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突然光臨了我。一陣緊似一陣的腹痛,讓我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焉了,眼眸被抽離了一層光澤,連走路也要東倒西歪。面對同學的關心,我總報以勉強的笑顏,生怕自己的脆弱被曝光在大庭廣眾下。
仲夏,這個愛哭的姑娘,把如玉似珠的淚雨灑在堅實的瓦楞上,砸下悲戚的回音。回到家時,我已渾身濕透。隔窗眺望煙雨迷離,內心蕪雜油然而生。“今天在校肚子疼了沒?”爸爸的低語差點淹沒在嘩嘩的雨聲里。“嗯,還是不舒服,一陣陣地疼。”又一陣疼痛使我的雙眉快擰到一起,兩手無力地叉著腰。“你說我肚子里會不會長瘤?”突如其來的念頭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爸爸嗔怒道:“小屁孩長啥瘤!凈瞎想!”“那老是腹脹腹痛咋回事,吃藥打針掛水一樣沒落下,也不見起色。”我急了,“再一周就大考了,若出什么岔子,那還了得!”父親啞然無語,我仿佛讀出了隱隱的不安。
說罷,肚子里又開始“大鬧天宮”了。那毫無征兆便突然而至的痛,好像穿山甲在腸胃間爬行,令我不禁瑟瑟發抖。父親見狀,不由分說地將雨衣套在我身上。“去醫院!”父親的聲音斬釘截鐵。
一路就這么沉默著,也不覺得尷尬,我一直相信親子間的沉默是最直接的對話。靜靜地伏在父親的肩上,忽然發現在同學面前假裝堅強的我此刻竟柔弱得似一只小貓。在父親面前輕松地卸下盔甲,還原自己。
醫院到處張揚著恐怖的白色,各種藥物和消毒水的異味使人有點暈眩。走進彩超室,戴眼鏡的女醫生很職業地吐出幾個字:“請家屬出去。”爸爸為難地看看我,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像蝸牛一樣緩緩出去了。門死氣沉沉地合上了,房間里沉淀著襲人的寂靜。我木然地躺在床位上,接受冰冷的儀器的檢查。
很多荒誕的想法,不知從哪里忽然鉆進我的腦海瘋長:如果惡劣的病情迫使我走上手術臺,我的青春與夢想或將成為迷惘的斷線風箏;如果我的生命止步于此,誰來陪著奶奶在有陽光的日子里,去樓下曬曬被子,誰又會陪媽媽在無聊的晚上看著啰啰唆唆的電視劇?人最怕的莫過于時間——飛逝的害怕,靜止的更怕。依稀可聞窗外的雨聲,那是陰暗的天恣情地灑著灰色的淚,滴在鮮綠的葉上,奏出傷感的樂曲。
“好了,你只是腸胃不太好,要注意保暖,沒有大礙。”醫生邊說邊遞給我檢查報告。我接過單子,一遍遍看著。苦苦擔心的恐怖突然解除,竟有些不敢置信。
推開門,爸爸正坐在長椅上發呆,指間夾著根香煙,輕霧充溢著空蕩蕩的走廊,整個人宛如一尊肅穆的雕像。最刺眼的,是他那忘了刮的參差不齊的胡茬。我試圖將淚水趕回眼眶,跑過去用力地挽住他的臂膀:“爸!醫生說我只是腸胃不好,沒事!”父親搶過報告單,愣愣地看了幾秒,接著睫毛閃動了兩下,忽而眉開眼笑。他立即掏出手機,滔滔不絕地向“總部”作最新匯報:“丫頭沒大事啊,不用操心……誰哄你啊,這么大的事!過會兒看完醫生我帶她去吃點東西……知道,不會讓她吃小攤上的垃圾食物的……”看著爸爸一臉的燦爛春光,我不知該哭還是笑了。
父親的笑靨,成為怒放在我心田的太陽花,覆蓋了貧瘠的荒漠,驅散了數日的陰云,撐開了滿天的歡喜。那一刻,我的世界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