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個喜歡停留在深夜里的人,那么你一定會記得那些聲音,悠遠的汽笛聲,轟隆隆碾過的大卡車聲,呼嘯而過的小汽車聲,摩托車發(fā)動時的噠噠聲,或輕或重的腳步聲,細不可聞的吱吱蟲聲,翻動書頁時脆脆的嘩啦聲,筆尖與紙摩擦時帶著韻律與節(jié)奏的沙沙聲,茶杯與木質(zhì)的桌子相碰時帶有鈍鈍的觸感的一聲悶響,還有風聲,甚至最后關(guān)上臺燈時那輕微的咔噠聲,鐘表指針一秒秒踩過……然后,走進綿長的呼吸,世界一片靜謐。
冬天如果有大風,在呼嘯著擠進窗縫時會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而我在室內(nèi)的熱氣中,仿佛聽到熱氣漸漸漫過的聲音,汩汩而流的溫暖,將人包裹得分外舒適。
夜晚是與書和文字相連的,可當墨香中的字體融化在橙黃而溫暖的柔和里,當手中沉甸甸的記憶不再,當整夜的文字幻化出虛無的夢境,我只記住了那些初時輕飄飄閃過的聲響,它們短暫而悠長,常存于我深夜的夢中。
夜涼長作遠灘聲,起始我更愿意理解為“夜涼化作遠灘聲”,這樣虛無又切實的聲響,如同在夢境中清晰地上演過,而夜里的那份涼意,也會漸漸浸染到夢里,化作一汪寒泉,任指尖沾染一浣詩情,流水迢迢,落花春去,夢里別有天地。
夜涼長作遠灘聲,是只適合在夢里出現(xiàn),但我又從未做過任何詩意的夢,所以只能想象,當種種真實的聲響消退,當夢境一一浮現(xiàn),氤氳而來的濕意彌漫在呼吸之間,而遠灘潮聲長作,月光如水,滟滟隨波,此刻莫問碣石瀟湘何處尋,只愿此夜月常駐我心。
日與夜互消長,光與影因緣生,而夢與現(xiàn)實也只能在咫尺之間。咫尺之間,一夜的聲響倏地消散,沒有遠灘,沒有夜,沒有月,沒有時間流淌的質(zhì)感,塵埃落定的一刻,從夢中走來,只余鐘磬敲定后的嗡嗡作響,睜眼,又是新的一天。
豆?jié){油條的叫賣聲,犬吠雞鳴,太陽緩慢移動后輕身一躍,用熱烈刺破殘存的閃著虹彩的泡泡——它們無處遁形,而我無從告別。
夜涼長作遠灘聲,讓留存于記憶中的聲響,在夢境中浮現(xiàn),然后將螢火蟲的點點熒光吹熄,握一只在手心,等下一個黑天。
倪麗彬
文題“夜涼長作遠灘聲”出自后蜀花蕊夫人的《宮詞》,作者引用此詩句來詩意地概括本文的主要內(nèi)容,即摹寫夜晚的種種聲響及由此而生發(fā)的感想。文字很有表現(xiàn)力,不僅細致入微地描寫了夜晚的諸多聲響,描寫時能抓住事物特征,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描寫茶杯與木質(zhì)桌子相碰時的悶響,有鈍鈍的觸感;而且善于“煽情”,營造了夜晚的靜謐氛圍,讀者很容易就沉浸在文字的境界中。文章的內(nèi)在線索表現(xiàn)為時間的流逝,作者從夜晚開始時的種種聲響,寫到沉浸在此種聲響中的諸多感想,再寫到夜晚消退,清晨來臨,以及對下一個夜晚的期待,靠著這條內(nèi)在線索,文章條理清晰,層次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