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霑,寫盡江湖風流

伶菜

很多人心底會有武俠情結，回顧當年港片的武俠歌曲，我們會發現，有氣勢有意韻有極強江湖味道的歌，已經被前人唱盡了。這是整整一代香港影視和音樂為我們營造的江湖。

在這個江湖中，黃霑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

作為詞曲作家和文化人，他對社會人生現象有深入的看法，但在洞悉浮生百態的時候并不消極抱怨，而是以赤子般的家國情懷和勵志的心態積極面對。亦因此，他的歌能超越年代變遷，長盛不衰。

1980年，TVB電視連續劇《上海灘》主題曲

詞/黃霑 曲/顧嘉輝

20世紀80年代初，周潤發主演的香港電視劇《上海灘》風靡內地，葉麗儀渾厚奔放的嗓音唱出了上海灘紛紛擾擾的爭斗和刻骨柔情。當年內地的港劇迷們，也許不會說廣東話，但絕對唱得出《上海灘》。

黃霑創作此曲時，據說時間非常倉促，那時候沒有傳真機，他跟顧嘉輝是打電話合作的，凌晨兩點，顧嘉輝在電話中把曲子唱出來，黃霑抄錄之后還要唱一次給他聽，對一對有沒有錯。而黃霑只用了20分鐘，就把詞填好了。到了早上六點鐘，錄音棚那邊已經打電話來反饋：“黃霑，很好，這個歌很好！那個配樂很好！”

黃霑后來承認，靈感源于一次拉肚子的經歷，“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一瀉千里，經典誕生。“其實，我那時還從沒去過上海，‘浪奔浪流是我想象出來的。后來真有機會到了黃浦江邊，一看就傻了，哪有什么浪啊，江水平靜得很。只有當船只經過時，才會掀起兩道白浪。好在江上的船不少，這‘浪奔浪流還算說得過去吧。”多年后黃霑這樣評價自己的作品，但是1996年，他為老友徐克創作電影《新上海灘》的主題歌時，依然沿用了當年的舊作。不同的是，他在《上海灘》的歌名前加了“最愛”二字，足見黃霑對此歌的鐘愛。

1982年，TVB武俠劇《天龍八部》主題曲

詞/黃霑曲/顧嘉輝

黃霑為《天龍八部》創作了主題曲《萬水千山縱橫》及插曲《兩忘煙水里》。

在《兩忘煙水里》里，他從主角大俠蕭峰的個人視野去詮釋俠之人生，最絕妙的并非“塞外約，枕畔詩”這樣對仗工整的麗詞，卻是“笑莫笑，悲莫悲”這樣看似荒誕不經，卻滿是落寞禪意的警句，最后用“兩忘煙水里”這樣富有象征性的語句點題，給人余音未了、惆悵不已的感覺。

1982年，《兩忘煙水里》與他的其他3首歌曲《今晚夜》、《忘盡心中情》、《萬水千山縱橫》入選香港電臺“第五屆十大中文金曲”，其中《兩忘煙水里》更獲當年“最佳中文流行歌詞獎”。

1983年，TVB武俠劇《射雕英雄傳》主題曲

詞/黃霑曲/顧嘉輝

香港電視劇《射雕英雄傳》播放時在中國內地萬人空巷，憨厚的郭靖和嬌俏的黃蓉俘獲了眾多觀眾的心，而《射雕英雄傳》的《鐵血丹心》、《東邪西毒》、《華山論劍》三部主題曲及其插曲則更是膾炙人口。

當年，全國男女老幼，都會將這幾首粵語歌哼得有模有樣。

黃霑為這版的《射雕英雄傳》一共寫了6首歌：《一生有意義》（《東邪西毒》主題曲）、《世間始終你好》（《華山論劍》主題曲）、《桃花開》、《肯去承擔愛》、《四張機》、《千愁記舊情》，其中《世間始終你好》入選“第六屆十大中文金曲”。由于黃霑的影響太大，人們通常把鄧偉雄作詞的《鐵血丹心》主題曲也誤認為是黃霑的作品。

《世間始終你好》的詞曲是輝黃組合，而演唱者羅文和甄妮，亦配合得天下無雙。羅文鏗鏘高昂的歌吟，英毅豪氣；甄妮溫柔明媚的歌聲，婉約柔情卻不失俠骨。羅文甄妮二重唱時，那動情高音和寬廣如海的音域簡直能讓聽者迷醉。

武俠最吸引人的，其實是兩個字：一曰俠，一曰情，俠骨柔情，鐵血柔腸，俠肝義膽，俠義恩仇，這才是武俠的內涵。

黃霑的詞至今都是最能表現金庸作品俠義精神的集大成者。

1982年，《我的中國心》

詞/黃霑曲/王福齡

1982年，日本文部省在審定中小學教科書時，公然篡改侵略中國的歷史，這激起了黃霑的憤慨，于是他和王福齡共同創作了《我的中國心》，并把《我的中國心》送給香港歌手張明敏演唱。

1983年秋，為籌備1984年春節晚會，中央電視臺的導演到福建和廣東一帶采訪。一天，他們坐著一輛武警戰士開的吉普車，在當時還很破舊的深圳奔馳時，車上偶然播放的一首歌曲，令央視導演激動異常。很快，袁德旺導演就了解到，唱這首歌的是香港一名叫張明敏的歌手。于是，在1984年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上，張明敏為幾億中國電視觀眾演唱了《我的中國心》，歌聲一下子打動了無數炎黃子孫的心，引起了中華同胞的強烈共鳴。

寫愛國歌曲很容易流于概念化和喊口號，但黃霑很聰明地運用了“長江長城，黃山黃河”這樣具有象征性的中華名勝來傳達愛國之情，整首歌是以海外游子直抒胸臆的語氣切入，把一個壯闊的題材寫得自然而然，從而征服了所有人。

1984年，《我的中國心》獲中國音樂協會歌曲編輯部頒發第三屆神鐘獎。

1986年，電影《英雄本色》主題曲

詞/黃霑 曲/顧嘉輝

《英雄本色》是香港英雄片的經典之作，被評選為香港十大電影第一名，獲得臺灣金馬獎和香港電影金像獎多項殊榮。演員狄龍憑本片成為金馬影帝，而周潤發塑造的小馬哥成為中國電影中不朽角色之一。

導演吳宇森從前與黃霑認識時，還只是一個助理導演，那時許冠文拍《鬼馬雙星》，找來黃霑客串，他們一見如故。到吳宇森拍《英雄本色》時，黃霑不收錢幫吳宇森寫了《當年情》作主題曲，說是紀念他們兩個不變的友情。

1987年，電影《倩女幽魂》主題曲《倩女幽魂》

詞曲/黃霑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干。

紅塵里，美夢有幾多方向。

找癡癡夢幻中心愛，路隨人茫茫。

……

上世紀80年代，黃霑聽說徐克要拍《倩女幽魂》，立刻找了去，想為新片寫詞，只是他晚了一步，徐克已經找了別人，黃霑一向豁達，只說，如果別人做的音樂不好，你隨時可以找我。

果然，不久徐克和程曉東就回頭去找他了，他拿出了《黎明不要來》。其實這本是為別的電影寫的詞，但聽說那電影處處節省，省到必須要裁掉一首歌的開支，于是成全了《倩女幽魂》。葉倩文的腔調剛勁華麗，曲曲折折的，就這樣像寶石一般嵌進了《倩女幽魂》里，嵌進了蘭若寺荒涼凜冽的晚上。

據說，還是在拍攝進程中，徐克與黃霑去法國看電影節，晚上回到旅館，徐克要黃霑把屬于寧采臣的那首歌寫出來，黃霑一揮而就：“人生路，美夢似路長……”回香港的路上，徐克又想要給燕赤霞也配上一首歌，又是一揮而就——《道道道》。

與《倩女幽魂》有關的那些人，張國榮毅然從高樓躍下，黃霑已經名列仙班，王祖賢也早已隱居他鄉，葉倩文隱退多年。20多年了，無論我們怎樣回避，怎樣抗拒著未來，要來的沒有一個落下，無論是影片中的黎明，還是黑夜，是琴聲，還是劍影。

1990年，《讓一切隨風》

詞/黃霑 曲/大野克夫

這一首特別的情歌，是在黃霑與林燕妮分手時所作。

才子邂逅佳人，未必就傳佳話，當年黃霑瘋狂戀上林燕妮，不惜拋妻棄子，追求激情。而時過境遷，才子佳人的愛情卻并未修成正果，反而因愛生恨，老死不相往來，其中輾轉與曲折，唯有兩個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心知肚明。

各種空虛，冷冷冷，吹起吹起風里夢。

過去的心，火般灼熱，今天已變了冰凍。

記憶中，突然又痛，只因空虛再作弄。

你似北風，吹走我夢，就讓一切隨風。

癡愛過后，所有深情是否真的可以一切隨風？

1991年，《笑傲江湖》主題曲《滄海一聲笑》

詞曲/黃霑

公認的絕佳作品，和徐克電影的氣氛渾然一體，相得益彰。

迄今為止聽過的《滄海一聲笑》的版本中，黃霑、徐克、羅大佑的合唱最有味道，而最好看的MV是午馬、林正英版。

秋風颯爽，江水澄澈，兩位至交在一艘飄搖的木船上，唱誦著落拓不減豪放、狂放不失灑脫的出世之歌。午馬飾演的劉正風擠眉弄眼，林正英扮的曲洋最引人注意的是那把黑胡須。長衫儒冠，泛舟江中，黃昏之下，琴聲悠悠，于滄海中一聲笑，多少凡塵俗世置于胸外，怡然風流。

黃霑大氣磅礴、徐克瀟灑自得、羅大佑滄桑透徹，整首曲子一瀉千里，暢快淋漓！三個嗓子像破鑼一般的男人，硬是唱出了千帆過盡的釋然、笑傲江湖的瀟灑和冷眼旁觀的淡定。

據說，《滄海一聲笑》黃霑寫了7次，前6次徐克都不滿意，最后一次，黃霑在絞盡腦汁的時候突然想到《宋書·樂志》里面有一句“大樂必易”，然后聯想到中國古樂的宮、商、角、徵、羽，用現代簡譜就是12356，然后他將之倒了過來，就是《滄海一聲笑》首句的65321了，妙手偶得，黃霑自己異常興奮，在原稿上畫了個亢奮的男性生殖器后傳真給徐克，附帶還寫了一句：“要就要，不要就另請高明。”

最后這一次，徐克滿意了。

1991年，電影《黃飛鴻》主題曲《男兒當自強》

詞/黃霑曲/古曲《將軍令》

這首歌，與《滄海一聲笑》一起成為武俠電影中的經典歌曲。

《男兒當自強》是黃霑將古曲《將軍令》填上新詞所作，此曲已成了黃飛鴻電影系列的代表作，凡是出現黃飛鴻對戰的場面都會響起這首歌的旋律，后來更擴展到了其他電影中事關國運存亡需要個人來解決的一切場面，包括方世玉、大刀王五等等。

這首歌雄壯而有氣魄，先后有林子祥主唱的粵語版、成龍主唱的國語版和男聲大合唱三種版本，各有特色。1991年《男兒當自強》獲第二十八屆臺灣金馬影展最佳電影歌曲獎，1992年《黃飛鴻》再獲第十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配樂”。

這是一首純粹的男子漢歌曲，具有一種陽剛的浩然正氣。這也是一種生命模式，五千年的文明古國，歷經榮辱滄桑，必須發憤圖強，這個民族才能熱血熱腸比太陽更光。

1993年，電影《青蛇》主題曲《流光飛舞》

詞曲/黃霑

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黃霑的詞向來大氣，唯獨這首，華麗到銷魂。

《青蛇》不講武俠，講的是另一個江湖。

天人交戰之后，縱然是此恨綿綿，也曾有流光飛舞。

連悲傷都帶著天地豪邁，沒有人能夠比黃霑更懂得運用音律的武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