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是完人,我也不是

什么是手足？手足就是無論有多大矛盾和摩擦，都無法割舍和屏蔽的親情。就像媽媽常說的那句話，你們是從一個肚子里爬出來的一奶同胞，即便打斷了骨頭，筋脈還照樣連在一起。

1

國慶節那天，媽媽打來電話，說家里要吃涮羊肉，讓我和老公天陽帶著兒子軍軍一起過去。剛想答應，腦子里忽然一個閃念，緊跟了句：“是不是沒有別人了？”

媽媽立馬吞吞吐吐起來，末了還是說了實話：“你哥也說要過來……”

沒等媽解釋完，我便氣沖斗牛了：“你忘了我的話了？那個家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姥姥家的涮羊肉，軍軍沒有吃成，他一臉的不高興，一個勁兒地鬧：“媽媽，我要去姥姥家！我想菲菲姐！”軍軍嘴里的“菲菲姐”，是哥哥的孩子，我的侄女。沒同哥哥鬧翻之前，兩個孩子好得像連體嬰。自從對哥哥徹底寒了心，我再也沒有讓軍軍見過菲菲一次。

天陽的心里，同我一樣憋著一個大疙瘩。3年前，哥哥買房子，在我這里借了5萬元。房子到手后的那個春節，他還了兩萬，當時還承諾：再過兩年就將剩下的3萬元還上。今年春天，天陽的父母想在老家蓋房子，我們想到哥哥借的債，就主動上門去找他。孰料，我剛一開口嫂子就急了：“那5萬元不是都還清了嗎？”

我剛開始還當她開玩笑，可看到哥哥也急赤白臉地一再讓我仔細想想時，我有點毛了。我和天陽都是小職員，一年到頭節衣縮食也不過兩三萬。哥哥如果真的還了這筆錢，我哪里會忘得一干二凈？

天陽不好意思去找大舅哥理論，只好對我發脾氣：“當初你哥要打欠條，你死活都不同意。現在好了，他死不認賬！”

我的眼淚都要下來了，當初借錢的時候，哥哥說過要打欠條，可我總覺得，親兄妹還這樣生分，搞得親情都顯得寡淡了。再者說，5萬也不是小數目，哪能說忘就忘了呢。

可生活的狗血就在于，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別人做不到。為了讓哥哥相信他真的沒有還這筆錢，我還跑去銀行調出了自家存折的明細記錄。這3年中，除了他前年還的那兩萬元，我們家存折，再沒一筆超過5000元的進項。

我不想因為3萬元和哥哥鬧翻，可嫂子說：“存款明細能證明什么啊？3萬元壓枕頭底下也硌不著。”

難道我能誣賴自己的親哥哥貪我3萬元？我們的關系，就在那一霎徹底決裂。

2

天陽叨叨一段時間后也不指責我了，只是給我下了死命令：不再同哥哥一家人打交道。天陽本是個講義氣的人，如果哥哥還不起這筆錢其實也沒什么，他無法接受的是，明明哥哥欠債不還，卻還在親戚間四處造謠說我們訛詐他。

我和哥哥鬧翻不久，媽媽親自找到我和天陽，捧著兩萬元錢，堅決要用自己的養老錢給天陽和我彌補損失。她老人家的錢，我怎么能要？她都一把年紀了，犯不著還為不肖的兒子買單吧。再者說，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只是錢的事了。我對著媽媽，大罵了哥哥一頓，賭咒發誓：以后我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從那以后，軍軍但凡要去看姥姥，我都提前確定哥哥一家不在那里，才和天陽帶著他過去。

媽媽私下里也做過不少努力，時不時地拿出幾件新衣服，故作欣喜地告訴我：“是你嫂子買給軍軍的。”我正告媽媽：“不用您在中間撮合了，我早當這個哥沒了！”軍軍忽地一下從沙發上蹦起來：“媽媽，我要去找菲菲姐姐！”我一個巴掌拍過去：“你敢去找她，看我不打斷你的腿。”兒子哇哇大哭，媽媽一把抱過他，竟也埋頭和外孫一起哭起來。

我不勝心煩地拉起孩子回家，因為哥哥，我和媽媽的感情也大不如前了。天陽教育我：“哥哥是哥哥，媽媽是媽媽，不能混為一談的。”我不是討厭媽媽，我是討厭她總和我有意無意地提到那個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的人。

3

媽媽根本不長記性，“國慶節”的涮羊肉我沒吃。隔了一天，她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來到我們家，提著一袋子牛羊肉，一進門就笑嘻嘻地說：“這是昨天你哥買回來的，知道你有事沒過去，這不讓我給送過來了嘛！”

我真想一抬手將那牛羊肉給扔出去。明明是媽媽自己出的錢，為什么非要時時處處給哥哥臉上貼金？自從哥哥結了婚，他何曾給媽媽買過一顆糖！他和嫂子的工資也不低，但兩口子只要說起自己的日子，立刻愁眉苦臉起來，一副恨不得馬上就要窮死的樣兒。

我堅持讓媽媽說出牛羊肉是誰買的，問不出個所以然我又開始叨叨哥哥的不孝。一直坐在沙發上不出聲的媽媽，忽然哭出聲來：“你別再咒你哥了，他的日子現在真的不好過！”

原來，哥哥遭了現世報。他和嫂子不知哪根筋搭錯，竟然鬼迷心竅地想到了私放高利貸，錢不多，就4萬元。卻不想當哥哥去收貸，才發現借錢人早就杳無蹤跡了。等他和嫂子慌了神拿著人家留下的身份證復印件、借款憑證去派出所報案時，警察卻告訴他們：身份證是假的，沒有經過公證的借款證明，也不具備法律效力。

我聽得無比解氣：“活該！誰讓他一心鉆到錢眼里。”想想，那騙子也真是厲害，就這嗜錢如命的兩口子，竟然一下子掏出了4萬元。

媽媽繼續哭訴：“更可怕的還不是這個，你不知道那4萬元是怎么來的，那是你嫂子挪用的公款！”天陽和我都愣了。我干了這么多年財務工作，太知道挪用4萬元公款意味著什么了。

媽媽是想找我幫著嫂子堵窟窿呢。可是，我恨死了這對見錢眼開的不義之人。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不會再借給她。天陽一個勁兒地捅我，我不管不顧地和媽說狠話，心里卻嘈嘈雜雜地說不出的凄惶。從天陽的眼神中我知道，要真是老媽執意讓我們幫，他可能真無法拒絕。

可媽媽沒有向我們借錢，她抽泣著告訴我，那4萬元的窟窿已經堵上了，現在緊要的是，公司要開除嫂子。我一下子明白了老媽上門的真正意圖：嫂子公司的副總，是天陽的姑父。嫂子馬上就40歲了，再找一份新工作談何容易。我正猶豫著，天陽已然拍著胸脯向媽媽保證：“您放心，我這就去找我姑父！”

4

在天陽的斡旋下，嫂子總算沒有被開除。不過，原先的會計當不成了，她被調到后勤做了庫房保管員。媽媽知道后，三番五次地對天陽表達感謝，并一再跟我說：“哪天你哥哥嫂子登門道謝，你可別甩臉子啊！”

我氣哼哼地告訴媽媽：“不甩臉子，甩他們倆耳光！”我還告訴媽媽，天陽這次之所以幫她，不是已經忘記了當初的怨氣，而是看媽媽和菲菲的面子。如果她真的失了業，最痛苦的是那一老一少。

我說得氣勢洶洶，天陽看得直樂：“得了，我還不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他話鋒一轉忽然又道：“前段時間一哥們兒遇到一事，和咱家的事兒有一拼。他借了人家的錢，已經還了，對方卻忘得一干二凈。幸虧他去銀行調出了自己和那人的存折明細，上面清晰顯示，他提錢的日子，正是那人存款的日子。不過這哥們兒大度，他還真就相信那人是忘記了。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你說會不會是你哥借的債太多，他都忘了誰的錢沒還，誰的錢還了？”

正和天陽聊著，軍軍忽然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嚷嚷：“爸爸媽媽，舅舅、舅媽還有菲菲姐姐來了！”我探頭向窗外一看，哥哥和嫂子提著大包小包，攙著媽媽上樓呢。我曾經發過誓，哪天哥哥嫂子來我家，我一抬手將門“哐當”一聲關了。可當我看到幾個月不見，已經黑瘦得不成樣子的哥哥，卻沒出息地抹起了眼淚。原來我心里不好過的這段日子，他同樣也備受煎熬。哥哥和嫂子也都哭了，尤其是哥哥，他那么大的人了，還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妹妹啊，謝謝你和天陽，要不哥哥嫂子只有死路一條了。”

媽媽在我們身后擦著眼淚笑：“看看你們兄妹倆，可別嚇著孩子啊。”那天，哥哥在我家喝到酩酊大醉，席間好幾次，他似乎想對那3萬元作出解釋，卻都被我岔開了話題。現在的我，寧愿相信天陽說的：哥哥不是真的要賴那3萬元，而是他真的忘記了。

最幸運的是，我們都沒忘記：我們是兄妹，我們是吃著一個娘的奶水長大的手足同胞。

我不是完人，哥哥也不是。什么是手足？手足就是無論有多大矛盾和摩擦，都無法割舍和屏蔽的親情。就像媽媽常說的那句話，你們是從一個肚子里爬出來的一奶同胞，即便打斷了骨頭，筋脈還照樣連在一起。

這血脈相通的手足情，區區3萬元，買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