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著繞了一大圈,才恍然發覺:原來這個世界上,最累的事情是討厭一個人。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這便是馳兵在我的畢業冊上留下的全部內容。慣用的“馳式”風格,孤傲中夾雜著一絲腦殘,儼然讓我斷定他嘴巴上長的是兩塊豬皮。
我已經忘了是什么風把馳兵這粒老鼠屎順利地吹進了我生活的白米粥里。總之初二的時候,他變鬼似的,突然就出現在班上,并且厚臉皮地占據了我前排的位置。
一開始,因為馳兵長著一張大眾臉,我并沒有多大興趣去搞清楚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們也就井水不犯河水地過著。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很快,我們結梁子了。
那是某天課間,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我卻在糾心地思考著該拿什么來拯救自己快要淹死的化學。馳兵突然打斷我,他小心地用筆敲了敲我的桌子,我便很給面子地抬頭看他。
于是乎,我見證了歷史上驚人的一幕。
馳兵利索地從他那鼓鼓的大嘴巴里揪出兩個被舔剩了一半的棒棒糖,又在上面粘上從黑板擦上剝削來的粉筆灰,最后打了勝仗似的將棒棒糖插在課桌洞上。整個過程練得是爐火純青一氣呵成。末了,馳兵還不忘扔給我一個凱撒式堅定自信的眼神。
要命的是,接下來的幾節課,我光潔的小臉蛋不幸地“享受”了棒棒糖上隨風飄來的裹著馳兵哈喇子的粉筆灰。
最后,我終于忍不住問他:“您真的是男生嗎?您的IQ和EQ真的都正常嗎?”
馳兵這廝也不是什么善茬,他麻利地甩給我一對衛生球,帶著一副萬般嫌棄的表情,大步流星地閃出教室。
好在那時我們都很健忘,很快就相安無事了。之后一段日子,偶爾一起討論習題,保持著友好外交關系。過得風輕云淡。
但狂風暴雨最終還是來臨了。初三的時候,馳兵偷看了我安放在桌肚里的日記,窺視了我近十年來的全部秘密。
事實上,日記是帶鎖的,但巧得很,我們有著一模一樣的日記本。
“日記”事件最終觸犯了我的容忍底線,我開始狠狠地討厭馳兵。
我們成了不折不扣的公開仇敵。
那年冬天,我懷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大將之風,花了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翔實地羅列了大大小小上百個報復馳兵的方案。并美其名曰:《復仇者一號》,然后便是轟轟烈烈的實踐了。
我用盡了幾乎一切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討厭一個人。暗地里在佛祖前咒他,不斷講他的壞話,弄壞他上學的自行車,在他的夾心餅干里涂上牙膏,給他的寵物狗喂巴豆……一切復仇的方式,粗鄙的、陰暗的、幼稚的竟那樣真實地從我身邊呼嘯而過。一遍又一遍,塞滿了我本該相安無事的生活。
年少,喧囂。
九月,我進入了夢寐以求的高中,喜悅的陽光灑了一地。報到那天,在新生名冊里,竟然看到了萬惡的馳兵。晴天霹靂,復雜難言的情愫迅速灌滿身體。冤家路窄,老話說得真好!偌大的校園,一文一理,竟仍然能高頻率地撞見。冷眼相視,然后沉默不語。于是,我又開始到處貼“我討厭馳兵”的標簽。
終于,某天,在我指著馳兵的背影趾高氣昂地大肆宣傳著他的丑聞時,一旁的死黨梨子突然打住我。她的目光溫暖又堅定。
“風子,你不會累嗎?放過自己吧!”
我突然就像卡住的磁帶般停了下來。
“你不會累嗎?”我安靜下來,一整天都在思索著梨子的話。
不,我很累。真的,很累很累。累到我恐怕再也沒有力氣去討厭第二個人了。
15歲的夏天,我曾經深深地討厭一個人。那樣用力,那樣瘋狂,以至于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失去了那么多,時間,精力,快樂……
16歲的秋天。我終究擦去了腦海里關于馳兵的全部記憶。
[編輯:張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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