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前的我和媽媽

明天要早起去醫院，你睡吧，說著媽媽幫我關了燈。

蜷縮在被窩里，我毫無睡意，黑暗中的腦海有種亮堂如白晝的感覺。其實我想拉住她，我想說媽媽我害怕，可是在她面前我從來都是倔強不服輸的樣子。

不服輸到連病都很少生，弟弟說我是怪胎，三年才感冒一次五年才發燒一次。

真沒想到這種事情也會發生在我身上，要知道長這么大，我可是連吊瓶都還沒有打過。白天的時候媽媽說是小手術，麻醉后睡一覺醒來就好了，她說得很輕松?？墒且粋€星期前，當我猶豫著宣布說脖子上長了幾個疙瘩手指按住有痛感時，明顯她的臉在瞬間就涌上了擔憂，還緊張兮兮問我什么時候發現的，多久了，眉頭緊鎖得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絕癥。

我就知道她接下來會立刻給正在醫科大學就讀的學姐打電話，我沒想到的是，手術時間這么快就定下來了。只能說我媽是個女超人，她太厲害了。

從小到大，仿佛爸爸只負責工作賺錢，而她則負責我和弟弟的成長。

她買回所謂的健康食譜，規定我們的飲食習慣；她給我們選最好的學校；她為我們報名培優班和興趣班；她為我們買東西不吝惜錢，一套衣服六百塊也照樣付；她不用我們幫忙做家務，總叫我們一邊歇著；無論小升初還是初升高，她都替我們想好報考志愿……別人都夸她這個媽媽做得好，而我的同學也都羨慕我有個好媽媽，連學姐也常勸我要懂事，別辜負了媽媽的期望。可我真的不喜歡她那樣，她明知道我不吃姜蒜卻總往菜里加說是對身體好，我也不喜歡她給我老師送禮，雖然老師因此真的對我特別照顧，我還想告訴她我喜歡的是跆拳道而不是民族舞蹈?？傊@十七年來，我對她給予我的安排其實有諸多的意見，我覺得她獨裁又專政。

就比如說這次我脖子上長了小疙瘩，她一個電話就知道這是淋巴結腫大，再一個電話就能插隊掛了醫院的號，第三個電話就已經把手術日期定在幾天之后了。她似乎真有超人能力，但我知道這背后是她平時花了多少時間精力、感情甚至金錢才打造好的人際關系網。一句話，她全憑走后門才能做到這些。

老實說，打心眼里我是鄙視她這樣的。所以我總是愛和她斗氣。

我大聲頂撞她，歇斯底里對著她哭泣，甚至摔門離去。有時候她也會對著我掉眼淚，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媽媽都是為了你好。我看不慣她那樣，我覺得她在無形中編織了一個牢籠，我被關在里面出不來。

在和她長期的隱忍的對抗中，我養成了隱形的烈性子，外人面前是乖巧文靜，事實上內心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小模樣。

向來都是有她擔心，沒我擔心，有她憂慮，沒我憂慮，然而這次對我要上手術臺這事，卻是她云淡風輕地笑著，而我忐忑得睡不著覺。不過是一個小手術，像電視演的那樣，眼睛一閉再一睜開就過去了，輕易就被承受和克服，我不斷地對自己說。可我躲在黑暗的被窩里，愈叫自己淡定就愈無法淡定，亂七八糟的念頭涌進腦海：萬一麻醉失效怎么辦，醫生不小心手術刀偏了怎么辦，割掉后再長出來怎么辦，脖頸上留疤痕怎么辦……

我從枕邊摸過手機，決定給學姐打電話，優秀的學姐是唯一讓我依賴的人。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學姐很驚訝，她說你媽也剛給我電話說睡不著！原來媽媽的云淡風輕是裝出來的，為了不給我壓力，事實上她內心里擔憂得不行，絮絮叨叨就我明天的手術問了學姐一大堆的問題。我想到的她都想到了，我沒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與學姐通完話后我忽然有點想哭，不知是不是生病的人感情都比較脆弱，我忽然覺得我媽她真不容易。明明擔心得要命，卻為了安我的心而強作歡顏，明明要挨刀子的是我，她卻說一想到就心如刀割。其實回頭想想，她真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到，簡直是滴水不漏，就連我和學姐的好感情，也是因了她才得以延續加深。我和學姐是小學校友，學姐升中學后本來我們已經斷掉聯系，是媽媽叫我要給學姐打電話，請她來家里做客。這么多年來，我以為我依賴的是學姐，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我一直依賴著的是我媽。我依賴著她給我的好環境順利成長，我依賴著她給我的安全感叫囂不認輸，我依賴著她給我的好生活當起了刁蠻公主……現在我還生病，讓她那么擔心。

我似乎一瞬間就想通了，身體是我的，我要對自己負責，不就是脖子上長了幾顆小疙瘩么，我怕啥。陽光總會穿透陰云，也許這次考驗是要我學會珍惜一些東西，讓我懂得一些人生經不起忽略的更寶貴的東西，讓我變得更為成熟和懂事。

我正準備把腦海里的所有念頭趕走掉，好好睡一覺，忽然就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我喊了一聲：媽？

就猜你睡不著，別怕，媽媽陪你來了。說著她鉆進了我的被窩里。

[編輯：苗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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