李伯重在《多視角看江南經濟史(1250—1850)》一書中曾專節討論了明清蘇州市鎮的定位,認為從居民的數量、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口比率、人口密度和居民點之間的距離等標準來判斷江南市鎮是否為城市確實很困難[31]。作者用最普遍意義上的“城市”的概念(乃是一個比村子大的居民點,并有很多房子、商店、工作場所、娛樂場所和宗教場所)以及市鎮承擔的功能、發展趨勢等方面將蘇州地區的市鎮定位為城市。李伯重認為,江南市鎮承擔了城市的一般職能(或基本職能)中的大多數,即每一城市都必備的那部分城市職能,如為本城居民服務的商業、服務業、建筑業、食品加工業等職能,以及保障城市居民安定和城市運營正常進行的那些職能(如公用事業、行政機關等)。明清江南以強大經濟功能為顯著特點的市鎮與同一時期主要體現政治功能的城市相比,似乎承擔的只是城市一般功能的一個方面;至于發展趨勢,誠如大多數學者的研究,明清江南市鎮的確是由小到大,由少到多,但變大變多以后是不是就都轉變成城市了呢?范毅軍認為:“明清江南地區城鎮化的基本性質,乃是市鎮的廣泛性成長更甚于集約性成長。也就是說,只見許多大大小小的市鎮在明中葉以來的江南地區此起彼落,市鎮總體的數量越來越多,然而個別市鎮在本身持續發展過程中所累積的社會經濟實力,以及對于促進傳統江南社會經濟結構產生突破性的轉化,其助益恐怕是相當的有限的”[32]。而且,“從總體上看,我國封建社會的制度結構和各項制度安排以及非正式制度因素均不利于市場機制的發育成長,成為抑制甚至扼殺市場經濟的桎梏。在他們共同作用下,鄉鎮工商業發展得不到激勵,商品經濟受到抑制,既難以催生出工業化的誘因,也不可能形成獨立的產業基礎和新的社會階層。中國的傳統鄉鎮不能擺脫對農業經濟高度的依賴性,始終難以從鄉村系統中分離出來。在漫長的歷史變遷進程中,我國傳統鄉鎮基本只有數量上的增減而不可能發生經濟和社會結構的根本性變化,不可能完成由傳統型鄉村集鎮向近現代工商業城鎮的轉型。這與西歐國家的城鎮發展過程形成鮮明的對照”[33]。確實,商鎮本是介于城鄉之間的經濟交流樞紐,具有發展為城市的可能,但并不是所有的商鎮都能發展為城市,這種轉變需要具備很多條件。我國古代的商鎮發展不同于今日之城鎮,更不同于國外市鎮的發展路線,絕大多數商鎮的宿命依舊沒有歸結于城市。更準確地說,我國的城市化走的是一條獨特的市鎮化道路[34]。因此,在綜合判定商鎮屬性之際,切忌以個別市鎮在某一歷史時期的發展情況來衡量我國古代商鎮的總體水平,也不應以局部地域內商鎮的發展趨勢來替代整個歷史時期全國范圍內商鎮的性質和歸屬。
其實,商鎮孕育于我國鄉村這一廣大的基胎并主要為之服務,成為農副產品、手工業品及日常生活用品的交換市場,是鄉村農副產品商品化程度提高的一種反映,同時也是鄉村自然經濟向商品經濟轉化的產物。不管是北方的集鎮還是江南發達的市鎮,它們都是鄉民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與鄉村經濟密切相關。據傅宗文研究,在商鎮的初期,“鄉間草市鎮的手藝生產,與農業關系密切。年荒時歉,農民逋逃,購買力萎縮,市場隨之衰弊”,可見其“對農業生產的依賴性還十分突出”[35]。王家范認為“如果深入到內部經濟結構去分析,江南許多市鎮之所以在明中葉之后會呈勃興之勢,完全是由于其四鄉農村經濟結構變革的推動”[26]。樊樹志也認為“沒有四鄉的支撐,市鎮經濟斷然難以為繼”[36]。因此,“江南市鎮是在農家經營商品化、農業經濟商品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市鎮的生存和發展土壤在四鄉的農村”[37]。至明清時期,江南市鎮仍與鄉村保持著子與母的關系,更不用說那些欠發達的地區。盡管商鎮與普通鄉村聚落存在著差異,但它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都與鄉村息息相關。我國傳統鄉村社會在生活方式、人口結構等各個方面,也可以從商鎮的變遷中得到一定程度的了解。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不僅應該加強對城鎮化問題的討論,還應該加強它與鄉村關系的探討。從各類型鎮的演變出發探索我國古代經濟社會問題決不是一場關乎商鎮性質的拔河比賽,也并不意味著城市史的研究就要將之排斥于外;相反,正是由于它與城市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且“在那些比較自由的中小鎮市中,蘊蓄著商品生產的蓬勃生機,不斷產生著嶄新的經濟因素”[38],所以,從經濟史的角度來說,城市史的研究更應該重視并加強對鎮的史料的耙梳和分析。
綜上所述,我國古代鎮的內涵相當豐富,由于類型的多樣化,所以并不專指經濟實體,因此在研究中應該避免不顧歷史事實的盲目分析。長期以來江南市鎮的研究一直是大多數學者關注的焦點,而其它區域商鎮或其它類型鎮的研究還顯得相當薄弱,這種學術格局顯然不利于系統地掌握和揭示我國古代鎮的發展規律。有鑒于此,學界當更多地加強對薄弱環節的攻堅,自覺減少我國古代鎮研究中的不平衡性。在有關鎮的研究視角上,提倡加強鎮與鄉村關系的研究,不盲從已有的研究模式或套路,鼓勵以更開闊的思維實現鎮研究的新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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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ughts of Research on the Town at Present
XIONG Mei1,2
(1.Center for Historical Environment and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 in Northwest China,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Shaanxi,China;2.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637009,Sichuan,China)
With the evolvement of time and space,the show of towns in geography were different and couldn't be regarded only as commercial towns in ancient history,which needs to be analyzed with particular questions.To judge the functions of towns should be the first step in our research with the different standards.It's useful for resolving study difficulties to expand the towns as economic town centers and non-economic town as dwelling places.To judge the nature of commercial towns,we should avoid two tendencies.The first one is overgeneralization,and the other is to analyze with quantitative changes instead of qualitative changes.We should emphasize the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owns and villages,which will be an important way to make a breakthrough in further researches.
studies of town;historical evolvement of town;the function and property of town
K928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2.02.027
2012-01-15
熊 梅(1981-),女,四川省宜賓市人,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境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中心博士生,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歷史人文地理研究。
四川省南充市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十一五”規劃項目(南社聯[2010]22號)
(責任編輯 文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