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代的課本,散發一個年代的味道。
1904年第一課 《太陽》
“太陽居于空中,其體最熱,故能發光,以射于地上。”
這本《最新國文教科書》第四冊出版于清末甲辰年,即1904年。此套教科書是張元濟、高夢旦、蔣維喬、莊俞在商務印書館編印的最早一批教科書,影響深遠。小學課本開始看世界、看科學、看民間社會。這第四冊的第一課即是《太陽》,慣常的君子之道,已讓位于知識的探尋。“有生之物,皆藉太陽之光與熱,以生以長。故常居室內之人,面色多淡白。草木之生于陰地者,往往不能茂盛,皆因其少見太陽也。”
科學地看太陽,不把它神化為視萬民如草芥的君王天子,也不魔化為后羿要射的靶子,就是明顯的進步。
1912年第一課 《我國》
“自我遠祖以來,居于是,衣于是,食于是,世世相傳。”此冊初版于辛亥革命后八個月。
那時國土還是入秋的秋海棠,不是司晨的公雞。許多年后我們明白,一個國家或是一座城池的地理演變,都是世事的嬗變。
1923年第一課 《靜聽》
“哥哥講故事,妹妹靜悄悄,一面側著耳朵聽,一面睜著眼睛瞧。”
20世紀20年代是群雄蜂擁、新黨迭興的年月。國家好比一個剛睜開雙眼的少年,滿眼是路,不知往哪兒走好,反倒怎么走都是開創。各類漢子才子浪子奔波吶喊,打破了往昔的傳統。 此刻,妹妹在靜聽哥哥講一個年代的彩色故事。窗框鑲畫,掛畫似真,童趣稚嫩。
1937年第一課 《動物植物和礦物》
“地球上的物類,形形色色,不知有幾千萬種。”
日本的侵略打亂了中國教科書的健康成長,原集中于上海的各出版社紛紛遷至后方,資金人力匱乏,紙張短缺,難以再編纂新的教科書,這給了國民黨政府一個推行“國定本”的機會,罩下政府壟斷課本話語權的陰影。教科書統一由國立編譯館編纂,各出版社認領印刷、發行,有影響的民營出版企業就此式微。漢字痛處, 傷我華章。
1940年第一課 《春風》
“春風輕輕吹,吹到草地里。草被春風吹醒了,草兒青青快長起。”
國難當頭,孩子們低頭翻看的第一課卻是《春風》。亡國奴原本沒有春秋。
不是先生的錯,更不是孩子的錯,退一步講甚至也不是汪偽政府教育部的錯,錯在故國在以往許多光陰里,風霜太烈,沉疴太重。淪陷區的課文偏中性,不講現實、社會、家國,看似有些不咸不淡、月白風清的文字,不反日也不捧日。
1950年第一課 《檢查衛生》
“星期六下午,大家正在玩耍,突然衛生股長吹起哨子,要檢查衛生了。”
解放了,很多書店統一為新華書店,民辦和私立教育漸被取消,社會辦學的傳統中斷,教育由國家壟斷和包辦了。語文課本出版也漸歸入一個出口,好管理、易宣傳,說一不二。
1961年第一課 《在延安中央醫院》
“毛主席在延安的時候,有一天,到中央醫院去看關向應同志。”
這冊第一課《在延安中央醫院》,說的是毛主席去看患病的關向應,護士看到了領袖的可親可敬。第二、第三、第四課也都是歌頌毛主席的,第五課講列寧。40篇課文里有23篇講革命故事和政治道理。
那年我三歲,不識“餓”字。外婆后來告訴我,老與小在食堂各領一碗稀飯,我按住她的手,喝完自己的又喝她的。外婆是笑著說的,我卻為自己的“人之初、性不善”想哭。衣食缺,禮儀缺;教育缺,品格缺。
1979年第一課 《偉大的友誼》
“馬克思和恩格斯是全世界無產階級的偉大導師和領袖。他們合作了四十年……”
1977年,高考恢復。教育這根線一提,全民族都活泛了,人人都有了希望、機會和未來。這一冊的特色是部隊宣傳部門專為部隊子弟所編選,31篇課文中24篇仍飽含著時代政治的烙印。這一冊無定價,或許是因軍供學校免費。
1981年第一課 《春天來了》
“冬天過去了,微風悄悄地送來了春天。”
此冊《春天來了》打頭,36篇文章不再說些兒童弄不明白的政治斗爭和革命思想。慢慢復蘇的是人生的道理、生活的趣味、自然的寫照。這些課文與1940年以《春風》打頭的課本有相似之處,卻是截然不同的時代和生態。
1987年第一課 《翻開心愛的課本》
“每當我翻開心愛的課本,就像跨進知識的大門。”
上世紀80年代末,文化思潮風起云涌,小學課本也在標新立異。語文新增了“說話”試用本,以圖畫和兒歌為主要內容,培養學生看圖敘述、發現細節的能力。第一課關鍵詞是知識、花園、蜜蜂、接班人,以及新詞“四化建設”。全彩印的畫面,很多課文為有韻的歌謠,能感覺到為貼近兒童的努力。
1995年第一課 《小蝌蚪找媽媽》
“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大腦袋,黑灰色的身子……”
《小蝌蚪找媽媽》,曾經以水墨動畫片感染了幾代人,復現于新一代的第四冊第一課里。“蛙聲十里出山泉”,可小蝌蚪聽不見,齊白石聽不見,孩子們也大多聽不見了。
2002年第一課 《找春天》
“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每一輩人都有自身的命運。輪回一圈,新一輩又開始《找春天》。這一冊2002年第一版,2008年第六次印刷,現在還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