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天下午我突然心血來潮,翻出了小時候的玩具,它們“乒乒乓乓”一股腦地砸向了地板,讓我感到久違的快樂。彩色小算盤,缺胳膊少腿的洋娃娃,過家家的小玩意……不經意地轉身,發現玩具下面壓著一張泛黃的賀卡。午后的陽光很是慵懶,我倚著墻輕輕地拆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大字——“媽媽,母親節快樂!”
記憶的齒輪倒轉回五年前。母親節那天,為了完成老師留下的作業:給自己的母親送上一張賀卡,我冒著突如其來的大雨在書店里買下它,晚飯時正欲出手不料堂姐卻上門了,我趕緊把它塞進了玩具箱里。我告訴自己,就算沒有收到賀卡,你也一定不會在意的,因為你是我媽。
二
私下里我喜歡稱呼你為“那個女人”,或者當面叫你姐姐。我不希望你因為母親的身份而變得滄桑。
我總是喜歡和這個女人頂嘴,你說一句,我就十句頂回去。常常不顧你的感受嫌棄你做的事情,偶爾還會拿你的短處調侃,我說你明明是個女人怎么一天到晚像個男人一樣風風火火啊,一點都沒有女人應有的柔情似水。
我記得你曾經自作主張花了好幾十給我買了一條黑色尼龍褲子并且興高采烈地讓我試穿,我說我不喜歡你干嗎要給我買?你像是突然被人潑了一桶冷水似的,雙手僵在半空中,拉開的眉角有些黯淡。我帶著厭煩的神情一把推開你的手:“你拿開,我不穿。”
有時候你做好了飯見我遲遲沒有上餐桌便把飯菜盛好端到我的書桌上,我“噌”的一下起身把飯碗端了出去并告訴你,我無比討厭自己的房間里有一股飯菜的味道,你見狀,只是緩緩地轉身一語不發地回到飯桌上,默默地拿起筷子吃飯,繼而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看,我只當你是生氣不想再搭理我了,卻聽見你在身后說,學好了就趕緊來吃,你的胃不好,一會兒又該疼了。
我還記得去年剛入冬的那個早上,天微微亮你就起身用熱水給我溫好了牛奶,順手把吸管插好了擺在桌子上等我起床吃飯。你似是很累,瞇著眼睛伏在餐桌上小憩。我起身洗漱時睡眼惺忪地咕噥著,我討厭熱牛奶,還有,我來不及吃了得把牛奶帶去學校,你怎么就把吸管給插上了?我走過去推了你兩下:“趕緊睡你的覺去吧。”
這一切在年少的我看來都是無所謂的,你一定不會在意的,一定不會的,反正你是我媽。
三
那是我記事以來你第一次打我。
我閑得無聊翻你抽屜拿一個小銀飾玩,然后隨手一丟竟再也找不到了。被你問起時,我一臉不在乎:“噢,是我把它弄丟的,怎么了?”
興許是我的態度激怒了你。你左手握拳,右手拿著一根鐵棍,在我的房間里像只螃蟹一樣橫行。
你說,給我跪下,接著便揮舞著你的武器對著我的小腿處一陣狂抽。我蜷縮在一個角落里,像一只受驚的小獸不住地反抗。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哭,帶著一個女人的無力對著我不停地流淚。夜涼如水,月亮惆悵地掛在枝椏上,我心底的那片柔軟被一根刺扎得生疼,可它卻始終不抵我的倔強,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緊抱雙膝,仍用不帶一絲哭腔的聲音吼了回去。
然后我看見你把你的武器甩在了地板上,房間內朦朧的橘色燈光環繞在你瘦削的雙肩,渲染出一陣無盡的哀傷。我的小腿直至腳裸處都呈現出一條條高高腫起的紅印子,火辣辣地疼。你轉身離去時帶著一種不再管我的決絕,金屬質地的棍子和地板摩擦發出很大的聲響,震得整棟房子都在顫抖。
夜里我猛地驚醒,發現枕邊浸濕了一大片。你的房間依然亮著,我躡手躡腳趴在門邊,聽到了你的喃喃自語。你說,我真不該打她打得這么狠,擦了藥腫還是一點沒消,明天可怎么上學。當時我是被她氣暈了頭,媽媽留給我的東西,她怎么能說丟就丟……
四
后來當我再長大些時,我從衣柜里翻出了那條被我隨手塞在角落里的黑色尼龍褲子,我將上面的皺褶撫平,再將它疊好放進衣柜;我偶爾會把飯端進房間在書桌上吃;早晨溫好一杯牛奶,插上吸管喝完再去上學。
當時光積淀,我褪去了滿身的浮華與不羈。轉身回望,你依舊在原地溫柔地為我守候著。
[編輯:張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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