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丹
(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目的原則視角中的民事法官庭審話語
夏丹
(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民事法官庭審中的言語行為是有目的的。法律人與社會人的雙重身份是法官話語目的的產生基礎,兩種身份之間的緊張與融合,影響了目的的產生和表達。在民事庭審實踐中,法官的目的表達主要通過程序性控制和實體性參與來實現。法官的目的表達狀況,可以顯示其身份認同狀況。
民事法官;目的;身份
廖美珍通過分析法庭審判提出,法官在法庭上的目的是依照法律程序,查清事實真相,作出合法判決。法官作為法庭機構的代表,他的話語目的對訴訟雙方來說是中性的。但是,法官也與雙方發生沖突,有實體上的原因,也有程序上的原因。[1](p375)廖美珍把哲學上的目的性原則應用于言語行為分析和研究,提出解釋言語行為和言語活動的“目的原則”,指出任何理性(正常)的人的理性(正常)言語行為都是有目的的,說話就是表達目的,說話就是實踐(實行)目的,說話就是實現目的。[2](p2)本文試圖在廖美珍研究基礎上,以目的原則為理論視角,研究民事審判中法官的目的及目的表達策略,力圖揭示出法官的多元身份如何影響著法官的目的生成?法官在追求其作為法律人“居中裁判”的首要目的同時,其作為社會人的目的是否會體現?法官的目的表達一般通過哪些言語行為得以體現的?
身份是社會成員在社會中的位置,在一個正常的社會里,一個健全的人擁有多重身份,不同身份按照重要性的差異以等級結構形式組織在一起。身份是言語表達的前提和基礎,趙毅衡說,人一旦面對他人表達意義,或對他人表達的符號進行解釋,就不得不把自己演展為某一種相對應的身份。[3]這里的身份指的是社會身份。同樣,言語表達也是身份建構和維護的重要依托,身份在很多時候要通過言語表達來實現。關于話語和社會身份的關系問題,有兩種研究視角:一種認為社會身份和情景身份影響了話語的表達。在某一情景中,互動者都會具有情景所規定的情景身份,而這種情景身份會要求一定的話語與之保持一致,話語的不恰當選擇將導致互動的失敗或終結;另一種觀點認為話語會在互動中不斷發生變化的,話語的選擇可以讓某種社會身份得以在互動中體現,換句話說,話語之所以能這樣選擇,是源于互動者具備某種社會身份。關于第一種視角,我們可以概括為社會身份限制或影響話語;關于第二種視角,我們可以概括為社會身份是話語在互動得以展開的資源。我們認為,這兩種視角可以互補,在互動中,社會身份既是話語的資源又對話語產生限制作用。“在交際研究領域,身份是通過談話建構的這一認識是如此普遍,以至成為陳詞濫調”,“盡管如此,很少有研究涉及到在某些特殊的機構語境下的談話,其語言和互動特征是如何建構參與者想要或不想要實現的身份特征的”。[4](p121)
法官,是“正式受命主持法庭或進行審訊和裁決爭端并執法的人”,是“正義的化身”,是“一個有著七情六欲需要約束和自律的普通人”,這些都是人們對“法官”的身份界定。法官,不只是一種職業,也是一種身份。同時,任何一個“法官”個體,都不只有“法官”這一種身份,作為個體他集不同身份于一身,輾轉于法律人、社會人等多種身份之間。法官承擔著法律職業、社會意識等多重期待與壓力,他對不同身份的認知和承擔,決定了他的話語目的。
作為代表國家依法行使司法審判權的專職人員,法官的工作就是將抽象的法律規定適用于具體的個案。作為法律人,法官在民事審判中的職責和目的就是依據事實,結合當事人的處分主張,作出合理的調解或公正的判決,簡言之就是“居中裁判”。這一首要目的在庭審過程中被分解為若干子目的,大體包括(1)理清法律實事,明確具有蓋案性的調解或判決依據;(2)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矛盾和糾紛,促進實質公平;(3)維護庭審程序的穩定性,保證司法效率。同樣,這些子目的要通過一個個具體的子子目的來落實。
法官也是社會人,生活經歷、家庭氛圍、教育背景、傳統文化觀念等各種因素會潛移默化地影響每個法官。現代倫理價值對法官的價值觀和個性心理也有一定的支配作用。現實的社會情境讓作為社會人的法官除了“居中裁判”的核心目的之外,還有難以避免和忽視的從屬目的,這里將之概括為“自我實現和社會認同”。結合民事庭審實踐的普遍狀況,大體體現為(1)從社會人的角度,以防止法與情的過分脫節;(2)關注社會,尋找共識;(3)維護和突出自己作為法官權威;(4)獲得同仁認同,培育個體特征。
法官的不同身份,會影響其分析、判斷和解決問題,會產生不同的認識,甚至會產生沖突。特別是,當社會人身份稀釋了法律人身份時,法官就不成其為法官,目的就會發生嚴重偏歧。但也當看到,法官的法律人與社會人身份并不一定會發生沖突。因為,法律不是無源之水,其根源來于社會,是對主流社會道德在規范上的確認。隨著民事審判制度改革,在得到廣泛認可的“和諧訴訟模式”中,民事法官擁有“雙重身份”:一方面作為斡旋調解人,用法和情兩種籌碼,基于當事人的處分權,說服雙方互相諒讓以達成調解協議,解決糾紛。另一方面,作為法律的代言人,作為公斷者,要對法律負責,對法之公平、正義精神負責。基于此,可以相信作為法律人和社會人的法官,身份沖突應當越來越少,目的更趨一致。
作為法律人、社會人等身份的綜合體,法官的話語目的是多樣的,目的表達和實現的手段也是多種多樣的。不同目的,在某一話語中可以得到比較集中的體現,同時,某一目的也經常需要借助多種話語形式來實現。總之,話語目的與話語形式之間關系復雜。從民事審判實踐看,法官的話語大體上有四種類型:程序性的、實體性的、兼具性的、勸說性的。這四種類型話語為在目的表達上,具備著既有區別也有交叉的功能,對應著法官不同的身份要求。
程序控制性話語,從內容上看,大體上有宣示、指令、確認、宣告等。以下列舉5例:
例1:
法官:法庭對上述各方訴訟參照人身份核對完畢。報告內容與開庭前在本院辦理的身份證明和訴訟代理手續內容相符,其出庭資格合法,準予參加本案訴訟,現在宣布開庭。武漢市某區人民法院今天依法使用簡易程序,公開審理原告武漢某某公司與被告孫某某,被告蔣某某,被告徐某某聯營合同糾紛一案。本法庭由本院審判員羅某某獨任審判和書記員呂某某擔任法庭記錄。根據民訴法的規定,當事人平等的享有訴訟權利并必須承擔訴訟義務。本院在開庭前向各方當事人送達了權利指導書,原告,收到本院的訴訟權利指導書沒有?
原告:收到了。
法官:對其內容是否清楚?
原告:清楚。
法官:是否申請回避?
原告:不申請。
例2:
法官: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23條第2款的規定,現在首先核定雙方當事人。原告,向法庭報告你的姓名、民族、出生年月、工作單位及家庭住址。(4s)說吧。
例3:
法官:請被告針對原告的訴訟請求進行答辯。
例4:
法官:……首先由原告或者由你的委托代理人向法庭陳述起訴的事實、理由,還有訴訟請求。
例5:
法官: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下面首先進行法庭調查……
在例1中,法官實施了三種言語行為,分別是宣布對相關人身份核對完畢,并宣告正式開庭;告知庭審內容,當事人有關訴訟權利和義務;詢問當事人是否收到訴訟權利指導書及是否申請回避。在例2、3、4中,法官一般通過指令類言語行為來指揮當事人的訴訟行為,分別是指令原告報告身份的相關信息,指令被告進行答辯,指令原告陳述。在例5中,法官宣示了一個庭審階段的開始。這些都是庭審中必不可少的程序,必須在法官的指揮下才能進行。當事人在哪一階段、做什么事情都有嚴格限制,必須符合法律規定,從一個階段進入到另一個階段必須經法官宣布才能實現。法官講這些千篇一律的話,目的是“維護庭審程序的穩定性,保證司法效率”,否則就會導致程序的不合法。這是法官“法律機構代言人”、“庭審主持人”的身份要求。
在庭審中,由于訴訟參加人的個體差異,如教育程度、性別、年齡、背景知識、語言表達能力等因素造成其與法官的交際互動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法官為了準確理解說話人的確切含義,往往要通過各種方式予以確認,以便庭審的順利進行。因此,協助當事人表達和理清雙方爭論焦點是法官實體性參與的兩個重要子目的。
(1)協助當事人表達。
協助當事人表達,大體上可以分為三種情形,(1)針對當事人復雜的聲明或陳述進行提煉概括,使其表達簡潔明了;(2)針對當事人含混的陳述進行詢問補充,使其表達內容明確;(3)針對當事人內容不全的陳述進行補充,使其表達內容完整。請看下面3個例子:
例6:
法官:上訴人的委托代理人,你們不服一審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現在由你們簡要陳述上訴請求以及事實和理由。原告代理人:(統計出822個字,受篇幅所限,在此省略。)
法官:剛才上訴人的委托代理人陳述的上訴請求是撤銷原審判決或者依法予以重新改判,駁回被上訴人之訴訟請求,這是你們的上訴請求嗎?
原告代理人:對。
法官:你們的事實和理由有三點。第一點,是——污染源和污染主體不是你們一家,還有其他多家,那么現在一審判決由上訴一方承擔全責是不公正合理的,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損失不太清楚。第三點,達標排放,不承擔責任。概括你們的上訴理由是不是這三點啊?
原告代理人:可能還要補充一點,就是這個---上訴人這個魚塘的水并不是┴不排往被上訴人的魚塘。
在例6中,上訴代理人實際上是宣讀了起訴狀,是以口頭的形式將書面語的內容原封不動的念出來的,而且篇幅較長,據統計有八百多字,這么復雜的陳述很難讓聽話人理清頭緒。雖然法官和對方當事人在庭前就收到了訴訟狀,但法官還是有必要用簡潔明了的語言進行重新表達,這不僅是對起訴人負責(如本例中,法官再次表達后,上訴代理人補充了一點內容),而且有利于對方當事人進行答辯,有利于庭審的順暢進行。更重要的,這也是法律語言簡明化、大眾化的有效實現方式。畢竟,庭審上還有眾多的旁聽者,這也是普法教育的一種方式。
例7:
第二被告:這一個,徐**剛才講的,我不同意,(--),但我不同意。因為(---)[徐某某爭辯,法官阻止。]第二呢,合同當天之所以沒帶掌子。我只能這樣說啊,因為當時我們三個人,因為從專業來說,我,我,(---)整個過程(---),對吧?那么這個過程(-一),是因為我們來的時候公章沒帶在身上。(---)
法官:你就說你蔣某某還是想證明這個事情,就說這個買賣合同實際上跟某某公司簽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原告所支付的14萬2這個錢沒有全足額,是不是這個觀點?
第二被告:對對。
法官:你只是想說明這兩點意思
第二被告:對。
法官:這個買,買這個設備肯定是布瑞奇買的,
第二被告:對
法官:只是說這個錢的足額部分他沒有付得像合同約定的14萬2千塊錢整。
第二被告:對。
法官:是不是這個意思。他擁有大部分的產權,但不完整,是不是。
第二被告:對。
在例7中,由于被告二陳述時斷斷續續,且邏輯混亂,意思表達很不明確。在法庭上,交際雙方的交際目的是“明示”的,而不是“隱含”的。法官有權利也有義務將當事人表達不明確的觀點進行確認。法官在例7中表現了其自身的專業素養和邏輯能力,首先是用一句話概括了被告二的兩層證明目的:其一是買賣合同是與某某公司簽的;其二是原告某某公司沒有付全額14萬2。接著進行了重新表達,最后,確認被告二證明的目的(即:他擁有大部分的產權,但不完整)。為什么法官花如此多的話語成本要重新表達被告二的陳述呢?其首要目的當然還是為了裁判和審理案情的需要,但也暗藏著法官作為社會人的從屬目的,就是要有干凈利索的表達。
例8:
法官:首先現在由第一被告也就是孫某某針對原告的事實與理由做出承認和否認(--)
第一被告:首先我們本來就沒簽過這個么事聯營協議;第二,這個液高冷表機本來就不是他買的,憑么事說,是他;還他個么所有權,我有證人,可以證明這個事情。
法官:(---)把理由說清楚。
第一被告:當初,⊥就說我們當時談這個合作的事項的時候,是我們三個人最先開始發起的,這件事情說起來一我和第三被告(---)
法官:你是剛才主要說了兩點,第一點是說又沒有跟他們簽聯營合作關系,就是那個協議,是不是呀?
第一被告:唉。
法官:第二點是這兩臺設備又不能證明是原告買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第一被告:對。
法官:就這兩條吧?
被——:唉。
法官:再就是你不承認原告的訴訟請求,是不是這個意思?
第一被告:唉。
在例8中,由于被告一對原告的答辯不是先寫成文字的,在答辯過程中,只對事實進行了否定,接著,帶有情緒的談到原告沒有憑證,而自己有證人可以證明。當法官要求其陳述理由時,被告卻試圖講述整個事情的經過,而這些不是庭審調查環節的內容,法官于是對被告的觀點進行確認,并補充一條“再就是你不承認原告的訴訟請求”。答辯狀要求的內容首先就是對原告的訴訟請求進行表態,然后陳述事實及理由。在此例中,被告沒有對原告的訴訟請求進行表態,而是直接否定原告的事實,法官推出被告不承認原告的訴訟請求,并進行補充,使答辯狀的內容完整無缺,既是法官作為法律人應該履行的程序,也體現了其專業素養。
(2)理清雙方爭點。
在民事庭審實踐中,訴訟雙方往往在一些具體問題上各置一詞,形成爭論焦點。這些爭論的焦點,也往往是雙方利益的關切點。法官需要把雙方的爭論焦點予以明確,這是法官公正判決的前提。
例9:
法官:(5s)呃這個訴辨意見啊,從這訴辨意見來看呢,說明爭議的焦點這就是原告這個著作權人的身份。第二點就是被告在你的答辯中稱你們有權進行直播,那么是否進行了直播呢?
被告:我們是網絡的,網絡直播。
法官:是否進行了網絡直播?
被告:進行了。
法官:原告對他網絡直播這點有異議嗎?
原告:呃沒有什么(---)網絡直播的,沒有▲
法官:▼沒有提出,對這個提出訴請。現在你們提出的這個訴請主要是在2005年5月份,他還在播放這個錄像,是吧?
原告:呃。
法官:對這個,爭議焦點是比較清楚的。那么,就這幾個爭議的問題,啊還有賠償的問題,現在進行質證。首先,由原告舉證。
在例9中,經過當事人雙方訴訟狀和答辯狀的陳述,法官試圖確定雙方爭論的焦點。但是在確定爭點時,法官對第二個爭點,即被告**網是否直播演出沒有把握。法官先是詢問被告是否進行了網絡直播,在得到被告肯定答復后,然后詢問原告是否對此有異議,原告提醒“沒有什么(---)網絡直播的”,法官才清楚第二個爭論的焦點不是網絡直播的問題,而是直播后還在網上繼續存在的問題。因此,再次得到原告的確認后,確定爭論的焦點有三個:原告著作權人的身份;直播后錄像繼續在網絡存在;賠償問題。
在民事庭審中,法官經常有分配話輪、控制話題、打斷等話語行為,這些話語行為兼具程序控制和實體參與的功能。
(1)分配話輪。
在庭審中,話輪分配不同于日常會話。在日常會話中,談話雙方有自己啟動話輪的權利和機會。但在庭審中,雙方當事人一般不能自行啟動話輪,只有在法官的允許和指揮下才能得到話輪。法官作為庭審的組織者和居中判決者,在分配話輪的時候既要考慮程序的合法性又要針對不同案例的特殊性在雙方當事人之間選擇下一話輪的發言人,下一話輪該給誰不該給誰都要有利于查明事實真相,有利于公正的裁決。請看下面例子:
例10:
原告:第二個證據,是……(省略)
第一被告:審判長我想舉個手。
法官:等一下,等他說完了你要質問的。
例11:
法官:好被告你聽清楚啊,原告他主張呢是這個CD這上面他是證明他是詞曲作者,看一下它上面詞曲作者的署名,你有什么異議嗎?
被告:您是說他通過這個CD,這個CD是今天才向法庭提交的。
法官:呃。
被告:對嗎?那我們就是,我們不對這份證據進行質證。我們提前沒有在證據交換的時候拿到這份證據。
法官:呃,這個原告,為何今天庭審才提供這份證據呢?
原告:呃我說明一下,這個第一個,(---)訴訟的時候我們提交的音樂著作權(---)證明,因為這個結合的是(---)法定的,因為他這個證明沒有反應詞曲的內容,所以我們只是今天就這份證明作出一個補充,來補充說明它詞曲內容,是這樣的。這份證據只是一個聲本的,(---)而不是必要的。
法官:呃,被告你對這份,這個CD的真實性有異議嗎?
被告:我對它真實性沒有異議,這是國家正式的出版物,這個我沒有,真實性沒有異議,但我覺得它已經過了一個,一個證據交換的期限了。
法官:那你對何某某是“垃圾場”的詞曲作者你有異議嗎?
被告:有異議。
法官:呃,那你有其他的這個相反的證據嗎?
被告:呃,我們就是始終認為這個,呃按說應該是有音樂作品著作權登記證的,為什么對方沒有提供?而且從這個證明上來說,我們也承認這個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是一個,就是管理音樂權方面的一個這個專門的機構,但是作為這個機構來講,它并,它只是說了已經在這進行了登記,但是同樣的歌名比如說“朋友”藏天朔唱過,那劉德華,那個,周華健也唱過,都叫“朋友”,但是這個相同的歌名太多了,這個沒有一個,沒有一個證據來證明這歌詞方面的東西它有什么▲
法官:▼你回答法庭提問的問題。
被告:我沒有相應的反證。
法官:嗯,對這一點原告還有什么要說明的嗎?
一般情況下,法官是依據程序來分配話輪的,當有多個被告時,法官應該依次給予他們答辯的機會和權利。在例10中,當原告方在舉證時,被告不能隨便插話和發言,因此,當被告1要求分配輪時,法官進行了拒絕,并告知待會兒在質證中才能發言。在例11中,法官在庭審舉證、質證環節參與實體調查。當原告拿住物證一張CD,想證明原告是詞曲作者時,法官將下一話輪權分配給被告,讓被告進行質證。這一話輪分配是按照庭審程序進行的。而當被告以沒有在證據交換時候拿到此物證為由,拒絕對此物證進行質證時,法官將下一話輪分配給了原告,讓原告進行解釋。在原告解釋完后,法官再次將話輪給了被告,要求被告對此物證的真實性進行質證,被告不得已表示對真實性無異議,但堅持認為此物證不能達到證明何某某是“垃圾場”的詞曲作者的目的。在此情形下,法官繼續將話輪分配給被告,要求被告提出反證,在被告拿不出反證卻還在辯解時,法官以打斷的方式阻止被告的陳述,隨后法官將話輪分配給原告,詢問是否有補充。這既是為了提高庭審效率,也有利于對此舉證環節作出判斷。從這一個例子可以看出,法官在雙方當事人之間選擇下一話輪的對象,不是隨意的,而是法官作為法律人和自然社會人的有目的的選擇,既是為了居中裁判,也是為了體現自身的職業素養和專業水平,而這后一目的往往是暗藏的、伴隨其中的。
(2)控制話題。
在庭審中,法官的話題控制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是啟動新的話題;第二是維持當前話題。通過控制話題,法官可以實現集焦爭議問題、提高庭審效率的目的。
例12:
法官:就是現在的問題是原告他現在用光盤來主張他的內容,你現在沒有異議▲
被告:▼因為,因為現在我們對這份,就是說這個真實性合法性沒有疑義,但是就是我們就強調一點,它只是一個,就是一個他自己現場演唱自己錄制的一個東西,就是這樣。
原告:(3s)自己錄制的?你們錄的這些---
法官:行,這個問題呢因為被告她沒有提出,對內容沒有提出異議,那么現在我們不需要聽,只有在,呃,她是否使用到這個這部分內容的時候如果有異議的話我們可以進行補辯。啊,好原告講第三份證據。
例13:
法官:被告有問題需要詢問原告嗎?
被告:呃被告有問題,同時被告想先向法院提出一個申請。因為我們審理案件的話,主要是查清事實,而不是設置障礙。那么,如果事實證明,原告在這個問題上實際上是一種無理取鬧的話,我們希望和議庭對,⊥呃,如果原告是一種無理取鬧的話,我們希望和議庭對他予以懲戒。
法官:有事實問題▲
被告:▼特提出這么一個申請。
法官:有事實問題要詢問嗎?
在例12中,原告舉證一張光盤,證明2004年8月8日晚24時左右在荷蘭山搖滾音樂節進行的現場表演的具體內容,被告對此進行質證,原告與被告就光盤是誰錄制這一問題發生爭議時,法官及時制止,并告知被告實際對這張光盤證明的內容本身沒有異議,到使用這一部分內容時若有異議可以補辯,并啟動下一話題,讓原告繼續舉證。在例13中,法官啟動的話題是讓被告就事實詢問原告,而被告想趁機提出一個申請,法官沒有對被告的申請進行反饋,而是維持現有話題,讓被告就事實問題詢問原告。
(3)打斷。
廖美珍指出,“法官的打斷行為既有程序上的,也有實體上的;有作為仲裁第三人介入性的,也有作為二人實體性互動直接參與者而實施的,但后者的比例高于前者”。[1](p193)打斷的情形有多種形式,一般來說,都是為程序順利推進服務、為內容集中服務的。請看下例:
例14:
原告:上訴人,男,曾某某,……(省略202字)根據合同法,雙方簽訂,再次懇求湖北省中級法院。最后,我還要強調一點啊,這個就是說他們這個跟我們下發的通知的話啊,這個▲
法官2▼這個待會兒說,這是程序問題,好不好?
原告:哦
法官2待會說。
在這個例子中,打斷既是程序性的,也是實體性的,法官的目的在于維護庭審的程序安排,同時,也是對未經舉證的內容進行策略性后置。廖美珍還發現,女性打斷的比例比男性高,在他的語料中“女法官約占法官總數的三分之一,但她們打斷比例卻占到總數的50.5%左右”,[1](p194)這一現象更進步證明在庭審中,法官作為法律人雖然有同一首要目的,但作為自然社會人,其目的表達會呈現個體差異性。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所有例子都體現法官作為“法律機構代言人”,居中裁判是其首要目的,是顯性的;而法官作為自然社會人的目的是從屬的,是隱性的。在民事訴訟改革的進程中,法官的形象變得愈來愈理性,愈來愈嚴肅,語言表達也愈來愈專業,愈來愈講究。法官帶有個性的言語在法庭愈來愈少。很少有勸說,也很少有斥責。但是,有一類案例比較特殊,那就是離婚訴訟案。在離婚訴訟案中,法官作為自然社會人的身份和目的往往會得到充分體現。如有這樣一則案例:原告女方以性格不合,男方存在家庭暴力為由起訴離婚;而男方以女方感情出軌為由不同意離婚。最后,女方堅持離婚,但同意撫養小孩。而男方依然不同意離婚。在雙方談到小孩撫養費的問題,女方先提出男方每月給撫養費五、六百元,法官的反應是“五、六百在某某縣相當于1200吶。小孩一年某一個月的生活費1200的話,那就相當于我的工資吶,我不吃不喝吶”。在法官問被告男方愿意付多少,而男方回答只愿意給100時,法官的反應是:
例15:
法官:‖然后,這就*然后就*一個小孩一個月200塊就可以活?我跟你算帳吶,小孩*我,我跟你這樣說,就是說小孩*就是說早上的話#‖
被告:‖……(內容省略)‖
法官:‖我跟你講,早上1塊錢,中午3塊錢*我跟你講,3塊錢就學校那,那種盒飯,你絕對受不了。我跟你講,我就跟你按3塊錢算,中午就在學校吃,3塊錢的盒飯。晚飯3塊錢,這就6塊錢*就7塊錢。一天7塊錢,你算一下啊,三七二十一,一個月多少錢?然后你自己還要#‖
被告:‖……(內容省略)‖
法官:‖那我跟你這樣說,我覺得這個做人啦,都要將心比心,你自己*那你自己都要*你自己為什么這樣子呢#‖
被告:……(內容省略)
法官:你自己100塊錢拿得*我就是說*你自己*說你的小孩,我只是覺得傷心,你這樣說#‖
被告:‖……(內容省略)‖
法官:‖是你*這是你做父親的責任,小孩你必須撫養,還口口聲聲說自己要做父親的責任#‖
被告:‖……(內容省略)‖
法官:‖我不要你的地址,我就要你現在。過生活就是這樣子。自己的子女,血濃于水,現在別人*別人說了要小孩*想要小孩都要不到。現在真是,天倫之樂,而你到時候就只100塊錢#‖
在傳統觀念中,人們對男性的經濟能力要求更高,法官作為社會人受此觀念的影響,可能在財產分配,孩子撫養費等問題上偏向處于弱勢的女方。這說明法官作為法律人的中立形象會受到法官作為自然社會人的影響,有時甚至會出現法官自然社會人身份比法律人身份更突出的情形。
民事法官在庭審中,既有熟悉法律的專業優勢,又有代言機構話語的權力優勢;既擁有庭審進程的控制指揮權,又能夠參與甚至主導關于訴訟中的法律實事和法律適用的辯論和確認;既有相關法律法規對他們的司法活動乃至言語行為的明確規約,又有職業素養保證他們對自己的司法活動和言語行為的充分自覺。正是基于這樣的原因,民事法官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能夠在法律人與社會人之間進行自如地身份轉換,能夠準確地尋找自己的話語目的,能夠比較容易地完成目的表達。
與此同時,也應注意的是,不少民事法官在庭審中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目的實現障礙。比如,由于過多運用專業術語,導致與文化層次較低的當事人產生交流障礙;由于庭前準備不充分或個人語言能力較弱,導致庭審話語存在倒裝頻繁、補充過多、指代不清、省略失當、邏輯混亂、內容含混等問題,這些都影響了話語的表達和理解,進而影響了話語目的的實現。而庭審中法官放松自我約束,對訴訟進程進行不當組織、有意無意偏離庭審主題、用語粗暴生硬等等,都將直接影響到作為法律人應有的話語目的的純潔性、合法性,這是應當充分重視和必須避免的。關于目的實現障礙,這里只作略談,容他文另作充分闡述。
[1]廖美珍.法庭問答及其互動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
[2]廖美珍.“目的原則”與目的分析[J].修辭學習,2005,(3).
[3]趙毅衡.身份與文本身份,自我與符號自我[J].外國文學評論,2010,(2).
[4]夏丹,廖美珍.民事審判話語中人稱指示語的變異與身份建構[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12,(2).
D90-055
A
1003-8477(2012)06-0124-06
夏丹(1980—),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博士研究生。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資助。項目編號:120002040647
責任編輯 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