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鳳霞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對Lightfoot句法演變研究的反思*
蔣鳳霞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Lightfoot是研究歷史句法學的語言學家中應用生成語法的典型代表。他把句法演變理解成語法逐漸復雜化后的突發巨變。本文梳理Lightfoot關于句法學演變的觀點,從擴展標準理論的原則與參數兩個方面評介其思想,從而闡明句法演變不可能突發巨變。
Lightfoot;句法演變;擴展標準理論;原則與參數;透明度原則
20世紀后半期關于歷史句法學的大部分研究都源于轉換生成語法,生成語法理論對句法演變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郭霞 崔鑒 2010)早期把生成語法應用到歷史句法學中的有King (1969)、R.Lakoff(1968)等。中國學者對生成語法應用到歷史句法學中的研究也有獨到的見解。如基于喬姆斯基的原則參數理論,分析和探討最簡句法的層階性(傅玉 2008);對句法理論新動向的介紹(石定栩 2003,佟和龍 2008);對句法演變理論研究的深入與開拓(馬艷穎 孫洪波 2009);對生成句法學中的時制研究(熊仲儒 2004);以及對原則參數系統的介紹(張連文 2005)。上述研究的共同傾向是擁護生成理論的某一說法,并且挑選句法變遷中的材料數據來套用這一理論。對句法演變研究的代表人物Lightfoot的觀點進行逐一討論的研究尚不多見。本文梳理Lightfoot的句法學演變觀點,從擴展標準理論的原則與參數兩個方面評介其思想,對比其1991年理論與1979年理論,闡明重新分析并不是在“必要時”才能發生,句法演變也不可能突發巨變。
1.1 Lightfoot對擴展標準理論的研究
Lightfoot曾經做過一個史上最著名的大規模歷史句法生成實驗,闡述如何通過擴展標準理論來理解歷史句法演變。他一直強調透明度原則(Transparency Principle)在句法演變中的積極作用。Lightfoot認為,透明度原則意味著消除過度不透明過程,是某些深度句法重新分析的解釋性原則。因此,例外或派生復雜程度限制可以預測相關演變以及發生時間。Lightfoot從句法學的規范理論角度研究句法演變,其方法自上而下。他認為一種語言的語法復雜度逐漸積累,通過細微的演變直到突然而且劇烈的語法重組發生,派生復雜性因此而消除。這一過程是透明度原則所揭示的去除語言中令人厭惡的不透明從而達到重建透明的過程。(Lightfoot 1991:177)
Lightfoot的理論受到來自各方面的猛烈抨擊。羅曼認為,Lightfoot的透明度原則并未解釋清楚它本身的試驗方法。(Romaine 1981:277-300) “透明度原則”理論與關于句法演變的其他觀點一樣,主要機制是重新分析。Lightfoot認為重新分析僅僅在必要的時候才會發生。(Lightfoot 1979:124)如果根據這種理論,那么一些具有相近關系的語言以及相同語言中的不同方言所經歷的演變則會經歷相異的演變,但現實情況卻并非如此。Lightfoot和其他語言學家的主要分歧在于他將重新分析的重點放在那些他認為對整個語言體系有著劇烈而又深遠影響的結果上,但是他并沒有解釋清楚什么是劇烈的演變。這種演變被其視為“透明度原則”重建語法的結果,即通過細微演變的逐漸積累,或是他后來提到的“環境”演變造成的結果。
在Lightfoot的理論中,句法規則和句法演變獨立地運行于意義和用法之外,“透明度原則”和感知機制一起定義“次重要”語法。根據他的理論,自主性“透明度原則”仍然和感知機制有聯系,但已經超出自主性句法的范圍。
1.2 Lightfoot對原則與參數理論的研究
Lightfoot是通過原則與參數理論研究句法演變的代表人物,但是Lightfoot的1991年理論與1979年理論有所不同。Lightfoot的1991年理論修改了他早期的一些論述,加入更多句法演變方面的跨語言視角。比如在其論著中提到“在進行這種比較研究過程中,人們希望了解到有關觸發過程的狀態以及參數的設定過程。不過,語言并非完全任意演變,許多演變在各種語言中均可看到。盡管有著來自非語法因素以及隨機性的影響,某些演變及其規律可以被解釋。它們有著存在的必然性,從中我們可以了解新的參數設定,而且從本質上講,他們是劇烈而有毀滅性的”(Lightfoot 1991:77,166)。
因為跨語言演變是研究參數的基本方向之一,所以Lightfoot的1991年理論自然比1979年理論多出跨語言的角度,并側重于自主理論。但是1991年理論中有關語言演變的例子仍來自于英語,以及日耳曼語言等。在其所涉及的日耳曼語族語言中,最多的是荷蘭語,斯堪的納維亞各語言(Scandinavian languages)、德語。一些中文的數據雖在討論之列,但是并沒有關于中文句法演變的例子。并且在研究非印歐語系的人眼中,涉及的語言范圍仍然不完整。總之,Lightfoot的1991年理論空有“跨語言”之名,并無“跨語言”之實。
Lightfoot的1991年論著中重復使用其1979理論中的很多例子。雖然針對前著的批評作出改動,但是修改后的理論中并未對其有關句法演變的基本假設提出實質性的改變。其1991年理論中的很多內容本質上是在術語學的層面上將“擴展標準理論”和“透明度原則”轉化為原則與參數理論,及其相關的參數設定。Lightfoot試圖通過語言習得過程解釋句法演變的主要原因,他認為暴露在“語言表達”環境中是激發語言習得的前提;普遍語法原則是習得語言的中介,也是最適合青春期少年學習語言的有效方法。他在1991年的理論中依然主張次重要演變逐漸積累并最終達到語法毀滅性的重新分析環節。在此過程中,參數設定扮演了1979年理論中“透明度原則”的角色,“語言演變的過程是一種間斷平衡” 。(Lightfoot 1991:173)按照他的理論,演變也可能在青年甚至中年期發生,并且這些演變并不為語言習得過程的規律以及普遍語法所左右。
Lightfoot認為,語言有時會經歷一段特別快速的演變時期,然后進入相對穩定的狀態。那么,這些連續的演變自然應當用新的參數設定來解釋,有時會有多種表面結果產生,甚或是連鎖反應發生。這種“毀滅性”的演變,和不停影響語言環境的那些連續而起伏的演變應有所不同。從另一個角度講,環境的變化顯然不受習得過程的影響,因為習得過程是給結構性質帶來系統性影響(比如設定參數)的行為,這些演變的真正原因應該理解為語言接觸的結果。
Lightfoot的1979年理論中最為人所詬病的地方在1991年理論中仍然出現,即沒有真正地把“毀滅性”的演變與逐漸積累的“環境”演變區分開來。1991年理論甚至將許多演變當成重新分析,并將其等同于新的參數設定。從某些演變中并不能看出曾經有過“毀滅性”的演變。比如說,Lightfoot把單個詞匯及其相關含義的演變看成是參數設定的結果。(Lightfoot 1991:19-20)這是Lightfoot理論中非常明顯的一處缺陷,其解釋模式十分依賴于新參數設定的精確情況。從某種程度上,Lightfoot也承認兩種演變難以區分,“因為演變存在著循序性因素,觸發過程可能逐漸實現;詞匯分類可能逐漸演變;新的參數設定也可能會逐漸滲入語言群體。因為觸發過程在某些關鍵情況下發生改變時,才會重置結構性參數,所以很多類似的逐漸演變可能并不會對結構性參數帶來直接的改變。”(Lightfoot 1991:163,166)Lightfoot基于對“英語史上六次新參數設定”的理解,詳細闡述了新參數設定的區別性特征。
2.1 Lightfoot的第一種區別性特征
Lightfoot提出的第一種區別性特征是“每種新參數設定都通過一系列同時發生的表層變化產生”。(Lightfoot 1991:167)Lightfoot在新參數設定的重新分析過程中認為這些演變具有偶然聯系。一串偶發的并無內在聯系的表層變化如何同重新分析過程中反映出來的“偶然聯系”區別開來呢? Lightfoot在1991年理論中提到某些新參數設定是孤立的,和其他演變并無聯系,而這些孤立的參數設定演變很難和不產生參數設定的獨立演變區別開來。
2.2 Lightfoot的第二種區別性特征
Lightfoot提出的第二個特征是新參數設定“可能引發連鎖反應”(Lightfoot 1991:167),但并沒有提出一個清晰的判斷標準。如果新的參數設定并不一定引起連鎖反應,或者即使有了演變,但是卻無法分辨其是否與之有關聯,那么這一特征便無助于區別引起新參數設定的演變與其他相對來說無關緊要的 “環境”演變。
2.3 Lightfoot的第三種區別性特征
Lightfoot提出的第三個特征是“包含新參數設定的演變發生的速度快于其他演變,并體現Kroch的S曲線”。(Lightfoot 1991:167)我們認為這一特征具有一定的效應,但是它仍然無法充分地區別這兩種演變。概括地說,這是因為尋求快速的S曲線(即開始緩慢,然后突然快速增長,接著又轉慢的一系列過程)為新參數設定的特征時,首先需要有相當大量并且精確的文獻記錄,才能夠建立演變歷史的S型軌跡。(Kroch 1989:199-244)對于絕大部分語言演變來說,這種信息記錄無跡可尋。其次,什么叫做“快速”?我們如何分辨當前正快速進行的演變以及可能需要更長時間才能夠引起新參數設定的演變?Lightfoot承認這一問題的存在,比如在一個社區中,某些兒童可能先于其他人設定了新參數,因此“有新參數的人會創造出不同的語言形式,并成為年輕人語言環境的一部分,進而有助于新設定的參數的傳播”。(Lightfoot 1991:168)盡管這種情況允許不同時代的個體發生突然的語法演變,但是,在這種認知模型中并沒有Lightfoot的快速參數設定演變。
2.4 Lightfoot的第四種區別性特征
Lightfoot提出的第四個特征是“結構的衰退表明新參數設定的生成”。從表意的角度上講,小說這種形式可以提供一些借鑒(即并非因參數設定而引起的演變)。但是,“一種形式不會因為表意或者是其它語言的影響而從語言中消失。與此相反,這種衰退一定因為結構性撞擊的結果而產生。這種結果是一種對兒童來說可逐漸獲得的正面數據所引起的副產品”。(Lightfoot 1991:168)為什么一種語言不能在解釋某些語法觀點時同時有兩種意思或者兩種風格,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一種風格因為表意或者其他方面的原因而完全代替了另一種呢?比如說,西班牙語的許多變體都同時具有形態型的將來時,以及迂說型或者分析型的將來時。但是在墨西哥口語變體以及中美洲西班牙語中,分析型將來時基本上已經完全替代形態型將來時,后者被認為是過時并且做作,不能融入當地的方言中。這種形態型將來時的廢棄很難體現出任何新參數設定,以及Lightfoot提到的那種快速演變的結果。
2.5 Lightfoot的第五種區別性特征
Lightfoot提出的第五個特征是“任何意義的重大演變都是一種新參數設定的副產品。同樣的道理,結構的廢棄一定是一個更加抽象的演變的間接結果”。(Lightfoot 1991:168-169)但是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論斷,難道有些結構就不能有多個意義?而其中某個意義的逐漸消亡并非一定是新參數設定而引起。對于特殊的動詞或者動詞子類,特別是心理動詞,語法經常有多種選擇。比如,西班牙語就有:
①(a)se me olvid-ó el libro
我 忘了 那本書
(自復被動) 我(與格) 忘了(第三人稱過去時) 那書
I forgot the book.(literally:the book forgot itself on me)
我忘了那本書。(原語意思:那書忘了它自己對我來說)
(b)olvid-ó el libro
忘了 那書
忘了(主格第一人稱過去時) 那書
I forgot the book.
我忘了那本書。
在古高地德語(Old High German)時期后,德語中便有了如下②(a)和②(b)的用法。(Bennett 1979:852,854)
② (a) mich hunger-t
我 餓
我(四格) 餓(單數第三人稱現在時)
I’m hungry.(literally:it hungers me)
我餓了。(原語意思:它餓我)
(b) ich hunger-e
我 餓
我(主格) 餓(單數第一人稱現在時)
I’m hungry.(literally:I hunger)
我餓了。(原語意思:我餓)
為什么像西班牙語和德語的這種變化被定義成流行物?它們基于和其他語言在形式上的相似,可能通過緩慢的詞匯擴散,替換了舊的形式。由此可見,從邏輯上講,新的參數設定成為變化的標志是可能的。
2.6 Lightfoot的第六種區別性特征
Lightfoot提出的第六個特征是:“定義新參數設定的內容”是通過衡量它們是否“僅在非嵌入數據的轉變時發生”。(Lightfoot 1991:169)這是Lightfoot的主要觀點,即在兒童學習語言時,僅僅主句中的成分才和他們的參數設定相關。暫不論該論點的正確性,此觀點本身很難用于區分Lightfoot提出的兩種演變,即新的參數設定以及“環境”演變,因為這兩種情況都可能在主句中出現。與1979年理論一樣,Lightfoot的1991年理論強烈依賴這兩種主要演變的不同之處,但是并沒有一種清晰區分二者的方法。
在1979年和1991年的理論中,Lightfoot的觀點的差異更多地體現在某個側重點,而不是實質內容。在1979年理論中,Lightfoot堅持句法的自主性,認為句法規則和句法變化的運行獨立于意義和用法。在1991年理論中,Lightfoot在句法之外給予“外部”和“環境”因素更多的空間,雖然在其提供的某些解釋中仍涉及到自主性的問題。比如,Lightfoot否定了在英語情態詞匯的起源中語義因素的存在。(Lightfoot 1991:148)這種說法忽視了許多語言都創造包含相關含義的動詞的一類情態詞匯,同時這些情態詞匯缺少Lightfoot提出的在英語演變中非常重要的帶有形態學或者句法學痕跡的特殊參數。Lightfoot強烈的反功能主義立場看起來有著與此相同的自主背景,盡管有些功能主義解釋來自于喬姆斯基。同時,他把意義的演變概括地看作“新參數設定的副產品” (Lightfoot 1991:168),而不是偶然發生的。這一點同樣是從其1979年理論中的自主理論引申過來的。
盡管Lightfoot在1991年的理論中關于演變和必然性的相互關系的闡述不甚明朗,但是重新分析(或新參數設定)產生于必然性這一觀點已經被許多反例證明是不正確的。
Lightfoot運用生成方法說明所有的語言共通性都是因為人類遺傳的一部分被深深地植入兒童語言學習的大腦中,因此在規范句法演變方面非常重要。但是,這種理論的一個主要競爭對手就是在象征學、話語類推以及語法化等著作中常見的相互重疊的功能主義定位。從這些觀點來看,演變并不一定是代與代之間過渡的結果,演變過程也不是突發的,而是語言為了滿足話語和交流功能逐漸形成的產物。(Aitchison 1987:14-18)我們認為,一個成熟的句法學理論即不會忽視內在(關注兒童語言習得)動機,也不會忽視功能性(關注話語功能)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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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ofLightfoot’sApproachonSyntacticChanges
Jiang Feng-xia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Lightfoot is a typical linguist who uses the theory of generative grammar in historical syntactic studies. Lightfoot’s scenario for the explanation of syntactic changes is that grammatical complexity builds up gradually in a language until a sudden catastro-phic restructuring of the grammar takes place. This paper presents the view of Lightfoot on syntactic changes from the Extended Standard Theory to the Principles-and-Parameters approach in order to illustrate that syntactic changes could not happen overnight.
Lightfoot; Syntax; EST; PPA; TP
*本文系教育部留學歸國人員科研啟動基金資助項目“低齡兒童英語語音意識的發展特點及語音訓練的作用分析”(2011-508)的階段性成果。
H04
A
1000-0100(2012)02-0031-4
2011-07-29
【責任編輯孫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