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羽毛之意態 奮芳菲之鮮妍

丹桂飄香，秋光如畫。每誦劉禹錫“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詠秋佳句，便覺精神清爽，意氣昂揚。我愛秋天，覺得鶯飛草長、雜花生樹的春光雖令人流連，而枝頭掛碩、沃野翻金的秋色尤使人陶醉。在今年的金秋佳日里，筆者享受了一席視覺的盛宴，那是因為品讀了清氣暢流、靈心煥發的《曾景祥花鳥畫集》（以下簡稱《畫集》），此書由全國著名書畫家林凡題寫書名，著名文藝評論家周艾若等先生作序，榮寶齋出版社出版。《畫集》選有工筆20幅，寫意20幅，并附《硯邊悟語》34則，詩詞聯品57首，專家評點13則，全方位展示了畫家的藝術成就、學養才情。著名南國畫家曾景祥教授已過耳順之年，一路走來，春耕夏耘，終于迎來了秋日的一片金黃。《畫集》的出版，不僅是畫家采擷的一串碩果，也為湖湘藝壇的重大收獲。

先生的故鄉在風光旖旎的桃花江畔，清澈的江流、裊娜的修篁、鮮妍的異卉、靈性的翎鳥陶鑄了他的詩魄畫魂。畫家對這方熱土深情眷戀，少年時代就萌動了要用彩筆永駐春光秋色的強烈愿望，因而墻壁上、衣袖上都有他的涂鴉之作。母親雖然有些無奈，但理解兒子，那會心的微笑和慈祥的目光永遠是先生醉心藝術的力量源泉。嚴親見背，家寒如洗，而先生意志彌堅。成年后終于與丹青結緣，大學畢業先在益陽工作了18年，后又在文化名城、紅色圣地湘潭至今生活了20年的時光。回龍山的蒼松翠柏、資江河的魚鷹帆影、白石鋪的朝嵐暮靄、韶山村的蒼松杜鵑，給予他取之不盡的藝術靈源。他焚膏繼晷，兀兀窮年，滋蘭九畹，樹蕙百畝，耕煙種玉，氣象萬千。品讀《畫集》，感慨系之！

既多內美，又重修能。屈原在《離騷》中說：“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內美”與“修能”為優秀藝術家的必備素質。人活在精神上，高境界的藝術品既給人以精神的鼓舞，又給人以心靈的慰藉。品讀曾氏花鳥，筆者感受最深的是這些作品既朗現畫家的淵深學養，更折射先生的人格光芒。曾先生是集學術、創作、活動于一身的完全意義上的藝術家，博大精深的湖湘文化已內化為先生的人格修養。執著堅強是湖湘文化的精神內核，曾先生與藝術結緣數十年，衣帶漸寬終不悔，伸手能生五色煙，此種精神尤令人欽敬。既多內美，又重修能，這是湖湘文人性格特征的集中體現。區域文化，尤其是湘潭這塊養育過毛澤東、齊白石等偉人的沃土，前哲的人格光芒對先生的熏染是徹入骨髓的，關于這，我們可以從其穆如清風的藝術創作中領略到。筆者與先生結為文字之交已過十載，深深感受到先生胸襟坦蕩，待人至誠。古人常說，人品不高，用墨無法。先生常說：人品高于藝品，有光風霽月之情懷，方現清純靈澈之境界。正因為如此，畫家將一片赤誠之心貫注于藝術創作之中，藝境自然脫盡塵滓，獨存孤迥。曾先生無論是擔任湖南科技大學藝術學院院長還是湘潭市美協主席，他始終待人以寬，待己以嚴，與同仁攜手在藝術的峰巔不懈攀登。無論何時，與先生談人生，論藝術，總是言和而色夷。他尊重老藝術家，努力幫助他們發表作品、舉辦個展，充分展示其藝術成就。他盡心培養中青年藝術人才，提供一切可能的條件使他們早日成才。他從益陽到湘潭，主教主政湖南科技大學藝術學院，憑其執著精神、高潔品格，團結同仁幾乎白手起家，將一個含美術、設計、音樂的藝術學院辦得紅紅火火，他是將藝術創作與行政事物、教育教學結合完美的一個人。

先生是特殊年代培養的工農兵學員，改革開放后他的身分曾遭人白眼，而他不以為意，以獻身藝術的精神激勵自己，賤尺璧而重寸陰，數十年如一日全方位提高自己的藝術素養、文化品位。先生是一位畫家，而他首先是學者、詩人、書家。他于哲學、史學、文學、音樂等領域均有較深的造詣。他堅持一手科研，一手創作，發表論文數十篇，完成了1個國家級和6個省部級科研課題的研究，《曾景祥花鳥畫集》是他出版的第17部著作。對其學術著作之評價，陳傳席說：“湖南曾景祥教授所著《工筆畫技法理論研究》一書，則‘道’‘理’‘法’兼論，是我所見到的同類著作中最優秀的一本。”他把中國畫放在文化的范疇里來研習，努力提高自身的學養，以此升華藝術境界。他的研究與創作橫跨工筆、寫意、水彩、藝術設計等廣闊的領域，而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成就，充分顯示了先生過人的精力、淵深的學養、超異的才華。曾氏花鳥，具有濃厚的書卷氣，可以說是一首首物化的詩。當代藝術大家林凡先生早年師從白石大師，白石老人反復叮囑的一句話是“詩書畫都要上，不要搞單打一”。曾先生與林老為忘年之交，白石大師的教誨他已刻入骨髓。湖湘文化是蘊含詩意的文化，三湘大地是養育詩人的搖籃，曾先生的藝術創作高度詩化，他繼承了自屈原以來美人芳草的傳統，藝術創作寄托遙深，一花一世界，一鳥一精神，達到了其旨遠、其辭文的審美境界。他的詩詞聯品，有清水芙蓉之美，試讀《冷艷》：“未盡春寒二月天，枝枝無葉尚冬眠。唯有玉蘭多傲骨，怒放懸崖冷月邊。”《南鄉子·賞櫻花》：“嫩草如煙，紅粉嬌容映碧天。微風拂地花光動，林幽靜，黃鸝歡囀千山應。”情景交融，極具感染力。曾先生的書法頗具功力，中側兼施，方圓并用，內藏精氣，外耀神采，與詩畫和諧統一，能追躡情感的運動，故其藝術創作大多具有濃郁強烈的抒情色彩。

廣取博采，獨出機杼。書法、繪畫是尚技的藝術，創作要臻高境，須有艱辛之付出。曾先生說：“真實的事業要以忠誠以待之，來不得半點投機取巧、裝腔作勢與虛偽浮夸。”（《硯邊悟語》）花鳥畫在中國畫史上是發展得較為完美的一個畫種，這主要來自技法上、程式上的完美。現在畫界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為數不少的畫家對中國畫的優秀傳統沒有敬畏感，即對中國畫本身的技法和藝術規律沒有敬畏感，這就直接造成對中國畫傳統的漠視。曾先生的藝術創作，根植傳統，又尚創新，充分表達了對傳統的敬畏與虔誠。論筆墨技法，曾先生在工筆方面遠追黃筌、李公麟和曾鯨，近學陳之佛、于非暗，對宋人花鳥尤有深入的研究。在寫意方面遠則心儀徐渭、八大，近則師學李苦禪、王雪濤和趙少昂。他的工筆既偏重外師造化，同時也強調中得心源。曾先生能從生活中吸取營養，收集花形鳥態，認真地對每一朵花、每一片葉，作遺形取神地描寫，滲透著濃厚的生活氣息。在技法上，宋畫重彩勾填、旨趣濃郁的傳統，曾先生能很好地繼承。他的工筆從寫意、西畫（尤其是水彩畫）中汲取營養，融會貫通，獨標清格。他善于從單純中求變化。單純不同于單調，復雜不同于繁瑣。曾氏工筆花鳥的構圖、著色看似單純，其實靈動多變。《九月小陽春》描繪的是明麗的秋色，那一支支素雅的劍麻花在金風中怒放，挺勁而清麗，秀潔而淡雅。當細品畫作時，你會發現畫家沒有放松花蕾尖尖上的那一點點曙紅色和葉片尖尖上的一點赭石色，這樣與大面的藍綠形成了對比，調劑了視覺，體現出色彩層次的豐富性。他善于從平面中求深度。傳統工筆注重平面構成，注重塊面分割，注重計白當黑，而注重空間拓展的甚為少見。加強空間的深度表現能增加畫面的內涵和厚實感。品讀《輕黃淡白染秋容》《釀》《月朦朧》等力作，從淺色開始，一層一層往深處拓展，使畫面厚實而有重量感。他還善于從秀雅中求力度。曾氏工筆花鳥以線立骨，以線傳情，追求內在的力度美。你看那一束束的劍麻花如柄柄利箭直指云天，綻放出一種力感，《月朦朧》中扇形的棕葉，可讀出一種內斂的張力之美。

曾氏寫意花鳥簡極生神，體現出深厚的藝術功力。他的寫意花鳥簡于象而不簡于意，以一筆藏萬筆。從簡單到簡練，是達于審美自由之境的藝術躍遷，為此他磨礪了幾十年。確實，于繪畫而言，取“繁”不易，求“簡”尤難，要想使毫不經意的寥寥數筆能夠生動地寫形、傳神、造境，是何其艱難！曾先生的筆風干脆利落，簡約清爽，從不拖泥帶水。他的創作既能從傳統中取其精華，又從西畫中汲收營養，還往往將工筆、水彩和人物、山水等某些技法移用于花鳥。其構圖極具匠心，畫作大多以鳥為主體，藤蘿、花葉、枝條仿佛均為一種背景的烘托，這樣容易使畫面產生一種動感，使主體意象得到了突出和強化，其構圖是人物畫技法在花鳥創作中的成功嫁接。《翠鳥戲紅楓》中斜逸的樹干、如丹的楓葉，襯托出翠鳥的輕靈歡快，傳達出一種閑適超然的意緒。《一枝寒玉淡春暉》中的幾竿虬枝，數點梅萼，襯托出靈鳥自由歡快的神情。曾先生的線條極富功力。線條是書畫藝術遣意抒情的載體，由于畫家頗具深厚的書法功力，線條既富情感之表達，又饒遒逸之瑰美。他畫折枝時多用長線，一律是中鋒，力感甚為強烈，表達一種內在的生命。曾先生寫意花鳥受西畫的影響甚深，這表現為色彩變化富有層次感，部分作品有較強的光感效果。當代不少卓有成就的畫家多走中西融合之路，曾先生的成功也充分體現了這一點。《喚取春光同住》中的蠟嘴，肚皮下的一筆，顏色由藍黑、綠色變成黃色，色彩由冷到暖，變化微妙。《昂首滿目是青山》中橫空的枝干，寥寥數筆，將陽面受光而出現的光感效果描繪得歷歷如見，但看起來還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寫意畫，只是引進了西畫的某些基因而已。

清新明麗，幽邃雅逸。風格是藝術家個性的折光。湖湘文化培養了畫家勇敢、堅毅、向上的精神品格，他樂觀開朗，對生活充滿了熱愛之情，這外化為藝術風格是清新明麗。曾先生少年時經歷了生活的磨難，但不曾有過大起大落的挫折，以至于他一路走來，養成了一種從容達觀、篤實平和之心態，內心一片純凈，充滿陽光。于此靈府，審美之心蓬勃煥然，了無掛礙，洋溢而外的心源之力，把陽光般的情愫注入幅間，使繪畫的形、色、質透著一種明媚的陽光感，讓人感受到會心的暢快和爽朗，一片燦爛。人們說他的藝術創作是雅俗共賞，這種“俗”不是淺薄、低俗，而是風格的清新明麗；“雅”不是玄虛、隱晦，而是境界的幽邃雅逸。先生的畫好讀，好懂，不故做前衛而刺激讀者的眼球，不故弄玄虛而使讀者感覺茫然。曾氏花鳥有強烈的時代感，充滿生機和活力，是昂揚奮進的時代精神的真實寫照。著名藝術評論家陳慰民說：“曾景祥的花鳥畫，一掃舊文人花鳥畫的冷僻、孤傲、傷感、空虛、頹唐的沒落氣息，而充滿著勃勃生機、向上進取的希冀。”讀其花鳥小品，無論是冷艷的玉蘭還是暖紅的三角梅，無論是蹁躚的蜜蜂還是歡囀的黃鵬，莫不激發讀者產生一種熱愛生活、奮發向上的動力。曾先生決心用彩筆永駐時代的春天，其藝術創作多以春景為創作題材，翻開先生的畫集，仿佛感受到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梅蕊綻紅，柳絲泛綠，杜鵑在清囀，藍雀在鳴叫，不禁使人心凝形釋，意暢神飄。《三月江南遍地香》中的鳥兒在枝頭歡唱，神情是那樣悠然自得。《含煙一串柳，無事蕩春風》似寫暮春景色，柳綠如煙，繁蔭滴翠，小鳥在和煦的春風中隨枝搖曳，仿佛對明媚春光深情眷戀，又仿佛在興致勃勃地尋覓春歸的蹤跡。畫家對佳木蔥蘢、楓葉如丹、霜枝雪壓等其他季節的花鳥亦多有描寫，如《紅葉燦金秋》《細語話來年》等畫作，小鳥們在吟唱金秋的清爽，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充滿一派生機，曾氏花鳥是春天的贊美詩。

華夏民族的傳統藝術有相通之點是追求濃郁的詩意。詩意何以表達？在意境。意境是主觀情感的抒發與對客觀景物的描寫臻至水乳交融的一種境況，是一種偏于抒情的藝術形象。我們說藝術創作進入了詩意境界，質而言之，是達到了一種抒情的自由。當然，這種自由境界只有藝術家瓊思玉想之情懷與運斤成風之技法合二為一之時方有出現之可能，否則為癡人說夢而已。曾氏花鳥的詩意境界表現為幽邃雅逸。著名藝術評論家呂品田在《畫集》的序言中說：“其畫面所顯示的‘靜’，是一種由恬靜、冷靜、恬淡、安詳的心態和心境，悠然而深、落墨為格的美學氣質外化而成。……他的畫作不狂躁，無脂粉，去霸氣，反映出來的是祥和與寧靜，其工筆畫如此，寫意畫也是如此。”曾氏花鳥的確有幽邃之美。你看，杜鵑在春陽中妍笑，青藤在碧潭上搖曳，月影在棕櫚間徘徊，境界何其清寧！你聽，蜜蜂在花蕊中微吟，黃鸝在修篁中清囀，百靈在叢林中歡歌，境界何其幽深！品讀曾先生的如詩畫卷，如誦輞川之詩，如聆禪林之樂，片刻之間仿佛成為姑射之仙，神與物游！曾先生的花鳥境界甚為幽深，但并不晦澀，清麗自然而又耐人尋味，中國詩歌的比興傳統在他的藝術創作中得到了成功的運用。《三月風》描繪的是南國特有的一種花卉。春陽和煦，鵝黃的春花在惠風中搖曳，歡快的小鳥在樹蔭間鳴叫，構圖雖不復雜，而色彩極富層次，我們能從咫尺之景中流目到江南的無邊春色，一種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情感油然而生。《釀》是畫家苦心孤詣的藝術力作。畫面的構圖極為簡潔：月季盛開，繁花滿眼，蜜蜂在花叢中蹁躚。畫家以鬼斧神工之筆將月季潔白如玉之色澤、花蕊之形態與動感、蜜蜂怡然自得之神情描繪得栩栩如生，仿佛讓讀者聞賞到沁人心脾之花香，聆聽到小精靈歡快之吟唱。品讀此作，由辛勤采蜜的精靈們使人聯想到釀造生活之蜜的千千萬萬勞動者，聯想到釀造藝美之蜜的辛勤藝術家。曾氏花鳥俗中見雅，品位甚高。著名畫家、美術評論家黃鐵山說：“曾景祥的畫就好在雅俗共賞，而且這個雅俗共賞是立足于陽春白雪的雅俗共賞，而不是立足于下里巴人的雅俗共賞。”的確，曾先生的藝術創作，其選材、意象都貼近生活，散發著泥土的芬芳，閃爍著智慧的靈光，而境界又是那么澄澈、幽邃、圓融、野逸。正因為如此，他的藝術創作為廣大讀者所接收、理解和珍愛，其鮮明的時代感與獨特的個性達到了和諧的統一。

窮羽毛之意態，奮芳菲之鮮妍，這是筆者品讀《曾景祥花鳥畫集》的審美感受，周艾若以“神與物游，唯心是主”八字深許曾先生，并非虛言。曾景祥教授將勞動的汗水化為一瓣心香奉獻給了時代，奉獻給了廣大讀者，畫家有舔犢之愛，朋友們也歡欣鼓舞，但他沒有過多的陶醉。先生常說：一藝之成，當付出畢生之心血。他常以白石大師衰年變法的精神自勵，以期不斷超越，揚棄舊我，陶鑄新我，相信曾先生將會迎來一個更為絢麗的金秋！

曾景祥，漢族，1949年3月生于湖南桃江，1973年畢業于湖南師范學院藝術系美術專業。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湖南科技大學藝術學院首任院長。其作品曾多次入選全國性大型展覽，并有部分獲獎，還有不少作品被國內外相關機構及個人收藏。發表專業論文30篇，在榮寶齋等10家出版社出版畫冊、專著、教材18部，完成一項國家級和六項省部級社科項目的研究工作。2010年被《中國藝術報道》等三家媒體評為全國30位最具學術價值與市場升值潛力的花鳥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