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然的“十分功夫”

我從不認為吳浩然是豐子愷的翻版。

知道吳浩然此人是在2010年年初，很偶然的機會，看到他一幅漫畫《不破不立》，與子愷漫畫如出一轍，如果不看署名，還真以為是豐子愷先生所畫.畫面干凈利索，一個媽媽領著孩子，指點著看小雞出殼，一只小雞剛會站立，一只小雞在跑，一只剛從蛋殼中露出腦袋，老母雞歪頭看著，仿佛聽它“咯咯咯”的叫，畫面聲色并茂，情趣盎然。題名“不破不立”，更是耐人尋味。雛雞出殼，是農村常見的場景，這令人熟視無睹的孵化過程卻讓吳浩然想起“不破不立”，雞蛋難立，變成小雞，不僅能站立，能鳴叫，而且又跑又跳還能展開小翅膀飛一飛，這是一種多大的變化呀！破立之間，打破舊世界，建立新世界；破立之間，出現新變化，孕育新生命。學豐子愷漫畫，路曼曼其修遠兮。誠然，吳浩然模仿子愷漫畫足以亂真，但是他旨在學習研究豐子愷，而并沒有要把自己變成豐子愷，也沒有因為學得像豐子愷，而沾沾自喜，停滯不前，更沒有把描摹豐子愷漫畫作為賺錢的手段。吳浩然始終是吳浩然自己，他始終在繼承的基礎之上，勇于探索，尋求突破，深進去，跳出來，在破立之間徘徊升華。這一點，從與他的交往中，從他的博客內，從朋友們對他的評價聲里，我感知著他的變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不斷發展的軌跡。猶如破繭而出的蝴蝶，吳浩然藝術逐漸脫胎換骨，慢慢走向成熟。

吳浩然是豐子愷畫風、學風的繼承者、追隨者，是豐子愷隔代的學生，是最年輕、最有作為的豐子愷研究者，這是無庸質疑的。他學習豐子愷用筆、用墨，這也是人所共知的，在此毋庸贅言。我想說的是，他除了學習豐子愷的藝術成果，進而學習豐子愷先生所學，貼近生活，取材生活，師法造化，道法自然。趙麗蓉、趙本山是大腕級的小品演員，他們可謂家喻戶曉，受人追捧的程度簡直是無與倫比。為什么兩個其貌不揚的演員，會成為小品界的不倒豐碑呢？關鍵一點那就是他們走的是大眾化、平民化、生活化的藝術之路，從語言到內容都與群眾貼心，演繹的是發生在群眾身邊的故事，都充滿了濃濃的鄉土味。藝術源于生活，源于群眾，用今天時髦的話說，草根文化才有生命力，沒有大俗，哪能見大雅？豐子愷是如此，吳浩然也是如此，在這一點上，吳浩然和豐子愷的關系，已經不是師徒，不分尊卑，而成了同窗好友，是大可以平起平坐的了。豐子愷有敏銳的觀察力，并且熱愛生活，熟悉生活，對于生活中一些常見的小事情，他信手拈來加以錘煉，變成一幅幅漫畫，都是人們再熟悉不過的事情，或許在讀者身上就曾發生過，所以，看他的漫畫，人不由會心一笑。關于兒童的子愷漫畫尤其如此，如《你給我削瓜 我給你打扇》《阿寶兩只腳 凳子四只腳》《新阿大 舊阿二 破阿三 補阿四》等等，真是令人回味無窮。曾讀豐子愷日記，記得有一篇專寫他看到當時下級見上級的姿態的日記，他還畫了那個樣子，彎著腰，探著身，卻抬著頭，仰著面，面上堆笑，畢恭畢敬神態，讓人看著直想笑。這是生活，豐子愷捕捉了。

吳浩然對生活同樣有著敏銳的觀察力，2010年春晚，小沈陽一炮走紅，吳浩然戲畫了一幅小沈陽的漫畫像，那表情、那服飾，十分傳神，尤其是如四個小蝌蚪兒拼成的眼睛眉毛，特別逗，讓人不由想起小品《不差錢》里小沈陽精彩的表演，一些諷刺漫畫，劍拔弩張，能夠打動人，但是一些令人發笑的漫畫卻更有感染力。《蝸居年華》緊跟時代步伐，響應群眾呼聲，為房價高不可攀憂國憂民。《起腳餃子落腳面》是吳浩然一幅民俗漫畫，這幅畫讓人一下子就融入濃濃的鄉情和深深的關愛中，吳浩然自己一句話說出畫此畫的淵源：“常想起老家‘起腳餃子落腳面’這句話！每次回家，老媽基本按此習俗忙活，圖個吉利！也是一種平安文化!”畫面很簡單，行李箱還沒來得及收起，家人已經端上了面，小飯桌、小竹凳、小貓咪，桌子上還有一瓶酒、一個盅、一雙筷，畫面雜而不亂，吳浩然心思周道，像一幅寫生圖真實地再現了小家小戶的簡單生活，尤其是小孩子被托起的那一刻，耳邊仿佛有“哈哈”的笑聲，歡樂滿屋，其樂融融。相信這個場景不止在吳浩然筆下定格，也會勾起閱者無盡的回憶。如此漫畫怎么不引起人們的共鳴呢？

繼承與創新是永葆藝術之樹長青亙古不變的法則。吳浩然與豐子愷一樣有一顆愛美、愛兒童、愛生活、愛山川、愛朋友的純潔之心，他喜歡豐子愷藝術，不惜背井離鄉，不遠千里，從山東汶上一頭扎進豐子愷故里桐鄉，埋身書堆，暢游筆墨，學習豐子愷，研究豐子愷，汲取豐子愷藝術養分，取其精華，融匯百家，不斷將豐子愷研究推向一個又一個高峰，將豐子愷藝術發揚光大。吳畫在豐畫的基礎上，除了國畫的根基，又糅合了水彩的味道、年畫的味道，色彩更艷，裝飾效果更強，已經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面目。他的《葉上花》用石綠石青畫葉，用黃色畫花，用色可謂淡雅，卻感覺十分艷麗。原因是一叢向日葵，他省略了花心，只畫了花瓣，吳浩然解釋說：“連日陰雨，渴望陽光！自家畫法，除花之黑心，感覺反而更陽光。”這幅畫得到廣大朋友的認可，似與不似之間，意境全出。黃岳年贊嘆“做新一個豐子愷！”

突出和夸張所畫物象的特點，估計是每一個漫畫家必備的能力，這是需要很強的觀察力、判斷力和表現力的。看吳浩然所畫名人漫畫像就充分顯示了他這一方面的超強能力。他畫尹相杰、巴金、李大釗、啟功、弘一、聞一多、金庸，都抓住了人物特點，并加以突出和夸張，雖然用筆簡潔，卻也形神兼備。

一幅《人在山下走，眼往高處看》逸筆草草，雖簡單勾畫，意境卻深遠，畫風幾乎沒有了豐畫的模樣，少了寫實，多了寫意，甚至多了逸氣、野氣，平添了幾分齊白石、劉二剛的影子。《觀魚圖》畫一位老者趴在桌上觀賞魚缸之魚，猶如“莊生夢蝶”，老者發出如許感嘆“我看君命恰似我，君看我命不如君”，當然這也是作者的感慨，也能一下子勾住讀者，引起讀者的共鳴。整幅畫寥寥七八筆，簡單得無從再簡，用筆上也難尋豐氏的影子，但是題詞與畫面的結合方法，還是得到豐氏嫡傳。吳畫與豐畫一樣，畫面與題詞相得益彰，讓人不止是欣賞其優美的畫面，還讓人回味那題詞韻味，兩者結合，恰是一段飽含滄桑的故事了。這一點來說，本質上仍是對豐畫的繼承和發揚。

子愷漫畫多題古典詩詞，如“人散后，一彎新月涼如水”“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月暗小西湖畔路，夜花深處一燈歸”“幾人想憶在江樓”“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等。詩詞的意境，用畫筆渲染而出，有說不出的韻味。吳浩然的漫畫也多題古句，如“誤入藕花深處”“綠窗春睡覺來遲”“碧天如水凈無塵”等，有時吳浩然還用一些歌名入畫如“春天里”“在那遙遠的地方”等，別有風趣。題跋與畫面不管是形式上還是內容上要做到合拍，這需要淵博的古典知識和超凡的領悟力。這需要多讀書，讀好書。

吳浩然三十歲時藏書過六萬冊，阿瀅先生說吳浩然“瘋狂購書”超過自己。我與吳浩然結緣源于他的畫，而與他交往卻是因他的書，我更愿意把他當成我的書友。與他相識三年，通過網上購買，連同他饋贈，藏吳浩然編著的圖書已經有厚厚一摞。僅“緣緣叢書”兩輯就有《豐子愷書衣掠影》《豐子愷裝幀藝術選》《豐子愷插圖藝術選》等八本，還有《民國漫畫風范》《老上海女子風情畫》等，另外他還主編《楊柳風》雜志，還在向多家刊物供稿，吳浩然與全國各地書友的交往甚至多于與書畫家的交往，從這里看，吳浩然不像一個漫畫家，更像一個藏書、編書、讀書的作家、學者。

阿瀅去過吳浩然的書房，對他的豐子愷專柜有一個大致的描述：“豐子愷著作及相關資料的收藏是浩然的主攻方向，他收藏了五百多種豐子愷著作版本，有豐子愷信札，有豐子愷翻譯、音樂、美術、繪畫的老版本書籍，有豐子愷畫封面、插圖、裝幀、題字、寫序的書籍，有發表豐子愷漫畫的民國雜志、郵票以及子愷漫畫火花，還有一些豐子愷曾經讀過并在書中有批語的書籍。”另外吳浩然收藏的民國漫畫刊物，一些古籍善本，巴金、葉圣陶、啟功等許多名家的簽名本，都是藏書家夢寐以求的東西。我在《收藏》雜志，還讀過吳浩然介紹他收藏的弘一法師致李圓凈手札的文章，題目是《無盡奇珍供世眼 一輪明月耀天心》，可見吳浩然不為人知的收藏還有許多，一經展示足以讓文博界、收藏界側目。然而，對吳浩然來說，這僅僅是研究的對象而已。

陸儼少先生在《學畫微言》中提出讀書寫字與作畫的比例是這樣的：“十分功夫——四分讀書，三分寫字，三分畫畫。”這正是吳浩然的寫照呀！

2012年4月28日于拙書堂

漫畫家吳浩然

吳浩然，1974年出生于山東汶上，現居桐鄉。自幼喜文藝，愛藏書，被評為“嘉興市十大藏書家”。癡迷豐子愷藝術，書畫承襲“子愷漫畫”風格，發表及參加全國漫畫展作品300余幅。2005年至今，跟隨豐一吟研究豐子愷，現為豐子愷紀念館館長。編著出版《豐子愷漫畫畫譜》《豐子愷書衣掠影》《豐子愷裝幀藝術選》“緣緣叢書”系列（兩輯八本）、《民國戲劇人物畫精粹》等著作。