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懶散的宅人,每次去超市購物,都要買一大堆食物。有一次在超市結賬,收銀員飛快地掃著條形碼,我手忙腳亂地把掃過的東西分門別類地裝進幾只購物袋,收銀員提醒說:“有一盒排骨掉到地上了”。我急忙俯身去撿,立起身來,看見那些近在咫尺、漠無表情的臉,心中一聲長嘆。
我家樓下有一扇防盜門,每當有人順便為我拉門,我總要微笑著說聲謝謝;我也時常為那些推著自行車、電動車的人拉一拉門,也常常聽到他們的感謝。極少的幾次,會有一兩個年輕女孩毫無反應。
在公交車和地鐵車廂里,周遭的人一臉冷峻、大義凜然,活像樣板戲里走出來的革命男女。或自顧自地聽MP3、看iPad,或低頭發短信,或大聲打電話。偶爾看到一兩張笑臉,聽到一兩句熱情的招呼,也是兩個熟人在聊天。
去過西方的國人常常覺得奇怪,洋人的面部表情為什么比國人柔和?他們為什么時常對陌生人微笑?排隊的時候,他們不怕有人插隊嗎?過馬路,不怕疾駛而來的豪車嗎?扶個摔倒的老人,不怕被反咬為肇事者嗎?借手機給陌生人,不怕有去無回嗎?
我還是少女的時候,就聽熟了建設“四個現代化”的口號。三十多年過去了,人們在心理上,是否走進了工業化和信息化時代?
農業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源于血緣、姻親、朋友、鄉鄰、熟人,情面遠遠高于契約;陌生人被排除在誠信鏈之外,也沒有資格獲得笑臉和善意。在城市飛速發展的同時,在我們的社會,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和善意,仍然囿于家庭和單位。按照我國傳統文化的定義,在公共場所對陌生人微笑,要么是有所企圖,比如問路、泡妞;要么是精神不正常。
在廣袤的農村,親戚鄉鄰間需要互相扶持,才能侍弄好莊稼。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人們似乎不那么需要其他人的幫助,也不太在乎他人對自己的看法。門對門的鄰居不知彼此的姓名,能在電梯里打個招呼,已經是好鄰居了。某次,我的一個芳鄰,一臉惶恐地撳響我家的門鈴,狼狽不堪地向我借七百塊錢。因為她家里放錢的抽屜的鎖壞了,而她急需七百塊現金。她問了我的名字,填在事先寫好的借條上遞給我。我很想拒絕,最終,還是接了。
我們常常被告誡:不要相信陌生人給的好處,也不要輕信陌生人的求助,小心騙子(事實上,確實有過不少騙子)。南京的彭宇案,使那些在公共場所跌倒的老人成了危險人物。有的昏倒在街頭的老人,就因為無人敢施援手,貽誤了搶救時機,喪了命;有的老人,跌倒后大喊:“是我自己摔倒的!沒人撞我!快幫幫我!”
誰偷走了我們的善意?是高速發展的GDP?是時有耳聞的詐騙案?是層出不窮的食品恐怖主義?是某些惡判先例?是官二代、富二代的飛揚跋扈?還是百姓謀生的艱辛?
擁擠的城市,更需要人們彼此間的信任和善意。有了信任和善意,城市才能有秩序、有前途。人與人之間,才不會像凍土般堅硬冰冷,才不會如沙漠般了無生趣。
我希望有一天,在公共場所,向陌生人綻放的笑容,不再像沙里的黃金,稀缺難尋;我希望有一天,信任和善意,能像清澈的泉水,流淌在每一位國民的心頭,并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編輯提點]鄭文龍
王小波曾說一個人在家庭、單位中是一個人,走在街上仿佛就成了件東西。所思所慨,大致與本文同調。現實生活中,由于各種因素,人們日益原子化、孤立化。與之相應的則是公共空間的荒漠化、陌生化。基于公共空間的各種公共道德素養(公德)、公共價值追求(公益、公義)隨之日漸稀缺。而此種炎涼世態乃是與現代化的公民社會全然違背的——一個建立在契約精神與公民文化上的公民社會所具有的不僅是物質或虛擬形態的公共空間,更充滿、洋溢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善意。一個健康、溫馨的公民社會不僅源于制度的健全、完善,更源于我們內心的善意與“人以群居”的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