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昊宇
(黑龍江大學社會學系,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路西法效應是由美國著名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George Zimbardo)在1971年做的一個具有爭議著眼于探討人性心理的實驗—— “斯坦福監獄實驗 (Stanford Prison Experiment,SPE)”得出的相關結論。在整個實驗的過程中津巴多目睹了很多類似的情形:好人也會犯下暴行。“路西法效應”就被他概括為這種人的性格的改變:上帝最寵愛的天使路西法后來墮落成了撒旦[1]。
菲利普·津巴多在《路西法效應:好人是怎樣變成惡魔的》(The Lucifer Effect)一書中詳盡地記述了那次實驗的整個過程:志愿者的征集是在當地的報紙上進行的,這些志愿者將會參與到為期兩周的監獄生活的研究中,而每名志愿者只要參與了實驗就能得到十五美元/每天的回報(按現在的比率可以相當于七十五美元)。征集發布后,有七十人到斯坦福大學參與應征,他們多數是美國大學生,并且接受了系統的心理測試。津巴多從測試結果中選出二十四名被認為思維心態正常并且非常健康的志愿者,繼而又從這二十四人中以隨機的方法抽出一半,讓這十二人飾演監獄的管理人員,剩下的另十二人飾演囚犯。而如果讓志愿者自己選擇,他們普遍表示自己更傾向于飾演囚犯。
在第一天的斯坦福實驗中,整個實驗環境還相對穩定,但剛到第二天,由“囚犯”們就發起的一場暴亂便產生了:他們撕掉了各自囚服上的號碼、不再服從命令并開始以嘲笑的目光看著看守。此時看守們按照津巴多的要求,采取了措施以控制局面,他們選擇的措施包括強迫不遵守紀律的囚犯做俯臥撐、把囚犯們的衣服扒光、不允許囚犯使用飯菜、枕頭、毯子和床,強迫囚犯徒手清潔坐便,并給他們禁足。然而盡管全力控制,局面還是完全失控了,整個實驗過程只維持了六天就被迫終止了。
斯坦福監獄實驗認為,作為個體的人的秉性并不像我們印象中的那么重要,善惡好壞也并不是超越不了的,有的時候,好人會在環境的壓力下做出令人訝異的事情。“在實驗開始階段,兩組實驗者沒有任何的不同,不過經歷了兩個星期以后,他們之間已經變得沒有相似的地方了。”[2]更為明顯的是,囚犯們開始有所疑慮,他們認為整個實驗的分組是根據身高而形成,囚犯們認為看守的個子普遍高于他們(實際上身高并不是選拔的標準,兩組人的平均身高是一樣的)。
津巴多還模擬用此次結論解釋一些不同的情形,比如飛機事故、人在面對惡行時的沒有作為、護士對于病人的不適合的做法以及恐怖分子和自殺式襲擊者的行為。護士們即使知道醫生開的藥物劑量過大也會嚴格地執行,她們會出于對自己角色的定位和考慮,過分服從且從不質疑醫生們的做法;而副機長過分服從機長的錯誤判斷也占飛行事故起因的25%。
情境對于人的影響,在這個實驗中得以證明。環境的存在、群體的壓力,會使好人做出可怕的事情,而善惡是非之間也并非有明顯界限不可逾越,人的性情并不像我們想象中那么厲害,曾經的好人也許一瞬間就會變成“壞人”。
路西法效應在現實中是普遍存在的,按照社會心理學的說法,一個人之所以會犯罪,會變態,并不是這個人的性格特質的問題,相反,一個非常善良、非常溫厚的人也可以是個兇手,但確實是在某些情境、環境和背景下一個人才忽然變得墮落和邪惡。所以我們要考慮的是網絡環境中是否也存在著這種情境,或者說網絡環境是否給路西法效應創造了更好的發揮空間?一個在現實中性格溫和的網民,是否會在網絡環境下從天使墮落成撒旦?
藥家鑫是西安音樂學院大三的學生。2010年10月20日深夜,駕車撞人后又將傷者刺了八刀致其死亡,案件掀起重重波瀾,最終藥家鑫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在整個事件中經歷了被告律師辯護、同學上庭請愿、大眾媒體宣揚激情殺人和網民推波助瀾的幾個階段。
在互聯網時代,處于傳播鏈下端的受眾,首次處于傳播鏈第一位,并且可以運用強大的傳播工具發表言論,這成為網絡輿論能夠產生并且發揮輿論監督力量的決定性條件。而在網絡輿論監督過程中,群眾把知曉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體現得淋漓盡致,群眾的主體意識慢慢崛起,主體地位慢慢形成。網民們把自身化為法律和公正的代言,扮演正義凜然的網絡監督形象,尋求自身角色的定位。而藥家鑫被執行死刑之后,網絡上又出現了另一種真相,即被告方律師制造虛假言論以博取大眾同情,藥家鑫父母并沒有網絡傳聞中的那么高官顯貴,此時的網絡大眾,已脫離群體意識環境,陷入集體沉默。
宜黃事件是2010年9月在江西省撫州市宜黃縣鳳岡鎮,鐘氏家庭因不滿政府拆遷而引發的自焚事件。在這一事件中,有三人被燒成重傷。事件發生后,首先從新浪微博傳出,接著網絡上流傳大量關于鐘家因為不滿強拆自焚的經過和視頻,形成了大量的網絡輿論壓力,網民一時間以推倒式的壓力對政府施壓[3]。網民此時扮演的是天使的角色。
然而事件平息后,人們才真正審視,為何鐘家一套價值20萬的房子要訛詐300萬,而視頻的拍攝者正是鐘家小妹鐘如九,在家中排行老九,在父母澆汽油準備自焚時竟然在旁邊淡定、理智地攝像。
而后宜黃的群眾也紛紛在宜黃論壇發帖表示,現場情況與當時情況嚴重不符,整個過程也并非網上所說,勸解人員還被潑了汽油。整個事件中,鐘家始終扮演弱者姿態,博得網民的同情,而網民們更是紛紛扮演著天使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在網絡環境中爆發。相關網民在宜黃論壇上反而沒表現出過激的言論和行為,而無關網民當作看熱鬧一樣,申張著所謂的正義,在一定的環境和時間中迅速爆發又迅速消失,回到自己真實的理性的世界繼續生活。
網絡暴民一詞是在2006年的“銅須門事件”中首次出現的。一位男子因為妻子長時間沉迷游戲而產生不滿,并發帖公開妻子與同在網絡游戲中網名為“銅須”的一夜情行為。隨后網友把虛擬世界中的“銅須”找到,并開始聲討。其間有網民把“銅須”的真實身份包括姓名、手機號、照片等一并公布在網絡論壇上。緊接著,網友又緊追不舍地在游戲中用集會、漫罵、“自殺”等方式對“銅須”進行聲討,有的甚至發布了“江湖追殺令”,而當時的“銅須”僅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在校大學生。由于“銅須”和“幽月兒”一夜情引發的曝光,使得其在網絡輿論的討伐中又被推進了現實社會的聲討漩渦,網絡虛擬環境的影響首次延伸到現實世界中。
可以說,網民扮演的撒旦,展開了一場對當事人“集體施暴”的過程,在這場論戰中,時刻不缺乏過激的言論和不文明的攻擊,這種攻擊像石塊一樣投擲過來,每個在線的網民都有可能充當著這場集體行動中的施暴者[4]。
網絡環境不同于現實環境,具有更深層次的隱蔽性和傳播速度的便捷性,有觀點認為:“網絡本身不存在暴力,網絡后面的人和人性是網絡暴力的真正來源。”互聯網上的意見形成過程擺脫了性別、民族、文化的障礙,更不受時間和地域的限制,只要有相似的思想,相同的興趣愛好,就可以自發集中組成團體,形成心理趨同的群體。從這些看來,人性路西法效應的群體心理特征,在網絡這個與以往不同的傳播媒介中,被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一個人,當身處群體后,在‘集體潛意識’的機能控制下,有一種本質性的變化產生在心理上。這樣的個人會不知不覺地失去自我意識,就像‘動物、幼兒、癡呆和原始人’一樣,完全變成另外一種智力水平十分低下的生物?!边@種結論在互聯網中同樣適用,即個體性的消失和集體無意識的產生。
往往有這樣的現象存在于群體行為中:無論構成群體的個人性格、從事行業和智力水平是否一樣,但當他們處于同一群體后,基于相同的環境,就有一種集體心理產生,這讓他們的情感、行為和思維方式都變得與他們獨自一人時產生差異,便產生了在個體單獨存在時在個人身上根本不會產生的情感或不可能產生的行為[5]。網民最突出的心理特征就是這種集體無意識狀態。
當社會事件發生時,網絡的迅速傳播,使大部分網民處在懵懂的集體無意識狀態下,就會做出可能與自己平時性格截然不同的選擇。比如在“藥家鑫案件”中,在對當事人進行評判和言語攻擊的網絡群體中,他們現實生活中的身份、地位、背景、經歷都有很大不同,但是在網絡群體環境所營造的集體無意識狀態下,他們做出了相同情感、行為上的選擇,顯得正義凜然又不盡人情,輿論殺聲一片。而如果將他們各自剝離,離開網絡環境,也許如此強烈亢奮的推波助瀾就未必能夠成為現實。由于集體無意識的心理,網絡憤怒的環境使大多數網民陷入瘋狂,卷入了一場各自扮演法官,正義凜然討伐最低道德底線的“戰爭”。
身處群體,行為和感情容易表現得很夸張,經常表現于外的一個特征是群體情緒化,而這個特征在網絡環境中更是表現得極端化。
網絡群體中,“意見領袖”領導著網民的主要情緒,無主見的群體成員會在第一時間先入為主,緊接著,由群體環境產生了感染性和從眾心理影響,這正是群體的一大弱點。個體獨立的網民,為了一個素未蒙面的人、一件私人事件,與地方政府的誠信問題產生了強烈的抗議,在現實生活中,讓人無法理解,但在網絡事件“藥家鑫案件”和“宜黃事件”中卻顯得那么自然。
群體中的個人,本來感情單純,短時間內受極端情緒影響,通過從眾行為、經歷了感染的過程,使得群體情緒迅速傳播、相互感染,群體變得偏執,不再容易接受外來的意見。而這種情緒,如果是負面的,且由群體力量表現出來,就會產生無法想象的破壞力量。
在網絡環境中,群體成員會有較強的流動,這導致成員之間交往互動的持續性較差,個體大多處于弱關系狀態。更大一部分網民,之所以在網絡上會有較強或較弱的責任感,是因為他們認為網絡高度的匿名性和自由性,淡化了責任,使其無需為自己的過失承擔責任,從而使網絡成員更淡化自己言語的影響,言語過輕或過重[6]。
同時在異質性群體中,由于群體感情的迅速激憤,會產生暫時的情感刺激,并因社會責任感的徹底消失而異常強化。處于群體動力螺旋下的網民會肯定自我不會受到懲罰,而群體螺旋中的人數越多,這種肯定就越發堅定,甚至會因人多勢眾而產生更多的使命感和力量感,一種孤立個人不可能有的情緒和行為由群體順勢而出。
從群體規模上看,群體中的個人也會從數量上感到勢不可擋的力量,這種力量是他們敢于發泄自身本能的欲望,而在現實社會或是獨立承擔責任時,這種欲望本是需要加以限制的。然而處于網絡群體中的人,會肯定地認為:群體是個無名氏,在這個群體中沒有人會因為一個行為承擔責任。這種無人負責的想法,使得約束個人承擔責任的社會責任感消失,而個人的責任感卻會迅速膨脹,進而產生或強或弱的群體責任感。
這種路西法效應,容易讓人們在網絡環境中迷失自我決斷,讓人們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而行善或作惡。但同時,人們也同樣能夠頂住壓力,英勇地違抗“路西法效應”。這也是網絡環境反思的過程,人們會先是承認自己的錯誤,最后是拒絕為了所謂的情緒而宣泄,同時更冷靜地洞察事實的真相,尋找真正合理解決的途徑。
但最關鍵的是,網民在由好人向壞人轉變時,那些“壞人”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真的已成為壞人,他們要么認為受害者罪有應得地受到了懲罰,要么把自己所采用的惡的手段歸為其實現正當正義的目的,目的的合理性是他們為自己采取辯護的手段,在同仁眼里他們也是道德英雄。因此,如何從社會心理學角度解決網絡環境中這種不同善惡評判標準的沖突,正是我們今后應當探究和著力去完善的。
[1]趙剛.“路西法效應”與“耶路撒冷審判”[J].書屋,2009,(6).
[2]菲利普·津巴多.路西法效應: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M].北京:三聯書店,2010.
[3]馮莉.人肉搜索:游走于虛擬和現實之間[J].新聞愛好者,2009,(5).
[4]任雪麗.試論網絡輿論對公共權力的監督[J].長沙大學學報,2012,(1).
[5]鄒軍.虛擬世界的民間表達[D].上海:復旦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6]郭玉錦,王歡.網絡社會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