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文學寫作困境淺析

胡丹，劉玉平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0)

20世紀80年代，伴隨著我國經濟改革開放和社會生活方式的巨大轉變，打工文學作為一種新的文學形態異軍突起，對中國文學界、思想界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打工文學的興起，表明了打工作家的創作能力，以及他們構建自身主體性的努力，同時也反映了打工者群體的文化需求得到了社會各方的廣泛關注。打工文學是一種在豐厚的生活積淀和生存反思中聚合成的鄉土與都市纏綿的文學，它為我們開啟了一個新的空間，讓我們重新認識那群離我們空間距離很近的既陌生又熟悉的打工者。在這方面，打工文學的出現已經達到了一定的效果。但由于本身的創作缺陷，可以說還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另一方面，盡管當代文學評論界張清華、李敬澤等學者對打工文學有所關注，但主流文學依然漠視和抗拒，打工文學還只是作為一個文化現象被討論。就打工文學本身來說，除了鄭小瓊、王十月、曹征路等少數人之外，其他作家還沒有足夠的創作實績，也還沒有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打工文學要持續發展，除了需要文壇的更多的積極關注，更需要作家們不斷的努力。當前打工文學就好比一個剛剛學步的幼兒，還在好奇地打望四周繁華的世界，如果要想健康快樂成長，那么必須了解目前自身所面臨的寫作困境。本文擬通過閱讀不同打工作家的作品以及相關評論，分析當前制約打工文學發展的因素。

一、題材與寫作手法的單一化

文學創作是以自我的個人經驗為基礎的，托馬斯·沃爾夫曾經說過:“一切嚴肅的作品說到底必然都是自傳性質的，而且一個人如果想要創造出一件具有真實價值的東西，他便必須使用他自己生活中的素材和經歷?！雹俅蚬の膶W的出現最初完全是作者自我經驗的言說，作為外出打工的農村青年要用文字來記述自己內心離鄉的痛苦、思鄉的憂郁、身在異鄉的苦悶。打工文學起初雖然文學色彩不濃，甚至有些作品還夠不上文學作品，只是生存感受的自語，但它們保留了打工者原汁原味的生活味道，因此這種寫作狀態被稱為“在生存中寫作”。作家以自我經驗為依托，他們的作品擁有更高的真實性，特別是打工文學作家出自真心的傾訴，他們獨特而新奇的個人經驗，增強了作品的閱讀魅力并形成了自己的特點。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其兩面性，打工文學也一樣，有自己的優勢也有自己的盲區。這個盲區也隨著打工文學的發展日益凸顯。打工者的身份視域或多或少造成了對其他題材的忽略與遮蔽。當越來越多的底層作品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時候，并沒有發現太多真正的超越前作的讓人為之眼前一亮的作品，留給我們深刻記憶的依然還是打工文學出現之初的那幾部作品，如，安子的報告文學《青春驛站》、曹征路的《那兒》、張偉明的描寫都市異鄉人的打工者的漂泊無依的感受的《我們的INT》和《下一站》、繆永描寫勞資關系的小說《駛出欲望街》等。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發現當眾多的作品對打工生活都進行苦難摹寫時，雷同感油然而生，苦難似乎成為作者們展覽和模仿的對象。這樣的作品大抵有些基本的元素：相同的感情基調，類似的場景，命運相似的人物。作家主體似乎有意放大底層的苦難，沉溺在自己的敘述圈套里，猶似祥林嫂般喋喋不休?！皩懗龃蚬み@個詞很艱難/說出來 流著淚 在村莊的時候/我把它當著可以讓生命再次騰飛的階梯 但我抵達/我把它 讀著陷井 當著傷殘的食指/高燒的感冒藥 或者苦咖啡”(鄭小瓊《打工，一個滄桑的詞》)，“我不斷地試圖用文字把打工生活的感受寫出來/它的尖銳總是那樣的明亮/像燒灼著的鐵一樣/不斷地燒烤著肉體與靈魂”(鄭小瓊《鐵》)。在詩歌創作的時候她總反復地用尖銳的詞匯表達對生活的無奈與恐懼。這種對苦難類似排列組合般展現的打工文學，是沒有思想厚度和審美意義的文學，是一種缺乏積極向上情緒的文學，甚至給生活在底層的人們帶來負面的影響——他們覺得既然作家都這樣寫了，我們就應該如此般地生活下去。

有關打工小說的問卷調查報告指出，讀者最反感的打工小說的因素包括：套路化的小說情節，宣泄的消極情緒，平凡普通的人物形象等。由此不難看出讀者對于有著曲折離奇的小說情節和情感豐富的人物形象、催人奮進的思想內蘊的打工文學作品的期待。打工文學應當跳出只關注自身的狹隘眼光的“籠子”，放眼整個社會，表現對人類各階層的關懷。

打工文學從出現至今已三十多年，但我們不難發現打工文學作品的表現手法過于單調，大多數打工文學對人物命運的描寫并沒有植入“打工”這一生態背景，沒有通過對打工諸多元素的細致描寫來表現打工者的命運。一些詩人認為，詩歌如果不尖刻、不極端地對自我進行否定性清理，就不能制造出一種效應來表現人們對詩歌的關注。他們總擅于利用剛愎自用式的、盤根究底式的質疑和“揭老底”式的告白，這使詩人在寫作才能和精神境界上暴露出缺陷。郭建勛的小說《天堂凹》，以農民工在深圳的艱難生活為背景，農村青年寶德被“賣豬崽”扔到了這里，就像鳥嘴里偶然掉下的一粒種子，他與“小四川”、福林、李元慶、黎仔、小金、春梅、卷毛等農民在這里生根、破土、發芽、鋪天蓋地地生長。他們在求生、求活、求富的強烈意愿下，用汗水和血淚與命運拼搏，以狡黠、頑強與不平抗爭。作者以“時間簡史”為流動的大背景，沒有闊大的和精心構建的故事框架，用幾近白描的手法記敘自己打工生涯的事件和情感，類似冗長流水賬式的回憶錄。塞壬的散文以個人經驗替代社會經驗，個人記憶替代時代記憶。她的生活范圍非常狹窄，生活體驗主要糾結于自我身上無關他者的生存范疇。這種過分關注個人內心世界的情感傾訴、自我調適或精神還鄉，往往缺少了對時代主題和社會大背景的醞釀和對藝術的雕琢。這種只關乎自我生命體驗的寫作，始終無從獲得由相應社會內涵參與而構成文本的重量。因此，這類作品的文學性常常被人忽略，反而是寫作本身的生存意義更加令人注目。

二、低俗化與媚俗化：打工文學的尷尬選擇

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化交流空前活躍，以娛樂為目的的消費主義文化和拜金主義一起涌入并迅猛發展。在金錢至上思潮的鼓動下，豐厚的收益成為文學生態最重要的導向。一些早期優秀的打工文學作家沒能抵擋住披著莊重外衣的拜金主義、利己主義的侵蝕，已經轉向了以迎合市場、爭取經濟效益最大化為目的的食利性寫作。他們以市場需求為自己創作的目標，以放棄自身的話語特質被其他文學所吞沒的代價使自己成為市場的寵兒。如周崇賢系列打工情愛小說和繆永的大量大眾化影視作品的創作。另外《大鵬灣》、《外來工》以及《佛山文藝》等打工文學的主要園地，也有被市場誘導、改寫的痕跡。雜志的內容無意或者有意地牽涉到了打工妹的情愛故事，充滿刺激的細節比比皆是。這是一個時代的必然選擇，也是一個尷尬的選擇。這說明，市場的誘惑和沖擊，已經使打工文學面臨著嚴峻挑戰。

綜上而言，市場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它直接影響文學藝術的運作。市場經濟覬覦打工文學廣大的消費市場，以及其帶來的巨大收益，以抹平深度的文化立場和價值取向，為文學的娛樂化低俗化狂歡提供精神根據。因此，打工文學對打工者的生存境況的嚴密探查和在這種境況下對人性表現的嚴厲拷問，都在功利化寫作中被戲弄和消解?？梢哉f，在市場經濟下，以娛樂為手段，以盈利為目的打工文學寫作必將走向自我毀滅的深淵。

三、與主流文學的關系

打工文學的概念和邊界的界定到現在仍還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無論怎樣去界定它，有一點是評論家們達成共識的：打工文學應當要表現打工者的現實生活，表現他們靈魂嬗變的痛苦。當前文藝界跟時代發展聯系不十分緊密，他們更注重文學的審美性，因而花很多心思在作品的結構和技巧上，有些作家甚至躲進了“小樓”，書寫著自己的“私生活”，他們并沒有真正反映并融入到火熱的現實生活中去。在此種情形下，打工文學是獨到的，它深刻地反映了被多數媒體所遮蔽和被學者所遺忘的那一群人的社會生活，具有現實的審美意義。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打工文學彌補了專業寫作的缺失。打工文學描寫的是打工者的生活和情感，他們的精神結構在別人的城市里受到嚴重的沖擊，反映身處社會底層的他們對社會有種獨特的生命體驗以及“自我關懷”的真切訴求?！按蚬の膶W為市場經濟壓迫下的打工者群體提供了緩解緊張精神壓力的食糧，也為其他身份的讀者們理解當代中國的巨大而沉重的社會轉型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尤其是出于社會邊緣的人們對于未來生活的想象，農村城市化進程中的社會巨大變化、問題和發展走向，豐富和深刻了對當代中國的認識?！雹谌欢敶髁饕庾R形態對打工文學的滲透和招安，逐漸改變了打工文學的特質和獨立性。如今很多的打工作家慢慢向主流文學靠攏，追求文學的純粹性，他們放棄了打工文學反映社會生活真實的“文化性格”和粗糲卻形象的表現手法，追求作品結構的縝密和寫作手法的多樣性，為文造情編排千回百轉，情節跌宕的故事。這種追求也并非不好，問題是當天生發育不全的打工文學作家們背棄自身的寫作特點，轉向文學性強于喚起讀者共鳴的作品的創作，他們會比得過主流作家們嗎？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人的幸福感是從差異性中獲得的，文學作品的價值也是在差異性中體現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打工文學堅守自己的思想立場，發揮自己的資源優勢，遠比主動放棄本身特色，而一味追求與主流文學步伐一致來得有意義得多。

四、結語

享有心理分析小說家聲譽的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在《小說的藝術》中說：“藝術有賴于討論，有賴于實驗，有賴于好奇心，有賴于嘗試多樣化，有賴于意見的交流和觀點的比較而存在。”③打工文學是一種獨特的文學，雖然它所面臨的問題比較突出，但我們仍然能感受到它旺盛的生命力。筆者認為只要打工文學的作家們走出自我封閉的怪圈，一方面要固本，即保持本身的獨特創作特點，另一方面要重建，即追求更豐富的外延以及更深刻的內涵。打工文學應順應時代發展的潮流，拓展視野，豐富作品的外延，同時把苦難產生的原因進行整體性思考和深層次的剖析，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和震撼力，對時代和社會進行詰問以增強作品的文化深度和歷史縱深感；在藝術形式上不斷去探求，積極創新形成自己的風格和流派。如果這樣，我們相信打工文學定能在文學這片天空中飛得更高更遠。

注釋：

①(美)托馬斯·沃爾夫：《一部小說的故事》，三聯書店，1991年，第24頁。

②楊宏海： 《打工文學備忘錄》，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16頁。

③(美)亨利·詹姆斯：《小說的藝術》，朱乃長譯，王曉岳校，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1年，第15頁。

[參考文獻]

[1]楊宏海.打工文學備忘錄[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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